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幕

　　四月。

　　林屿听刚做完一套理综模拟，正在验算最后一道物理电磁感应综合题。他稳居年级前三，解题思路向来清楚，只是习惯了做到毫无差错。

　　“啧啧，又让你抢先了。”同桌郑玥云探过头，看着他几乎满分的卷面叹口气，“屿听，给你那学神男友留点面子呗？他当年在的时候，你还偶尔屈居第二呢，虽说你们不同级。”

　　林屿听横他一眼，嘴角却微微上扬:“少贫。这道题用能量守恒和动量定理联立是不是更省事？”说着把草稿纸推过去一点。

　　“我看看……还真是，比我的微元法快多了。”郑玥云挠挠头，“果然学霸想问题就是不一样。”

　　这时桌肚里的手机震了震，是熟悉的频率。林屿听拿出来，果然是江沉砚的消息:【昨天标的化学平衡大题，思路理顺没？有疑问随时说。】

　　林屿听快速回复:【沉哥，化学没问题。刚做了套物理，最后大题试了种新解法，发你看看严不严谨？】他拍了关键步骤发过去。

　　下一秒视频邀请就弹了出来。林屿听唇角弯了弯，抓起蓝牙耳机，快步穿过埋头做题的同学，躲到走廊尽头那扇能望见操场春色的窗边。

　　接通后，江沉砚坐在A大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他刚结束上午的课，眉宇间有点倦，但看见林屿听的那一刻，眼神就软了下来。

　　“屿听的解法挺好，跳出常规了。”江沉砚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低沉稳定，“不过这里，感应电流方向的判断，用楞次定律的广义表述解释，逻辑更完整，能避免扣分。”他拿起触控笔，在平板上写下补充说明。

　　“沉哥，我懂了！这样说确实更严密。”林屿听恍然大悟，又带点小得意，“但我的核心方法没毛病吧？”

　　“当然没。”江沉砚眼底漾开笑意，“屿听的物理直觉一直好。”他看了眼时间，语气放柔：“是不是快到排练时间了？别迟到，路上小心。”

　　“嗯，知道啦沉哥。”林屿听心里暖暖的，挂了视频，脚步轻快地往排练厅去。

　　排练厅里，檀板轻敲，胡琴悠悠，飘着淡淡的松香粉味。今天排的是青衣冷门戏《洛神》，特别考验功力和韵味。林屿听已经换上水衣子，正跟着琴师吊嗓，一段【西皮慢板】唱得清亮婉转，有那股子韵味了。

　　指导老师闭眼听着，微微点头，等他唱完才开口:“屿听，你嗓音条件好，‘云遮月’的味儿有了。但《洛神》的难点不在唱，在‘做’和‘舞’。宓妃临水而立，那种轻盈灵动的样子，既要显仙气，又不能没了下盘根基。你的身段软度够，但‘劲头’还得琢磨。”

　　接下来两个小时，林屿听反复练“凌波微步”和“云手回旋”的组合。汗水浸湿了水衣，额发黏在额头上。一个连续旋转接卧鱼的动作，他总处理得不流畅，最后下腰时，腰部旧伤隐隐酸胀起来。

　　“停一下。”指导老师叫停，上前示范，“这里气息要托住，腰肌发力，但外面看着要轻、要柔，像足不沾尘似的。你太刻意追求‘飘’，反而僵了。休息一刻钟，找找感觉。”

　　林屿听走到一边歇着，拿起水瓶小口喝水，点开微信给置顶头像发消息:【沉哥，排《洛神》呢，身段总达不到举重若轻的感觉，老师说我有点僵，腰也不太舒服。[沮丧小猫.jpg]】

　　视频请求几乎是秒回。接通后，镜头那端是医学院的实验楼走廊，江沉砚还穿着白大褂，清俊又禁欲。他看见林屿听微红的眼眶和汗湿的鬓角，眉头蹙了下，声音更软了:“练多久了？腰伤又犯了？”

　　“一个多时辰了……总差一点。”林屿听的声音带点委屈。

　　“先停下来。”江沉砚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感觉不对的时候硬练，只会巩固错误。身体得休息，也得慢慢悟。现在去喝点温水，用我寄给你的热敷贴敷敷腰，嗯？”最后那个上扬的“嗯”字，带着哄人的意味。

