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你我

　　高考的日子像一场酝酿已久的雨，终于在蝉鸣最盛的夏日里落下。

　　清晨五点半，沈漠川就醒了，生物钟比闹钟还准。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的人，江野睡得正沉，眉头微蹙。他没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指尖痒，想碰一碰江野的眉毛，又怕把人弄醒。胃里隐隐有点坠痛，是老毛病了，大概是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挪下床。

　　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江野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床头空荡荡的。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循着声音走出去。沈漠川正站在灶台前，锅里温着牛奶，他正低头切着面包，动作有点慢，指尖泛白，显然是没完全醒透。

　　“醒了？”沈漠川头也没抬，“锅里有牛奶，自己倒。”

　　江野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搂住他的腰。“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沈漠川的肩膀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快高考了，紧张。”

　　“紧张什么，”江野低笑，手指在他腰侧轻轻挠了挠，“我们家小乖这么厉害，肯定能考上A大。”

　　沈漠川被挠得痒，把面包片放进烤面包机里：“别闹。”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你也一样。”

　　烤面包机“叮”地弹开，江野松开手，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盘子，都是最简单的白瓷盘，他把烤得金黄的面包片夹出来，抹上草莓酱，又在盘子里摆上两颗白煮蛋，蛋白煮得刚刚好，是溏心的。

　　两人坐在餐桌旁，没怎么说话，沈漠川吃面包很慢，小口小口地咬，眼睛盯着桌布上的纹路。江野看在眼里，把自己盘子里的蛋夹给他：“多吃点，等会儿才有精神考试。”

　　“你自己吃。”沈漠川又夹了回去。

　　“我不爱吃蛋黄。”江野说得理直气壮。

　　出门时，江野拎着两个书包，都是沈漠川提前整理好的，笔、橡皮、准考证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沈漠川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一瓶矿泉水，指尖捏得发白。

　　小区门口的梧桐树下，江晚晴的车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摇下车窗，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头发利落地挽起，冲他们笑了笑：“上来吧，别迟到了。”

　　沈清舟坐在副驾驶，转过头来，推了推眼镜：“放轻松，正常发挥就好。”他手里拿着两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他们，“给，护身符。”

　　江野接过来，笑着塞给沈漠川一个：“拿着，保准能考满分。”

　　沈漠川把信封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夹层，指尖摸到里面硬邦邦的，大概是块玉佩。他抬头，对上沈清舟温和的目光，点了点头：“谢谢爸。”

　　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微风声。江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手指却悄悄在下面找到沈漠川的手，轻轻握住。沈漠川的手有点凉，他用掌心裹住，一点点焐热。沈漠川没躲，任由他握着，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划，像在说“别担心”。

　　考点门口挤满了人，穿着校服的学生，举着横幅的家长，还有拿着相机的记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又亢奋的气息，江野把沈漠川护在怀里，挤过人群，走到警戒线前。

　　“进去吧。”江野帮他理了理衣领，又把他额前的碎发捋到后面，“加油。”

　　“你也是。”沈漠川看着他，眼镜片后的眼睛很亮，“等考完，我有话跟你说。”

　　“好。”江野笑了笑，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引来周围几声低低的惊呼。他不管，只是看着沈漠川走进考场，直到那个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才转身走向自己的考场。

　　考试的日子过得像按了快进键。每天清晨出发，傍晚归来，重复着相似的流程。考场里的空调很凉，笔尖划过答题卡的声音格外清晰，窗外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分心，却又奇异地让人平静。

　　沈漠川每场考试都提前半小时交卷。他不喜欢在考场里多待，那种等待的煎熬比做题更难受。他会站在考场外的香樟树下，看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心里盘算着江野还有多久出来。

　　江野总是踩着点交卷，出来时额角带着薄汗，看到沈漠川，眼睛会亮一下，快步走过来，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书包：“考得怎么样？”

　　“还行。”沈漠川的回答永远简洁，然后反问，“你呢？”

　　“当然没问题。”江野笑得一脸得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随便。”沈漠川嘴上说随便，脚步却跟着江野往家走。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沈漠川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他放下笔，看着窗外，天空蓝得不像话，云卷云舒。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胀得有点疼。

　　走出考场，就看到江野站在老地方等他，背着两个书包，嘴角挂着大大的笑容。看到他，江野挥了挥手，快步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大喊：“我们解放了！”

　　周围的学生都在欢呼，扔着课本和试卷，笑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沈漠川被江野抱得有点喘不过气，却忍不住笑了，抬手回抱住他，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嗯，解放了。”

　　两人走出校门，远远就看到了江晚晴和沈清舟。他们没有像其他家长那样挤在前面，而是站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江晚晴靠在车边，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的矿泉水，沈清舟站在她旁边，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果篮。看到他们，江晚晴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爽朗的笑。

　　“看样子考得不错？”江晚晴把水递给他们，眼神里带着欣慰，“回家给你们做顿好的。”

　　沈清舟把果篮递给江野，篮子沉甸甸的：“里面有你们爱吃的草莓和蓝莓，回去洗了吃，刚从超市买的，新鲜着呢。”

　　车里放着轻快的音乐，江晚晴开着车，偶尔从后视镜里看看后座的两个孩子。沈漠川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眼神有点放空，像是还没从考试的紧张中完全抽离。江野靠在他肩上，玩着他的手指，把他的指尖捏得红红的，又轻轻吹了吹。

　　“想好去哪玩了吗？”江晚晴忽然问，“等成绩出来，我给你们报个旅行团，好好放松一下。”

　　“去草原。”江野立刻接话，“我们早就说好了，去看草原，骑马，晚上躺在草地上看星星，肯定特别美。”

