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陷害
“殿下,鹤执事回来了。”
尚杺棠步履匆匆踏入浮双殿,无人敢拦。殿内那棵绚烂的桃花已谢了大半,残存的粉白花瓣在微风中纷扬飘落,如同一场寂静的哀悼。
四处不见鹤豫之身影,唯见花树下独坐一人,正喝得烂醉。
“陈姐姐,”尚杺棠声音甜腻,带着几分刻意的天真,“今儿可又研究了什么新点心?”
陈瑾夜闻声,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手中酒壶掷入身后花坛,语气沉稳:“小殿下来了。”
“嘁,姐姐这般防着本殿作甚?”尚杺棠自顾自走到石凳旁坐下,裙摆拂过地面落花,“若本殿真有兴趣,何人拦得住?”他话锋一转,“豫之呢?”
“那也……总不该由我来带坏了小殿下才是。”陈瑾夜温婉一笑,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涣散,“豫之该是在执事堂,殿下可不许这般粘人。”
尚杺棠微微一怔,随即撇嘴埋怨:“才不是。本殿先前有吩咐于他,他竟不知先回浮双殿。”不过,他此来倒也并非全为这一件事。
他顺势趴在冰凉的石桌上,瞪大一双澄澈的眼睛,满是好奇与期待:“对了,陈姐姐负责平比计分,可知晓其中内幕?本殿记得,历年仙选从未拖延得这样久?”
陈瑾夜揉了揉额角,酒意未散,声音却清晰:“平比自有一套完整规则,沿用至今,早已被有心之人钻研透彻。若想拖延比分,自然不乏手段。”
“这么说来,蒲阳界此次为了这崔信安,倒是下了血本,连脸面都不要了。”尚杺棠眸色悄然一转,似是无意问道:“那陈姐姐觉得,明日决战,他们二人谁能夺得那魁首之礼呢?”
陈瑾夜或许是被酒意侵蚀了心防,又或是积压的郁结无处宣泄,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森寒冷厉,带着一种看透般的讥嘲:“他们?呵……谁都得不到。”
尚杺棠立刻挺直了背脊,眼中闪过锐光:“哦?还有这种可能?”
“崔信安不过是寅天宗的一枚棋子。这魁首之礼,必是用来谋求觊觎已久的‘络召’剑法,说不定还要再争一争苏子缺所留的那一缕神魂。”
“至于另一个……”陈瑾夜冷笑一声,“宋湿屿……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罢了,我知他为何而来。仙尊……也绝不会应允他所求。”
尚杺棠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得意,声音放得更轻:“看来,陈姐姐知道的事情,远比旁人想象得多呢。”
酒劲上头,带动情绪,陈瑾夜情不自禁的喃喃报出几个名字,“辛木梓回了辛周,花家兄妹不知所踪。栎阳,木头,苏子缺,再是……”提及梅黎,陈瑾夜眸色骤然一沉,未尽之语化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
他们那一届,虽因故未能诞生公认的魁首,却堪称南阳仙选历来天赋最为耀眼的一届。如今呢?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亦再无痕迹,昔日并肩论道的荣光与期许,终究只落得一片唏嘘,散作满地落花。
待鹤豫之匆匆赶回浮双殿时,小殿下正坐在石凳上,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瓣桃花,见他独自归来,脸上那点期待瞬间冷了下来。 “怎么?他不愿来?”尚杺棠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殿下……”鹤豫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声音干涩,“坊间传言,说那小乞丐……偷了哪家贵公子随身佩戴的灵玉玉佩。嫌他……心术不正,手脚不干净……属下,没能赶上……”
尚杺棠脸上方才从陈瑾夜处套话得来的一丝隐秘愉悦,顷刻间消散无踪。只觉得涩意猛地冲上喉咙,堵得他瞬间失语,指尖那瓣桃花被无意识的碾碎。
玉佩啊……呵,怎么确定就是他偷来的呢?
他怎么就忘了,在这浊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给出的哪是生机,分明是催命符!