　　林屿听心里的焦躁和挫败感，莫名就散了。他乖乖点头:“好，听沉哥的。”

　　收拾好东西走出排练厅，在楼梯转角撞见抱着一摞文学期刊上楼的苏晏。苏晏是宁城大学中文系大二学生，校文学社社长，偶尔会回宁城一中交流文学活动。

　　“屿听？”苏晏停下脚步笑了笑，“刚排练完？看你脸色有点累。”

　　“苏大哥。”林屿听站直身子笑了笑，“在排《洛神》，有点难。”

　　“《洛神》啊，曹子建的名篇，辞藻华美，意境又空灵，改成戏曲身段确实不容易。”苏晏理解地点点头，从期刊里抽出一本递过来，“这期《名作欣赏》有篇分析《洛神赋》意象和古典舞韵关系的文章，或许能给你点启发。”

　　“太谢谢苏大哥了！”林屿听惊喜地接过，这来得太及时了。

　　“不客气。预祝你复试成功，肯定能演好。”苏晏鼓励道，两人简单聊了几句近况，就在楼梯口道别了。

　　走出校门，傍晚的风暖暖的。手机震了下，是江沉砚的消息:

　　【到家没？】

　　【给你点了百合绿豆汤和清淡的虾饺，应该快到了。吃完好好休息。】

　　看着屏幕上的字，林屿听觉得一整天的疲惫都化了。他回了个【蹭蹭.jpg】的表情包，脚步轻快地往家走。

　　复试前一晚，林屿听有点紧张。他在房间里把明天要穿的绣云水纹白帔、点翠头面，还有厚底彩鞋检查了好几遍，心里还是不踏实。最后忍不住拨通了江沉砚的视频。

　　接通时，江沉砚刚洗完澡，头发半干，穿着灰色居家服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把他裹在暖黄里，看着格外柔和。

　　“沉哥。”林屿听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我还是紧张……明天台下坐着省里京剧院的老前辈，眼光可毒了。虽然谢老师也在，但我还是怕。”

　　江沉砚没急着讲道理，只是温柔地看着他，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屿听，记得我第一次在校庆晚会上看你唱《贵妃醉酒》吗？那时候就知道你适合舞台。你的‘洛神’，我虽然没见过，但知道你肯定能把那股□□来。要信自己，就像我一直信你那样。”他的话不急不缓，满是信任。

　　林屿听望着屏幕里那双温柔又坚定的眼睛，狂跳的心渐渐平稳。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穿衣镜前闭上眼睛，在脑子里把宓妃的每一个亮相、眼神、唱腔都过了一遍。

　　复试当天，林屿听提前到了剧院后台。化妆、勒头、穿戏服，每一步都做得仔细。候场时能听到前面选手的唱腔和隐约的掌声，手心有点出汗。这时手机亮了:

　　【你即是洛神。】

　　【考完带你去吃双皮奶、杏仁茶，还有你上次念叨的豌豆黄。】

　　看着这简短的文字，林屿听忽然就安下心来。轮到他上场，灯光聚焦，鼓板响起。他翩然登场，衣袂翻飞，真有了几分宓妃的样子。一段【二黄导板】转【慢板】，唱腔清越婉转，身段轻盈，把神女的雍容、情意和天人相隔的淡淡哀愁都演了出来。

　　最后一个亮相，余韵悠长。评委席静了片刻，随即响起热烈的掌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评委还摘下眼镜，轻轻擦了擦眼角。

　　下台卸了油彩，换好自己的衣服走出剧院，林屿听觉得外面的阳光特别明媚。他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指尖有点抖:【沉哥，我考完了！感觉特别好，评委老师鼓了好久的掌！】

　　江沉砚直接打了电话过来，背景音有点吵，像是在去教室的路上，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和松快:“我就知道我们屿听最棒。现在啥也别想，回家好好睡一觉，晚上我想听你亲口说台上的每一个细节。”

　　艺考结束，文化课冲刺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林屿听把自己埋在题海里，日程表精确到每分钟。远在北城的江沉砚，成了他最靠谱的远程帮手和情绪稳定器。

