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

　　若按照既定方向去走，人生大概就不会这么精彩绝伦了。

　　没人料到，比她们先一步到洛安的竟是一封来自长锡的书信。从李大妈手中接过信件，林游礼貌道谢，倒是对方新奇的看了她半天，感叹怎么大半年不见，小伙子变成了姑娘家。

　　古静忙着跟邻里打招呼，舒冉拿过钥匙打开了大门，瞧着小院风景，当真与她们所讲不差分毫。“长锡的信，是堂姐寄来的吗？”毕竟她也只告诉过舒暮一人这边的住址。

　　“对，”林游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眼中染上些惊喜，忙将信纸递给她说：“你肯定猜不到这信里说了什么。”

　　看她卖着关子，舒冉上前接过，随着目光下移，脸上的笑容越发克制不住：“没想到，文二姑娘还惦记着咱们。”

　　原来在她们离开长锡五日后，文岚就带着文家的商队南下到了长锡，欲与孙氏做笔生意。作为文家独子，这趟文时鸣也跟着一道前来。自塘丰一别，知情人士已将舒冉身份告知于他，故期间得空，在得知和离书的事件后，他专门跑了一趟镖局，可惜也没能同她们见上一面。

　　这封信便是文时鸣托舒暮转交给她们的，而写信人则是文家那位二小姐。知晓她们二人身份感情，在她们离开后，她翻出了曾经绘制的嫁衣图案，看着倾心描绘的一笔一画，倘若她已无缘穿上嫁衣，那便让有缘之人得到这份祝福吧。

　　“看来成亲一事，还是得往后推了。”舒冉却并不觉得失落，她看着林游心下全是感动。“待我回信过去后，我们还是先慢慢准备吧，等文二姑娘的嫁衣一到，我们再举行仪式可好？”

　　林游当然没有异议，即使有商队护送，这一来一回也需要些时日，她看着还在玩闹的古静，笑着说：“先把屋子收拾出来吧，晚上我同师父说一声。”

　　原以为古深会趁机说她们几句，但没想到交代完始末后，他反而很是赞成：“那便之后再办吧，这种事也不能过于仓促，之后为师一直都在山上，你们若准备好了，去信通知一声就好。”

　　房子那边还未收拾妥当，晚上几人还是住在了客栈。想着明日古深就要离开，古静粘着他不肯休息，“我还以为爹爹你会嫌她们太过守死理呢。”

　　古深却是叹了口气，看向夜空说：“静儿你知道吗，爹一直后悔没给你娘穿上嫁衣，没能给她一个女子想拥有的仪式。所以，爹是不想让她们再有任何遗憾。”

　　望着他的花发皱纹，古静挽着他的臂膀，靠在了他的肩上，“爹，娘一定是很爱很爱你的。”

　　日子逐渐恢复了平静，在这座北方的小镇里，舒冉体验到了好久未曾感受过的宁静安心。镇上由一开始的议论到现在习以为常，特别是得知她们和古深的关系后，眼中竟还多了些崇拜。

　　春末午后太阳还不算炙热，舒冉坐在屋外的长石板上，帮隔壁李大妈一起择着菜。李大妈天生自然熟，人又和善热情，相处的分外愉快。

　　“长锡？”李大妈面露疑色，摇摇头说：“没听过，很繁华吗？我只晓得咱们的庆城，那可是大得不得了哦，什么都有卖的。”

　　也不奇怪此处的信息闭塞，舒冉没多在意顺着她的话讲：“是嘛，那得空我们也去看看才行。”

　　“那可是热闹的不行，还有好多好吃的，你们这些孩子肯定爱吃。”李大妈想起自家的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记得我家那俩孩子第一次进城，那真是看啥啥新鲜，什么都嚷着要，可把我和你李大叔气得哟……”

　　大半个下午都沐浴在阳光和李大妈的热情下，舒冉过得充实又温暖。待林游拉着借来的驴车满载而归时，她正独自靠在小院里，也不知是不是眯了过去，没有一点儿动静。

　　将驴车系好，林游轻轻推开半掩的大门，尽量放轻脚步走近她。或许是心有灵犀，在她靠近的同时，舒冉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眸，一抬眼就看见了慌忙藏着什么的女子。

　　将身上的薄毯挪开，舒冉浅伸了个懒腰，起身笑着问：“藏什么呢？我都看见了。”