一股尖锐的自嘲和无法言说的悲凉狠狠攫住了他的心。呵……难得施舍一次所谓的“善意”,结果竟是如此荒唐可笑!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波动已被压得一丝不剩,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连唇角那抹习惯性的弧度都带着冰冷的讽刺。
“这样啊……”他轻声说着,语调平稳得可怕,听不出半分情绪,“看来,是他自己……无福消受了。”
他忽地低笑一声,那笑声轻飘飘的,却无端令人脊背发寒。
小家伙,既然这世间从不讲什么王法公道,那下辈子,若有机会,记得把罪名坐实了才好。不然,平白担了虚名,岂不太亏了……
次日,比武台下人潮涌动,喧嚣鼎沸。尚杺棠早早便到了,他的位置,自然是无人敢占的。
崔信安听完师尊最后的嘱咐,独自走上空旷的试台,暂时隔绝了台下纷扰。
“别来无恙啊,崔、信、安。”
一道清越含笑,却莫名带着丝丝缕缕寒意的声音,突兀的在他侧后方响起。
崔信安身体猛地一僵,霍然转身。只见一旁高高的白玉护栏上,一个身着华贵玄袍的少年正随意地趴伏着,以手支颊,笑吟吟地盯着他,那笑容灿烂,却无端让人心生寒意。
“怎么?很意外?”少年唇角弯起更深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本殿从野鬼摇身一变,成了这南阳尊贵的小殿下?”
崔信安喉咙发紧,压下心头震动,垂首道:“……不敢。”
“哦?不敢?”尚杺棠轻笑一声,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栏杆,“本殿看你胆子大得很呐!当年就敢不由分说拿那破符糊本殿的脸,还敢用那破阵法把本殿关起来!自己倒是跑得风光潇洒!怎么,如今知道怕了?”
他话音陡然一转,变得冰冷尖锐,“不对!你若真知道‘怕’字怎么写,怎会不知面见本殿,该行何等大礼?!”
崔信安听出了那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报复欲,面色一肃,依礼躬身抱拳:“在下崔信安,见过扶凌殿下。”
“嗤——”尚杺棠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拍栏而起,“哪来的乡野鄙夫?你这算哪门子礼数?蒲阳界就教你这些不成体统的东西?”
崔信安抬眼,看到那高台上的少年歪着头,一副纯然无辜、仿佛只是好奇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么笨?”尚杺棠俯下身,声音压得低低的,“求我啊,求我,我便教教你?”
“……”崔信安面色紧绷,沉默以对,手在袖中暗暗握紧。
这番动静落入远处江岂扬眼中,他微微蹙眉,不解尚杺棠何时识得此人。只是与小殿下还未说开,自己也便收敛了目光,显得多管闲事。
“怎么样?可记好了?”尚杺棠依旧笑意盈盈,表面亲和,却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见崔信安抿唇不语,尚杺棠仿佛失去了耐心,又似是忽然起了别的好奇,懒洋洋问道:“喂,你就这么想要这个魁首?”
“是。”崔信安答得干脆。
“为何?”
“师门厚望,不敢辜负。亦为证明自身道心未隳……”
尚杺棠听着,眼神却飘忽着,显然半个字都没真正听进去。
“可惜啊……”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充满了惋惜,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恶意,“本殿——不喜欢你。非常、非常不喜欢。”
他微微前倾,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向对方:“所以,本殿一点也不想看到你……拿到这第一。”
语毕,他意味深长地睨了崔信安最后一眼,转身拂袖,回到了那万众瞩目、尊贵无比的主位之上。
平比正式开始,前两局两人势均力敌,一输一赢。这决定胜负的第三局,不出意外,果然出了意外。
崔信安刚将灵力催至顶峰,欲施展寅天宗绝学,脸色骤然煞白如纸!随即身形猛然一颤,竟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这是……”
高座之上,坠玉仙尊猛地起身,面色凝重:“……反噬!”
台上,崔信安已单膝跪地,浑身剧烈颤抖,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撕扯!七窍之中,竟同时渗出骇人的漆黑血线!
台下瞬间哗然!议论惊叫声四起! 有人立刻指向他的对手宋湿屿,说他来自血嗔暗流,惯用阴毒手段;更多人则猜测是他道心本就不稳,又强行动用了某种禁忌之术,终于遭到反噬,自食恶果。
唯有主位上的小殿下,看得目不转睛,唇角甚至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弧度,仿佛在欣赏一出绝妙的好戏。
而不远处,那道锐利如炬的目光几乎要将他洞穿。江岂扬对巫咒术法极为熟悉,一眼便看出那绝非普通的修炼岔子,而是确凿无疑的术法反噬!
