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

　　在原先的公子府安置的机关只是半成品，也可以称之为“成品”，这个项目在班家的计划表里中道崩殂了，没有后续任何改进。

　　本来是用来寻人的，但姚锐忘了此事，一个半成品机关也怕有风险，干脆就放着了，没成想竟然有齿轮锈蚀出了故障，连夜不停发出咔咔声，以至于姬开找他问责过一遍。

　　这玩意儿姚锐并不会用。

　　班虹那磷火弹救驾有功，被留下加官进爵了——正常人都理解不了为何要给一个桶授官，但也没人敢反驳就是了。

　　现在那个装过“救驾功臣”的桶要被收进国库，带着桶来的班虹不得不留在京中做那些阿谀奉承的面子活。

　　郦成森已经叫人传驿马去山阴找班琦了。

　　她来到时锦浪轻也复查完了所有宫人的信息。

　　姚锐一拿到手就目的分明地开始翻查，那些宫女侍卫的出身几乎无异议，也无甚可疑之处，几乎是看也不看。

　　赵望山的家谱果真是有问题。

　　他的祖父不姓赵，祖母也不姓赵，那这个赵字，又是从哪里来？

　　“查他祖父。”纸被丢回锦浪轻手里，同时落下的还有一句命令。

　　班琦用锤子往那件肖似乌龟的机关的龟壳上敲了两下，把上层榫卯扣敲合严实，说：“修好了。把那个拿过来。”

　　姚锐不情不愿地把那只玩偶递了出去。

　　赵望山一开始的确不姓赵。

　　“我和姓赵的妖妇的确没关系。”赵望山擦着一把尖刀，站在桌案前，眼神都没有分给姬开一个，“但是谁让她是教领。”

　　赵氏是第一个得知刘政通挖出来一件“稀世珍宝”的人，也是第一个给陈屿灵喂活人的。

　　她才是整个三山教实际上的教领，陈屿灵分明是那位坐在祭坛上被供养的邪神。

　　“我和赵氏更没关系。我想不通你杀了我有什么用。”姬开用那双幽深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那双眼是真如漆墨，怎么也看不清楚其中究竟蕴含了什么情愫。

　　赵望山哈哈一笑，把刀放在姬开面前的桌子上：“自然是炼丹。紫微帝星动不得，难道你这随驾的华盖星还动不得？”

　　“你觉得我是随驾的华盖星？”姬开拿起小案上的刀子，面不改色地在手腕上划了几刀，“我就是个为奴为婢的命，要找华盖星，那你去车舆司找车夫，去朝堂上找大官，反正我不会是什么华盖星。”

　　看见刀子就忍不住往自己身上捅，也是绝无仅有的怪癖。

　　凌晨时赵望山来过一遭了。

　　他说宝庆王的车驾马上入城，看样子是真动了心，只可惜情深不寿——只要够了九九八十一天，神仙来了都无力。

　　以姚锐的行动力，能不能在三天里救出他来不是没可能，但是实在太难了。

　　不过这么说，若是他能抱着自己的尸体痛哭失声也好啊。他向来不哭，若是痛哭起来大约很狼狈；

　　郦成森和颜子晴肯定跟着一起来，那这一幕八成要记入史书。也算是名垂青史，不亏。

　　姬开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全然无视了还在流血的手腕，意识到自己失态，方才轻咳一声，问：“既然都要死了，我问你除恶逆……不，宗亲们都怎么样了。”

　　清理宗亲是大事，不可能一点动静没传出来。

　　“什么事也没有。前几天还去做什么送神——”赵望山并不反感与死人说话，便如实相告了。

　　早知等那什么送神之后再动手。万一皇室真有什么神明庇护，现在神走了，要杀人也就不难了。

　　毕竟天佑节上人山人海的都能把人抢走。要不是姚铮真能凭蛮力逃脱，早就把她锁进棺材了。

　　一个公主学什么武术，跑的比兔子还快，背着个大男人都不慢一点。

　　姚锐居然没急着处理宗亲。

　　姬开点点头，又问：“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七十多天，天天听赵望山唠叨也大概能理清楚事情脉络了。只是关于为什么是自己——姬开怎么也想不通。

　　说他无恶不作，似乎也算不上；要说清清白白，那确实也作恶多端。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且从出身到结局都算是平平无奇，若说有才艺也是乏善可陈，浑身上下能拿出手的只有一张脸。

　　那为什么要选他。

　　“你是华盖星。你的命格和龙椅上那位可太像了。”赵望山想起来这一层，眼里燃起狂热可怖的光，他猛的弯腰凑近小案，眼神直直往姬开脸上剜，“我都不敢想，如果把你们做成尸鬼是何等威力……”

　　简直是笑话。

　　这是个疯子。

　　姬开猛的站起身，警惕地看着赵望山，生怕这人发疯真把自己提前砍了：“但凡动脑子想想都知道我和陛下命格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你居然信这种话——”