　　“行啊。”江晚晴笑了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只要你们成绩够，去哪都行，妈买单。”

　　等成绩的日子像漫长的暑假一样，悠闲得有点不真实。江野每天变着花样给沈漠川做饭，从糖醋排骨到番茄牛腩，把沈漠川养得气色好了不少。沈漠川则把高三的笔记整理好，用绳子捆得整整齐齐，放在书架最上层。

　　两人偶尔会去学校旁边的猫咖，沈漠川抱着那只胖橘猫，听着它舒服的呼噜声，江野则在一旁看着他。柘言偶尔会来找他们，带着新认识的漂亮妹妹，看到他们俩腻歪的样子，总会嗤笑一声：“能不能注意点影响，单身狗也是有尊严的。”

　　江野会笑着踹他一脚：“羡慕就自己找一个去。”

　　沈漠川则会推推眼镜，淡淡地说：“柘言同学，请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公共场合。”

　　柘言翻个白眼，拉着妹妹就走：“得，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成绩出来那天，沈漠川一早就醒了。他坐在书桌前，手指悬在鼠标上，迟迟不敢点下去。江野站在他身后，手搭在他肩上，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轻微颤抖。

　　“别怕，”江野的声音很轻，“不管多少分，我都跟你一起。”

　　沈漠川深吸一口气，点了下去。页面缓冲的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成绩跳出来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沈漠川的分数比预估的高了二十分，稳稳超过A大的录取线。江野的分数也足够，虽然比沈漠川低了几分，但进A大绰绰有余。

　　“我们……”沈漠川的声音有点发颤，转头看向江野，眼睛里闪着水光。

　　“我们做到了。”江野抱住他，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小乖，我们做到了！”

　　沈漠川靠在他怀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难过，是喜悦，是如释重负。那些挑灯夜读的夜晚，那些互相鼓励的瞬间，那些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的日子，都在这一刻有了意义。

　　中午江晚晴和沈清舟做了一大桌子菜，庆祝他们金榜题名。江晚晴开了瓶红酒，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点。

　　“来，干杯。”江晚晴举起酒杯，笑容灿烂，“祝我们家两个大才子，前程似锦。”

　　“干杯。”沈清舟也举起酒杯，眼神温和，“以后到了大学，也要继续努力。”

　　江野和沈漠川碰了碰杯，红酒的醇香在舌尖弥漫开来。沈漠川看着对面的江晚晴和沈清舟，他们脸上的笑容真诚而欣慰，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勇气。

　　是时候了。

　　吃完饭，江野主动提出洗碗，把空间留给他们。沈漠川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玻璃杯，江晚晴靠在沙发上，翻看着手机里的旅行攻略，沈清舟则在旁边看着报纸。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报纸翻动的沙沙声和厨房里水流的声音。沈漠川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妈，爸，我有话想跟你们说。”

　　江晚晴抬起头，挑了挑眉：“什么事？这么严肃。”

　　沈清舟也放下报纸，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

　　沈漠川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他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发紧：“我……我和江野……”话还没说完，江野端着水果盘从厨房出来，听到他们的对话，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走过来，在沈漠川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别怕。

　　“我们在一起了。”江野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从高二开始，到现在快一年了。”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沈漠川低着头，不敢看江晚晴和沈清舟的表情，手心的汗浸湿了江野的手。江野却紧紧握着他，给他无声的支持。

　　过了很久，久到沈漠川以为他们会生气，会反对，甚至会把他们分开，江晚晴才轻轻“哦”了一声，她放下手机，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这事？”

　　沈漠川和江野都愣住了，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江晚晴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揶揄：“我还以为你们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比如不小心把谁家玻璃打碎了，或者闯了什么祸。说点我们不知道的，这事啊，我和你沈叔叔早就看出来了。”

　　沈清舟也点了点头，补充道：“其实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俩啊，眼神藏不住事，每次看对方的眼神，那叫一个黏糊，当我们是瞎子呢。”

　　江野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你们……你们不反对？”在他的预想里，至少会有一场狂风暴雨，没想到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反对什么？”江晚晴挑眉，语气很坦然，“你们俩互相喜欢，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学习也没耽误，反而都考上了A大，我们为什么要反对？难道就因为你们都是男孩子？”

　　她顿了顿，看着他们：“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给江野一个完整的家。看到他跟你在一起之后，笑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开心，我就知道，你是对的人。”

　　沈清舟也说：“漠川以前总是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肯说。跟你在一起之后，他开朗了不少，也爱笑了。作为父母，我们只希望你们能开心，能幸福。”

　　沈漠川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以为会面临一场狂风暴雨，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平静和包容。那些憋了很久的话，那些担心和恐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江野也愣住了，他看着江晚晴，又看看沈清舟，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其实不是很担心母亲会反对，主要还是沈清舟，毕竟在很多人看来，两个男孩子在一起是件离经叛道的事，况且还是自己儿子和自己继子在一起。可母亲的开明，沈叔叔的理解，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谢谢你们。”沈漠川的声音带着哽咽。

　　“谢什么。”江晚晴笑了笑，递给他一张纸巾，“不过话说回来，到了大学可不能光顾着谈恋爱，学习还是要抓紧。A大的竞争可不比高中轻松，别到时候挂科了，丢我的人。”

　　“知道了妈。”江野笑着说，握紧了沈漠川的手。

　　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客厅里又恢复了刚才的轻松氛围，江晚晴继续看旅行攻略，跟他们讨论着去草原要带什么东西，沈清舟则翻出地图，研究着路线。

　　沈漠川靠在江野肩上，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他转过头，对江野笑了笑。江野也回望着沈漠川，他凑到对方耳边，用气音说：“老公，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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