　　他们保持着规律的“云端辅导”:周一三五攻数理，江沉砚帮他梳理压轴题的多种解法，拓宽思路；周二四补英语和语文，针对性解决薄弱环节；周末就梳理文科框架、分析时政热点，虽说林屿听主修理综。

　　每次视频，江沉砚都能一下子找出他想不通的地方，语气始终耐心。偶尔林屿听压力大闹点小情绪，他也能悄悄化解。

　　这天晚上，刚讨论完一道文学论述题，江沉砚合上电子笔记，随口问:“对了屿听，上次苏晏推荐的文章，对你有用吗？”

　　林屿听正低头整理哲学流派脉络，随口答:“挺有用的！帮我理解了‘翩若惊鸿’的感觉，复试用上了。苏大哥人挺好，总帮我找资料。”他抬头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江沉砚目光柔和，“就是觉得他帮你不少，下次见到替我谢谢他。”说着自然转了话题:“下周模考，古诗词鉴赏和化学实验综合分析是重点，别忘了我们总结的答题模板。”

　　“放心沉哥，记着呢。”林屿听在错题本上做了标记，没多想。

　　周末模考，林屿听还是年级第二，和第一名就差一点点。他拍照把成绩单发给江沉砚，有点想求表扬。

　　回复很快:【稳定发挥，不错。】

　　虽只有几个字，但当晚的视频时间，江沉砚特意多聊了二十分钟，不仅一起分析了语文作文能更出彩的立意，还分享了自己当年高考前调整心态的小窍门，语气里的赞赏，林屿听听得明明白白。

　　五月的一个深夜，万籁俱寂。林屿听还在书桌前跟一篇难搞的英语完形填空较劲，台灯下眼底有点青黑。手机突然亮了，是江沉砚的消息:【屿听还在熬夜？】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回复:【沉哥，最后这篇完形单词有点生僻，做完就睡。】

　　视频邀请立刻弹了出来。接通后，江沉砚刚回宿舍，头发有点乱，带着晚归的倦意，但看见他的瞬间，眼神就清明了:“哪篇？发我看看。”

　　“沉哥你怎么也这么晚？明天还有早课呢，快去睡别管我。”林屿听催促。

　　“没事，陪你做完。”江沉砚笑了笑，语气不容拒绝，“快发过来，我们一起看。”

　　题目讲完，江沉砚看着屏幕里林屿听消瘦的脸颊和黑眼圈，心疼地叹口气:“明天早上必须多睡半小时，听见没？你看你下巴都尖了。”他手指隔着屏幕，轻轻点了点他的脸，“我心疼。”

　　林屿听经不住他的注视和软语，只好妥协:“知道了知道了，听你的，这就去睡。”

　　“乖。”江沉砚的声音温柔得很，“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见面了。”

　　“嗯！”林屿听重重点头，对着屏幕眼神亮晶晶的，满是坚定，“我一定去北城！一定跑到你面前！”

　　屏幕里，江沉砚在台灯下笑开了，眼里满是期待和宠溺:“好，我等你，等你到我身边。”

　　挂了电话，林屿听在床上躺了十分钟，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江沉砚的笑容和北城的样子。他索性悄悄坐起来，拧开床头灯，拿起《高考英语词汇突破》，就着暖黄的光轻声读起来。

　　与此同时，北城A大的宿舍里，江沉砚也没立刻睡。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一个名为“听听”的加密文件夹。

　　里面记着北城几所顶尖综合大学和艺术院校的历年录取数据、专业优势、校园环境，还有他课余时间实地探访后记下的租房信息——都是文化氛围浓、生活便利的街区。

　　文件夹里还有一份长长的清单，列着他试过觉得林屿听会喜欢的甜品店、书店、茶馆，甚至还有几家口碑好的梨园剧场和票务信息。他在“双皮奶老字号”后面加了条备注:“可外带，离公寓近。”

　　窗外的月光洒在屏幕上，映着他专注温柔的侧脸。

　　距离高考还有三十天。

　　距离隔着千里的想念能成真，距离他们在北城的太阳下好好抱一抱，也只剩三十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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