　　陛下一辈子顺风顺水，什么委屈没受过，碰到什么坏事永远逢凶化吉，好像全天下都在惯着他。姬开倒是想跟他一样好运。

　　“煞气可是上好的材料……”赵望山全然不理他，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满脸陶醉地说道，眼神还放在姬开的手腕上，“可惜骊龙珠已经毁了。”

　　方才割开的伤口已经开始止血了，他忽然咂舌觉得可惜。

　　姬开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揣起袖子，把受伤的手腕藏起来，早知道摸到利器不该往自己身上做花刀，这下可好，倒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死不死怎么死都无所谓，但是这也太恶心了。

　　现在外面又肯定都认为他已经死了，就算能找到这破地方是哪，玉秦楼的尸体还在外面守着，官兵要怎么进来？

　　只能寄托姚锐了。

　　他运气好，只要走过来敌人就自己死了。

　　“别指望他们来救你出来。”赵望山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嘲讽，“你真幼稚。宝庆王过来替你哭个丧肯定就走了，且知不知道这里什么地方——”

　　他张狂地站起来，在密室里转了两圈，高兴地说：“你家地下五十尺处！天王老子来了都找不着！”

　　姬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府邸地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个洞，更不知如何进出的。更荒谬的是他根本没发现，甚至还让姬抟玉在此处住了几个月。

　　那只王八一直在原地转圈。

　　“坏了？”姚锐站在椅子上，怕这只原地旋转的乌龟伤到自己，只居高临下地不满发问。

　　班琦也奇怪于这景象，一脚踩住乌龟，鉴于此物是个半成品，也没怎么测验过功能，又放着受潮了几年，出了故障也不奇怪，便抡着锤子又狠敲了几下。

　　乌龟停住了，然后又开始疯狂原地转圈，四条腿扑腾的跟兔子一样，根本看不清楚动作。

　　姚锐怕它肚子里放着的媒介损坏，决定暂且停止计划：“马上让它停下。不然我撤了你的职。”

　　班家历代只有一个出仕跟朝廷捞汤水的，班琦不想丢了自己的乌纱帽，只好应声上前，死死踩住龟背，往它头上敲了三下。

　　乌龟脑袋一耷拉，彻底关闭；旋即四肢和脑袋一起缩回壳中。

　　班琦把姚锐的那个“宝贝”掏出来还了回去，一手拎起小乌龟，试图先行离开。

　　这天都黑了，晚上睡不足明日没精神打木头。

　　“你往哪去？”姚锐把玩具收在手心，不怀好意地看着班琦往外去的背影，冷不丁叫住她。

　　“……臣想去休息。”班琦欲哭无泪地答。

　　“我没让你走。”姚锐瞪着她，指着地上被那乌龟磨出来的一个小坑，“现在把那个机关修好！地板也修好！”

　　干什么。

　　这就是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吴王吗。

　　班琦提着乌龟坐回自己的胡床上，强行拆开了机关检查内部结构。

　　姚锐对她怠惰的神态很是不满：“班琦，现在没一个人睡觉，大家都在干活，你怎么好意思去睡？”

　　锦浪轻去翻赵望山的履历的三代九族所有熟人关系了；郦成森则带了人在王宫周围搜查密道；颜子晴也是努力保持精神，站在姚锐旁边记录。

　　现在都丑时了，还不让睡觉。

　　真吓人。

　　班琦咬紧牙关，把哈欠憋回肚子里，继续检查零件。

　　这小王八根本没有一点故障。

　　但是重新启动还是在地板上原地转。

　　姚锐微微蹙眉，正要发难，班琦不知怎的就忽然学会了班虹那一套用来应酬的话术，兀然提出一句：“殿下，说不准他就在地下——”

　　说完她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姚锐沉默了一下，居然选择了相信，但没有放班琦走的意思，他抿唇说道：“苦木，去找个钻头。”

　　班琦顿觉今夜应该是个难眠之夜。

　　三公子府的造价不低，一层实木地板钻透了，底下铺着一层两尺厚的石头，再往下深达数尺的地基也是碎石土，不知这钻头能不能钻透地基。

　　钻到卯时，方才下去了六尺，班琦累的没办法，只想赶紧走，抬头想再度向姚锐请命休息。

　　却见对方已经躺在自己的椅子上，怀里抱着那只兔子玩偶，早已不知安然睡去多久了。

　　苦木蹲在坑边，示意她噤声，并递了一只手过来，一把拉她回了地面上，压着声音说：“他累了。班侍郎可以趁着王爷睡着稍加休息。”

　　班琦松了一口气。

　　苦木居然还专门给她准备了地铺。

　　可惜刚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又被喊醒了，抬头一看，果不其然那祖宗睡醒了，正坐在椅子上瞪着自己。

　　班琦苦不堪言地爬起来继续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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