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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礼
尚杺棠再度醒来时,夜色已深。寒露凝霜,月色倾泻,为他周身镀上一层凄清的银辉。小殿下舒缓好不适,抬手探灵,能清晰的感觉到,体内那属于南戚的力量烙印与吾悦的凶戾之气,达成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彼此制衡,又彼此滋养。
他缓缓起身,拍去衣角的尘土,动作间透出一种近乎麻木的滞重。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昔日残存的温度已彻底熄灭,沉淀为幽潭般的死寂,映不出半点微光。
洞口处散落着几具新添的狼骨,血肉尽消,只余森白骨架在冷月下泛着寒光——正是连日来不断挑衅的那群恶狼。
“果然……”他不屑一顾,“纵是吾悦这般至阴至邪之物散发的威压,也慑不住遵循本能行事的嗜血畜生……这样的世界,没有力量谈何高贵!”
又或者,这本就是吾悦故意引来,给他备上的……一份好礼。
有些人的世界温情脉脉,是繁花似锦,而绝大多数人,只会在虚无飘渺的追寻中,被弱肉强食的世界分食吞骨。
期待?救赎?多么可笑而廉价的臆想。
在这一刻,他仿佛彻底洞悉了南戚当年创造吾悦时的那份决绝。有些情绪,生于心间,只会蚀骨腐心,沦为他人手中最易拿捏的软肋。不如彻底碾碎。
明月高悬,清冷辉光透过交错枝桠,投下斑驳陆离的碎影。尚杺棠蹲踞溪边,水面倒映出的那双瞳孔猩红如血,无论如何凝神,都无法遮掩。
这副模样,绝不可示于人前。只得在心底暗骂一声:该死的吾悦!
有时,被那反噬的剧痛与孤寂逼到极致,尚杺棠真想不管不顾的冲进秘境,将一切和盘托出。南戚那么厉害,通天彻地,一定有办法解开这该死的契约,哪怕代价是让他从此灵脉尽毁,成为一个再不能感知灵力的废人!
……不,那个人本事滔天,又岂会任由他这般?南戚……总会想办法帮他的吧?
这念头升起,竟带来一丝虚妄的暖意。月光流泻在他苍白近乎透明的手指上。水中猩红的瞳孔随波荡漾,只余一片扭曲的……期冀。
腕间血线微微搏动,传来吾悦慵懒而讥诮的低语:“小殿下这般模样,当真是可怜又可爱。方才认清那江岂扬靠不住,转眼间,又将期望寄托于另一人身上了?”
尚杺棠未答,只漠然掬起一捧冰冷刺骨的溪水,用力拍在脸上。寒意瞬间刺透皮肤,短暂压下了灵脉深处那蠢蠢欲动的燥热与杀欲。
吾悦察觉到了压制,嗤笑出声,语气带着一丝嘲弄,“若当真那般简单,我又怎会沦落至此。小殿下对主人的认知……浅薄得可笑。”
“你可知,真正令人忌惮,从来不是我。”
“妄想他救你?呵,莫不是疯了。”
夜风起,尚杺棠不再感觉刺寒,情绪……的确变得迟钝了许多。
“晚晚?”他尝试在心中呼唤,神识内一片沉寂,只有吾悦盘踞留下的森寒。
“那小魅灵?”吾悦语气玩味,“啧,吞了些她受用不起的‘好东西’,正陷入沉眠消化着呢。放心,死不了。”它话锋一转,带着恶意的引导,“倒是殿下你,接下来打算如何?继续藏在这深山老林里……当个见不得光的老鼠?”
尚杺棠不打算理会这疯子的蛊惑。
“罢了,不妨再告诉殿下一件趣事。”吾悦似笑非笑,“我在这片山岭中,嗅到了一丝异常甜腻的气息,游离飘忽,竟胜过最纯粹的灵体,美妙得令人……垂涎。”
尚杺棠直起身,湿透的发丝几缕贴在冰冷的颊边,更显轮廓削瘦凌厉。 “你很吵!”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制,“再试图支配引诱,本殿便真去找你主子。”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冷峭,“你现下该忧心的,不该是冥界费尽心血激活你的目的。吾悦,纵使不愿承认,众矢之的,始终是你。”
语毕,不待其回应,便径直封闭了识海。
与此同时,南阳政议堂内,烛火通明。坠玉仙尊指尖轻扣沉香木案几,面沉如水。身前一道灵光氤氲的水镜之中,正反复回放着后山灵力监测大阵所捕捉到的那一闪而逝的诡异波动。
“既反对行至那一步,江岂扬,你最好给本尊守紧了。”仙尊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介时,自会发现那孩子,远比表象来得危险。”
回到扶凌殿,小殿下对外只称感染风寒,体虚气弱,闭门谢客。
江岂扬也不知是如何想的,见不到他人,竟直接将那卷许诺过的《心录》封于玉简之中,以毕岳转交。
数日后,坠玉仙尊亲临探视。尚杺棠垂着眼睫,披着外袍,面色苍白地倚靠榻上,恭敬却疏离地唤一声“仙尊”,语气平淡得似隔千山万水。问及身体,只答“劳仙尊挂心,已无大碍”;问及心境,便极轻地回一句“只是有些疲累”,再无多言。
他将腕间那道愈发妖异的血线藏于宽袖之下,仍每日坚持“练剑”,携剑而出,实则寻一清静处修习心法。
雨夭夭变着法地想逗他开心,采来殿中最鲜妍的灵花,叽叽喳喳说着仙门内外的趣闻轶事。尚杺棠偶尔会抬起眼,对她极淡地笑一下,声音轻缓:“不错嘛。”
只是那笑容苍白而短暂,不仅没让雨夭夭安心,反而让她心里更难过了。
“云儿姐姐,殿下他……好像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云示儿不动声色,“仙尊都说殿下是忧思过甚,灵脉紊乱,需静心调养。殿下能如今日这般安稳,已是万幸。我等……只需仔细看顾好殿下,莫再出任何岔子便是。”
她们需要看到的,是殿下大病初愈后不堪重负的疲态与沉寂。一如往常的将他当作易碎的琉璃般呵护着就够了。
仙选一直没有落幕,江岂扬也不常在南阳。偶尔在廊下转角“偶遇”,远远递来一个关切或解释的眼神,尚杺棠的目光都毫不停留的滑过,仿佛那人只是一片无关紧要的空气。
而在那方唯有他能踏足的秘境,尚杺棠眼中才见些许温度,“多谢大哥哥为我掩住瞳色。既然你教本殿这许多,再唤大哥哥便不礼貌了,今后,本殿……喊你一声前辈吧。”
“前辈。”他声音温和,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依赖与迷茫,坐在南戚对面,“我近日依照心录修行,总觉灵力运转间多有滞涩,难以圆融凝聚。可是因我心境不宁之故?”