　　双手背在身后，林游故意掖着不告诉她，待走近了才将后面的东西拿了出来，瞧着眼前鲜艳丰满的花束，舒冉惊叹一声，又嗔她一眼道：“说好了待芍药花开，我来赠你，今日你怎么还捷足先登了？”

　　“回来路上正好碰上花贩，我是听他在吆喝才发现的。”林游将花递给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其实我都不太认识芍药，还是听卖花讲的。你……喜欢吗？”

　　她手捧花束，嫣然含笑道：“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看着她小跑进屋，没一会儿像是捏着什么又跑了出来，学着林游神秘兮兮的说：“你将眼睛闭上，我也送你个礼物。”

　　林游乖巧的闭上双眼，唇边带笑任由对方动作。感受到来自腰带的触感，心领神会间她就猜出了这份礼物为何物。

　　“我绣得慢，但终归是成功啦。”舒冉帮她整理着衣衫，随后拉了下她的袖摆，“你瞧瞧，好不好看？”

　　去年在文绣坊内的一句话，林游其实也暗自期待过，但确实时间跨度太大，事情一多她反而搁在脑后了。今日，夕阳西下，在属于两人的屋前，林游静静注视着挂在腰间的精致香囊，这里面一针一线，都是舒冉亲手编制。

　　她心口暖烘烘的，吸了吸鼻子，抬头跌入对方的柔情，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年后，这座小镇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仍旧热闹，仍旧淳朴，仍旧带着生活的无尽希望。

　　华朝歌坐在院子里打量着四周环境，仿佛这小院每一处都篆刻着属于她们的痕迹。接过林游递来的茶水，她挑眉瞥了眼门边立着的男子，“夜洛什么时候来的？”

　　又备了些糕点过来，林游坐在舒冉旁想了下回：“也就上个月过来的，说是从花都出发的。”

　　谈到这儿舒冉自然想到了另一个人，“夜洛说花教主是年前才苏醒的，这些年她是一直昏迷吗？”

　　“去年九月我就离开沂州回药王谷了，反正我走的时候花教主还没醒过来。”

　　“药王谷？”舒冉同林游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向门口和古静待在一起的女子，又转向华朝歌，个中意味十分明显了。

　　她脑子转的也不慢，明白她们想问什么，习惯性地摸了摸右手腕上的银链后开口：“跟你们分开后，我在名剑山庄待了有一年半了，这首要的事自然是给她治疗，但你们也知道，我喜欢她嘛。”

　　“我记得之前同你说过，在感情上我不愿委屈自己。”华朝歌看着林游，想起那日下定决心离开时的心情。在研究出新的药物配比后，商舞影的毒已经基本算是可以控制了，无非就是持之以恒，肯定是不会再继续恶化了。

　　临走前她曾告诉自己，再去争取最后一次，可惜对方的态度还是若明若暗。自那次随林游一道离开药王谷后，她已有两年春节未曾回去了。商舞影一直以来的隐约其辞算是慢慢摧毁了她给自己筑建的城墙。

　　不是轰然倒塌，而是逐渐腐朽。

　　她解下了那条手链，终将它归还给了对方，装作坦然的转身，独自去整理心中的一片狼藉。

　　“你没有回头，”舒冉看着虽然还是一副冷脸但明显多了些耐心的商舞影，试探的对华朝歌说：“所以，是她去找的你？”

　　这也是她没有敢奢望的，事后说来华朝歌难免展露出些小得意：“大概是托名剑山庄的人送她过来，今年开春，她主动来药王谷找我了。”

　　尽管还是那副别扭的样子，但看着主动伸过来的手掌心里，静静躺着那条银链后，华朝歌心中那块收拾好的空地，好似又可以再次筑造起更加坚固的城池了。

　　“好啦，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华朝歌简直翘首以盼了，“我听静儿说文二小姐亲手给你们绣了嫁衣，你们快些带我去看看啊。”

　　这对嫁衣咋一看同平时见过的也没什么不同，但却是处处绣满了细节。袖摆原本的鸳鸯换掉了代表雄性的鸳，改成了两只交颈缠绵的鸯。象征多子的石榴也被替换成舒冉酷爱的青竹。而并蒂莲与双花鸟纹则是相互辉映，每一处都展现了用心。

