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落于水中，冰冷的水流瞬时将他带离原地。醇音打了个哆嗦，在水中睁眼一看，江底并非如他想的一般清晰可见，到处是灰黄的泥沙，越向下越是黑暗，江底的样子都看不见，又怎么找珠子？

　　醇音并不是傻子，他隐隐猜到这个主动找茬的白翁或许就是那个接线人，他为何非要考验自己一把？他会不会知道自己身怀异能？该不该使用来证明自己？若不用，还有什么方法能捞出珠子？

　　醇音心中一团乱麻，只得先破出水面透口气。堤上众人议论声阵阵，都趴在堤边向江水里看热闹，见他出来，又都喝起彩来：原来这个说大话不怕死的孩子还真有几分水性！

　　忽又见上方一赤膊老者扑通一声跃入水里，不是白翁又是谁？

　　醇音抹一把脸上的水花，对身侧冒出头的白翁说：“您怎么也下来了？”

　　白翁悠然的游了一圈：“和你一起找啊！又不全是你的错，我老头子怎能厚着脸皮让个小娃子自己冒险！”

　　醇音无奈心道：那您应该多找几个识水性的小伙子，演了这么半天无非是要我下水，若说您不是那个接头人，谁信呐？还有那个贼，和您也是一伙的吧？

　　白翁向水底一探，须臾露出头来：“看，我找到了一颗！哎？你这是什么眼神？怕了？怕了就上去吧，丢人现眼的。”

　　“当然不怕。”醇音瞪他一眼，扎下水去。

　　水底非但瞧不见，暗流也比江面的更急、更冷。醇音憋着气摸了一会儿，身下都是平坦的细沙淤泥，搅起来视线更不清晰。在涌动的江流中待了一会儿，全身都要冻僵了，醇音不得不佩服白翁江底捞珠的手段。他准备浮上水面透口气，顺便问问白翁是怎样做到的。

　　稳住身形，两脚向上一蹬，醇音立即感到一股水流从头上压下来，且力道极为霸道，直接将他按进了江底。这股自上而下的水流来得莫名其妙，醇音以为只是江里偶尔出现的乱流，稳住了身形再度向上浮去。

　　很快，一股同样角度的水流又将他按了下去，中途，那水流还带着他翻了一圈，把他的头转向下钉进粘稠的沙土淤泥中。醇音呛了口满是泥沙的江水，别提有多狼狈了，勉强把头拔/出来，在混乱的激流中转了一圈，眼前尽是搅动的泥浆水雾，早已分不清上下左右。

　　醇音忽然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头。那股水流一而再的压制着他，比起江底乱流，倒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是那个白翁吗？是海边弄潮儿的伎俩还是青面的纵水之术？

　　现在他一直在水中旋转着，移动着，想浮上江面只怕没有那么简单，他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以便思考当下的脱身之计。

　　首先是水中呼吸的办法。这是师父带他过水中秘道的时候教的，当时醇音掌握的并不好，现在却是游刃有余。他心中计算，大概最多能坚持小半柱香的时间。

　　然后要辨明江面的位置到底在哪里。醇音努力睁开眼睛，泥沙没有渐渐沉积，反而越来越多，所以靠眼睛是不行的。御气、御风，四周都是水，也不行。御火，他的火焰不够精纯，不能像师父一样在水中点火照明，同样不行。御水……如果压制他的人同样御水，该怎么应付？

　　瞻前顾后只会浪费时间，醇音打算试试看。

　　重新闭上双眼，他感到身侧水流复杂纷乱，有急有缓，方向各异。他从中抽出一股最平缓的，应该是无人操纵的自然江流，纵着它猛然撞向一直缠绕在身侧的那股激流源头。如果侥幸，或许能击中那头纵水之人。

　　远处哗的一阵躁动，有大量气泡出现在视野中，迅速向左手边远去。水中的气泡必然要向上破出江面的，那么左手方向就是上！醇音没想还有这么个意外发现，立刻调转头，向左边猛游。

　　不出意料，那纵水之人比他强悍许多，没有多远便是几股更为强大的水龙将他彻底顶住，慢慢往回拖。泥沙重新翻起，醇音在水中翻滚几下，将那个方向牢记在心。一停下，他便再度奋力游去。更多的水柱结结实实的压下来，醇音的后背又触到了淤泥遍布的江底。

　　他越是挣扎，气息越是急促，眼见撑不住将要窒息。

　　醇音心中一急，浑身爆发出一股怪力，拼命从淤泥中挣出来，散出的术力令全部的暗流都滞了一滞。就在这短暂的瞬间，他感到身后的黑暗里掩藏着一个人！醇音确定那是一个人，多股水流正是从那边过来，那水流的流向，绕开的正是一个漂浮的人形！

