名烬

　　地窟入口处的光线斜斜落下，将谢辞、陆清和殷晚晴的身影拉长，如同三道孤独的剪影，投在那冰冷恢弘的法阵边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奇异的甜腥，仿佛成千上万种药材在这里腐败后又被人强行提炼。
　　林清源脸上的狂热尚未褪去，他如同展示最得意的藏品般，目光扫过下方整齐排列的琉璃棺椁，最终定格在靠近法阵核心的一具特别精致的棺椁上。
　　那具棺椁通体剔透，其中浸泡的液体呈现出奇异的淡金色，里面浮沉着细碎的星芒。棺椁内，静立着一名女子。她身着素雅的青囊崖服饰，面容依稀能看出与苏浣有几分相似，却毫无生气，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像。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被“净化”到极致的眼睛。
　　没有忆噬者特有的疯狂与混乱，也没有常人应有的情感与神采。瞳孔深处仿佛有两个微小的漩涡，将所有的光与情绪都吞噬进去，只余下一片虚无。那不是活人的眼神，甚至不是死者的眼神，而是某种被强行抹去一切、重新塑形的“容器”。
　　苏苓。苏浣的母亲。
　　谢辞的呼吸猛地一滞。他记得苏浣描述中的母亲——温柔、坚韧，会在采药时轻声哼着古老的歌谣。而眼前这个“存在”，除了相似的容貌，已经找不到任何属于“苏苓”的痕迹。
　　“母亲……”
　　通风管道内，苏浣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她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但亲眼目睹母亲变成这般模样，理性构筑的堤坝瞬间崩塌。
　　林清源满意地看着苏浣藏身的方向，显然早已察觉他们的存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慈悲”：
　　“浣儿，你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医道。”
　　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扭曲的造物：
　　“你母亲曾深陷记忆的污秽，沦为只知吞噬的忆噬者。是为师将她从疯狂中解救出来，洗去所有痛苦与执念，赋予她永恒的‘宁静’。”
　　殷晚晴的泪水无声滑落。她最能感知生灵的情绪，而在苏苓身上，她只感觉到一片死寂的虚无。“这不是宁静......”她颤抖着说，“苏姨她......她是空的......”
　　“空的？”林清源轻笑一声，“不，这是完美。她不再受记忆所苦，不再为情感所困。这才是真正的超脱。”
　　陆清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他看着那个被称作“苏苓”的存在，又看向法阵中央那个虚幻的沈蹊投影，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们都是“容器”——一个被用来承载疯狂，一个被用来承载永恒。
　　“现在，”林清源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灼灼地锁定陆清，“该你了，完美的‘容器’。融入这法阵，成为新世界的基石。”
　　随着他的话语，金色棺椁中的苏苓突然动了。
　　她的动作极其诡异——不是活人的流畅，也不是傀儡的僵硬，而是一种精准到令人发指的运动。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恰到好处，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空洞的眸子突然“聚焦”，却不是看向任何人，而是精准地锁定了陆清的方向。瞳孔深处的漩涡开始旋转，散发出冰冷的杀意。
　　她要攻击陆清！
　　“不......母亲！住手！”苏浣几乎要冲出通风口，被卫衡死死按住。
　　这一刻，苏浣面临着此生最残酷的抉择：
　　攻击吗？那意味着她要亲手伤害母亲的躯壳，即便那已经不再是真正的母亲。
　　不攻击吗？陆清会死，所有人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师尊的疯狂计划将会得逞。
　　更让她痛苦的是那个无解的疑问：忆噬者怎么可能被“净化”？眼前的“苏苓”，究竟还算不算是她的母亲？如果攻击，她是在弑母；如果不攻击，她是在背叛所有信任她的人。
　　她看着那具正向陆清抬起手的“母亲”，看着师尊脸上那笃定而疯狂的笑容，看着下方无数空洞的“药人”......
　　苏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医者，此刻终于崩溃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银针，第一次不受控制地从指间滑落，掉在冰冷的金属管道上，发出清脆却令人心碎的一声轻响。
　　那是她信念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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