　　这嫁衣其实在第一年春节前就已经送到了，虽大致准备妥当，但她们还是想在一个春暖花开之际举行成亲仪式。可没等到开春，舒暮的信中就带来了舒天瀚离世的消息。尽管对这位二叔并不认同，但舒冉还是在远方燃了一盆纸钱，将婚期又往后挪了一年，以此来表达对于逝者最后的尊重。

　　而今年，分离的朋友再度相聚，又正值春满人间时分，这推迟已久的日子，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这两年过得很轻松，但也不全如舒冉幻想那般容易。镇上知晓她们关系的也就隔壁李大妈一家，尽管她并不理解，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早已将这些小辈当作自家孩子，如今两人要成亲，她还是作为过来人帮忙满屋张罗。

　　本就是在亲朋见证下小小举办的喜宴，抛开了繁琐的礼节流程，两人均着一身火红嫁衣，裙摆拂地携手缓缓前来。没有礼花庆祝，没有鞭炮齐鸣，她们仅在几双深含祝福与欣慰的眼神中，绕过梧桐树，又走到了院中布置好的座位前。

　　古深一人坐在椅子上，看着款步而来的这对新人，心中不禁感到快慰。这世间能得一有心人相守，又何必增添太多枷锁呢。

　　另外四个年轻人分别站在两旁，配合着她们的步伐扬手撒着花瓣，古静一想到她们历经的曲折，感动的边撒边湿了眼眶，又怕不吉利强忍着眼泪，带着哭腔道：“你们一定要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将下面的情景看在眼里，李大妈也是偷偷抹了下眼角，见她们站定后，清了下嗓子：“一拜天地！”

　　对着浩浩夜空，两人虔诚一拜，望皇天后土能够保佑她们苦尽甘来，日后皆为美满。

　　“二拜高堂！”

　　二人转身面向古深，自多年前出手相救，林游便认准了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能得古深亲囊相传，是她人生改变的重大转折。怀着感恩敬重之心，两人俯身行了一礼。

　　“夫妻对拜！”

　　自相遇到如今，时光匆匆十余载，任世间万物更变，不变的唯有她们互相袒露的真心。

　　看着两人相互凝望几乎忘了这最后一拜，华朝歌起哄说：“别看啦，等会儿入了洞房，你们还怕看不够吗？”

　　鲜艳的嫁衣本就将她们衬得红润，被这么一调侃，两人的脸愈发精彩。

　　“礼成！”在她们对拜起身后，李大妈激动的差点儿劈了嗓子，拍着手喃喃道：“不容易啊，你们可真是不容易啊。”

　　本着不想惊动旁人的心，这婚宴就在夜色中简单的进入了尾声。古深好久没有这般开心了，拉着夜洛准备畅饮这好几坛酒，谁知对方酒量太差劲，区区两坛人就迷糊起来。华朝歌肚子里的酒虫早就被被唤醒，她忙顶替掉夜洛的位置，与古深喝了个痛快。

　　明月正挂夜空，小院的人醉的醉，倒的倒，还好一早趁着李大妈在时将夜洛搬到了她家客房，此时商舞影同古静搀扶着华朝歌一起进了房间，古深则是微带醉意的又朝着新人举杯：“夜色已深，为师再敬你们这一杯酒，祝愿你俩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繁闹的夜晚终究归于了平静。

　　两人瞧着小院内可称杂乱的景象，反而笑出了声。这一切的一切，可都是她们幸福的见证。

　　头顶那枚皎月千年不变，舒冉仰头凝望，再次忆起属于她们的那年中秋。在此同时林游端着两杯酒走过来，红着脸颊满眼都是对方。

　　“饮完此合卺酒，你我共赴往后余生。”

　　舒冉接过酒杯，莞尔一笑：“今夕结发，汝为良人。”

　　双臂交缠，衣摆上栩栩如生的两只鸯鸟交相环绕，两人唇瓣染湿，缓缓放下手臂。舒冉眼波流转，望着眼前这个牵动自己的女子，她心中浮现出这一路走来的种种波澜。如再一次得以相伴后一样，她此时心中仍旧伴随着感恩，这个人就是上苍赐予她的救赎之人啊。

　　而林游注视着那双饱含深情的眸子，从前便舍不得移开，这往后便怕更是时刻追随了。

　　一辈子好似太短，但她们能做的，便是在这一生，携手共赴进退。来世之事，便交予来世之人吧。

　　今夜良辰美景不可辜负，良人更当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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