　　是白翁吗？

　　那人似乎已知暴露，身侧的水流猛的向醇音激射而来。醇音飞快的凝了一面两人高的半圆形冰盾，狠狠的插在脚下淤泥之中，冰盾足有一尺余厚，其上凸起遍布，分流之后，凸起伸长变为连接冰盾的丝，像一张大渔网一样罩住那人形，拖着他直按在冰盾之上。

　　醇音隔着冰盾定睛一看，这哪里是白翁？分明是一具严重腐败的江飘！那乱蓬蓬的发下，两只眼睛黑洞洞的，一口森森利齿还颗颗暴露在外。

　　醇音这一吓立刻破了功，大量江水从口鼻倒灌进去，身体也被乱流倒卷着掀离原地。窒息使他完全失去了自救能力，手脚乱划，眼睛翻白，泥沙进肚，胸口犹如千斤大石滚过一般压迫难受，和一个普通的溺水者没什么区别。

　　意识渐渐离去之时，他隐约看到水中有一人影飘近，抓住他的肩头往一边拽。醇音下意识的以为是那具腐尸，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猛蹬了一脚，就昏沉过去。

　　不知多久以后，意识慢慢复苏，醇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脏旧的窝棚里，身上搭着条落着补丁、泛着鱼腥味的薄被子。他坐起来茫然四顾，外面天色转黑，蓬内光线昏暗，有人举着盏油灯走进来，看他坐着，忙冲外面喊了声：“白翁，那个孩子醒了！”

　　醇音仔细看看他，正是白天打趣白翁、给自己解围的那个渔家小伙子，帐子外面，白翁闻言大踏步的走进来。醇音警觉的瞪着他。

　　小伙子察言观色有一套，见状赶紧低声劝道：“你别怪白翁，他人很好的，你肯低头认个错，哪会让你个孩子下水？赤江里乱流多，白翁是怕你出事才一起下去，不是他救你，你早就喂了江鱼了。”

　　白翁进来就将这话听了个真切，冷哼一声，说：“我就不该救他，救了也不领情，踹的我这肋条现在还疼。”

　　渔家小伙咧嘴一笑：“您那身板还怕个孩子踢一脚？”

　　白翁怒气冲冲：“孩子？这个孩子可比你们这些小伙子还厉害！”

　　醇音已将水底全部情形回想起来，肃着脸问道：“您到底是谁？在江底做了些什么？”

　　“捡珍珠，”白翁取出只破碗在他面前晃了晃：“一颗不少，还顺带救你一条小命。”

　　醇音看了看那碗珠，货真价实，怀疑之色更甚：“江流急，淤泥厚，您是怎么捞出来的？”

　　白翁冷笑着把碗收好，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小伙子见气氛尴尬，插了句嘴解释与醇音听：“别看白翁年纪大，他可是我们这里远近闻名的好手，下淤泥里扣点珠子算得什么？本来也没打算指望你的，看你小小的孩子勇气可嘉，白翁很满意的。”

　　满意？醇音不解的望着小伙儿，又转向白翁，难道，这真的只是个考验？那么白翁的身份？

　　果然，白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把衣服穿好，东西带上，带我去见你的同伴。”

　　“嗯？”醇音没跟上他的思维。

　　“赶紧点儿。”白翁不耐的踢了下床角：“我记得那个滑头说有好几个人的。”

　　滑头？苏珀？醇音披上外衣跳下床来：“您真的是海神坳村的人？”

　　小伙子笑起来：“当然了，海神坳那个地儿，能闭着眼睛出出进进的，只有白翁！”

　　醇音引着白翁去往悦来客栈，路上白翁把那几个贝壳钗丢给他：“送给你。”

　　醇音高兴的揣好：“那谢谢您了。”

　　白翁瞥他一眼：“别高兴的太早，赤江里你都吃力，去海神坳的半路如果死了，这些还是我的。”

　　醇音没在意他的语气：“您的意思，路上会比赤江还险？”

　　“不错，不下到赤江里游一圈上来，我还真懒得带你去村里。”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雅苑，岳中天还没回来，君蔼早已睡醒了，披了件衣服坐在床上看书。天色整个暗下来，他自点了一盏油灯，此时正借着灯光看的专注。

　　醇音与白翁进屋，他微笑着招呼一声，从床上下来，醇音连忙放下东西去扶。白翁望着他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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