散灵依旧是那副亘古疲惫的模样,目光空茫的落在周身流转的赤红枫叶上,闻言,缓缓抬起近乎透明的手指,虚虚点在他眉心。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徐徐探入,循着他刻意放松引导的灵脉游走。
尚杺棠极力压制着体内被引诱起的汹涌,小心翼翼引导着散灵这股探查的力量去“察觉”那些他精心制造出的阻滞。
“凝神,勿抗。”散灵的声音低沉平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尚杺棠听罢,屏息凝神,全身心沉浸其中,贪婪汲取着散灵力量中对天地法则的本源感悟。他……在偷留南戚之力。寻到了鲜活的本源,能让体内之灵顺从,也能……强压吾悦。
南戚记忆不似有进展,偶尔静静待在一旁,尚杺棠会忍不住的去想,他得知真相的反应,介时江岂扬又是怎样的嘴脸呢?
唇角的弧度一僵,会心喜他的存在,还是……厌他所瞒?堂堂南阳天尊之子,他现在这副样子,该是失望吧!
……不行,不能再想了。
起了疑心,便会不断试探。
“无意”提起:“前辈,若神识不慎受损,可有温养修复之法?我……近来时常做些光怪陆离的噩梦,醒来便觉神思倦怠,难以集中。”或是状似好奇地询问:“听闻上古有神器,能斩去神识妄念,不知是真是假?又是何等模样?”
散灵大多沉默,尚杺棠问不出所以然,权当其是无底深潭,将积压心思尽数倾吐。偶尔给出几句简短至极的指引,往往直指大道核心,玄奥精深,让人瞬间噎在原地。
直至一日,散灵空洞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尚杺棠身上:“殿下,近来……可是有访客到来?”
尚杺棠心中骤然一凛,指尖几乎掐入掌心,“怎么?前辈……是记起什么了?”他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
“并非……”南戚缓缓摇头,眉心几不可察的微蹙,“只是……隐约感觉到一股……很熟悉的灵息,徘徊左近。”
他微顿,空洞的眸子转向尚杺棠,补充道:“殿下身上也沾了些许……探不出所以,却……扰人心神。”
尚杺棠眼眸微眯,目色带了审视。他绝不希望南戚在此刻记起任何事!
强压下翻涌的惊悸,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无辜:“近来仙选,各界来客众多,气息繁杂。前辈既有所感,我自会留心探查。不过,是什么灵息如此特别,竟能引动前辈灵觉?”
散灵微微偏头,那双空洞眸子里,似有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光影流转, “……很空……带着一种……遥远的悲悯……”
他似乎想捕捉更具体的形容,但最终只是蹙了下眉,流露出一丝近乎迷茫的神色。“……说不清。”
这样么……尚杺棠心底冷笑,面上却故作沉吟:“听起来很是玄妙,恐怕难寻。晚辈会留意的。”
然而一股极其阴郁的占有欲却猛地攫住他的心,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关注,莫非也要被这莫名出现的“灵息”分走?绝对不行!
本殿……会把所有隐患,从他身边彻底驱离!!!
小殿下脸色阴沉的回到扶凌殿,周身气息比往日更冷几分:“文若呢!本殿要南阳历届的仙选弟子名册!”
云示儿几步上前,“是。”
“今日是你在?”见云示儿,尚杺棠原本躁动的心沉了些许,“若本殿没记错,仙选早该结束,为何不见人散?”
云示儿恭敬答道:“殿下有所不知。此次仙选,未按例出席的,除您之外,还有蒲阳界的守擂签。闻说,是因那人前不久修行出了岔子,道心不稳,险些崩毁。寅天宗宗主亲自前来南阳求情,立誓担保其弟子必在仙选结束前突破关隘,恢复实力,并承诺若不能夺得魁首,蒲阳界甘愿放弃此次所有收益。”
“殿下当知,蒲阳界在仙门之中式微已久,从未出过能夺魁首的骄子。此次寅天宗势在必得,南阳遂……不好断然推绝。”
尚杺棠的脸色愈发难看,眼底红光隐现:“笑话!他们当南阳仙选是什么?过家家么!”
“殿下,”云示儿低声,“那人……现已抵达南阳。明日,便是最终魁首之战。”
“由奕阳界宋湿屿,对战蒲阳界——崔信安。”
小殿下眼眸骤然一沉,锐利如刀:“你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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