只是,世间皆知修习巫咒术法需以心录为基,且不说崔信安从何得来术法,即便真有,无人引导也绝无可能施展,更何况是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
加之小殿下那异常了然的神情……一切疑点,似乎都隐隐指向了尚杺棠。
晨晚的声音及时在尚杺棠神识中响起,带着担忧:“殿下,恩公在看着您,似乎……已有所怀疑。”
尚杺棠姿态未变,甚至连视线都未曾偏移半分,脸上笑容依旧完美无瑕,只在心底冷冷回应:“要的,就是他的怀疑!”
高台之上,坠玉仙尊面沉如水,强压下现场骚动,斩钉截铁下令:“来人!即刻封锁演武台,彻查此事!扶凌殿下受惊了,先行护送回去休息!”
尚杺棠状似受惊柔弱的离开,他知道,江岂扬定会找来。至于接下来嘛……
江岂扬勉强压下现场骚动,便避开众人耳目,匆匆赶往扶凌殿。然而,刚接近殿门区域,一道裹挟着凛冽杀气的刀芒毫无征兆地从暗处劈出!弈如同鬼魅般现身,手持寒光凛冽的长刀,攻势凌厉狠绝,不言不语,只一味追砍,硬生生将江岂扬逼得连连后退,缠斗了半路,显得颇为狼狈。
好不容易才寻隙脱身,赶到扶凌殿前,略带急促地推开殿门,未来得及跟他说上一句话,便见尚杺棠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血迹溅上苍白面颊与素色衣襟,宛若雪地落梅,触目惊心。
几乎就在同时,坠玉仙尊的身影便出现在殿门口,显然是早有预料般紧随而至。她一眼瞥见尚杺棠呕血的惨状,脸色骤寒,一步抢上前,指尖灵光急闪,迅速探查了他的脉息。察觉到尚杺棠体内杂乱的巫咒力,勃然大怒,转身便是一道凌厉掌风直劈江岂扬!
江岂扬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打得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硬生生承下这一击,气血一阵翻涌。他愕然抬眼,便瞥见尚杺棠那怨毒的目光。
“仙尊……”尚杺棠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委屈不堪的颤音,“我……拦不住他来……就该下令……让他,永世不得进入南阳!”
江岂扬下意识上前半步又停住,他忽然明白了。明白了崔信安的意外,明白了这出苦肉计,明白了这环环相扣的构陷!后知后觉的明了并未带来半分被设计的愤怒,反而是一种更沉痛的担忧与心疼。
阿凌……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他究竟怎么了?为何要走到如此极端的一步?不惜自伤身体,也要构陷于他,只为逼他离开?
到底在承受什么,又在谋划什么?!
他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和心口的涩痛,目光意味深长,试图从那怨毒的表象下,看清他内心真正的煎熬与目的。“阿凌,你……”他声音沉缓,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惜,而非指责。
仙尊眉头紧锁,虽怒,却并未完全失去理智,更没有惯着尚杺棠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毕竟……江岂扬好歹是堂堂一界之主,代表奕阳界,此事关乎两境关系。
何况,当初吾悦苏醒,南阳高层最初的决断,是抽去尚杺棠一身灵骨,彻底断绝他修炼和使用灵力的任何可能。对吾悦的侵扰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彻底寄融在这样一个“废物”体内,反而更便于掌控和囚禁。
是江岂扬力排众议,甚至以奕阳界主身份立下军令状,以自身和奕阳界为担保,坚称此法绝情绝性绝非上策,才最终保下了尚杺棠,让他得以保留修为,虽有隐患,却仍有一线未来。
筹谋落空! 尚杺棠眼底那丝得意瞬间被更深的错愕与难以置信所取代,随即化为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愤怒与不甘!他一直觉得南戚所感与江岂扬脱不了干系,原以为借此机会,至少能先赶走最碍眼的江岂扬,之后再设法处理掉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江欲”。
可他算漏了仙尊对江岂扬身份的顾忌,他明明都已做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惜自伤构陷!究竟还要他怎样!!!
南阳,究竟在不在乎他的安危!!!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