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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7 章
便利店的冷气似乎还黏在皮肤上,带着一股人造香精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不适的气息。望序拉着何初,几乎是逃离了那片过于明亮的灯光和那个摆动节奏诡异的招财猫,重新汇入夜晚街头温热而喧嚣的人流中。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那份在回归现实世界后勉强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安宁感,如同被石子击中的冰面,瞬间布满了裂痕。
“序序,刚才到底……”何初喘着气,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惶,紧紧抓着望序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望序没有立刻回答。她停下脚步,站在人行道旁一棵行道树的阴影下,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压下喉咙口那股冰冷的恐惧。她再次集中精神,调动那残存无几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感知力,仔细地去“聆听”周围的一切。
车辆的喇叭声,行人的谈笑,店铺里传出的音乐,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一切听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正确。没有那不协调的卡顿感,没有冰冷的规则低语,甚至连刚才在便利店听到的细微杂音和感知到的违和感,都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那只是她高度紧张的神经开的一个恶劣玩笑。
是幻觉吗?
因为灵魂遭受“寂静”本源的冲击,因为力量近乎枯竭,因为目睹希让濒死而带来的巨大精神压力,所产生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个念头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如果连自己的感知都开始不可信,那在这个看似安全、实则可能潜藏未知危险的世界里,她还能依靠什么?
“可能……是我太累了。”望序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飘,带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刚才好像有点眼花。”
何初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但见她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确实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便也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只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又遇到什么脏东西了。序序你别自己吓自己,我们都回来了,这里很安全。”
安全?望序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舌尖却尝到一丝苦涩。她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被何初拉着,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但那份刻意寻求的“轻松”已经荡然无存,周围的喧嚣此刻听在耳中,反而像一层油腻的薄膜,隔绝了真实,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与疏离。
“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望序停下脚步,对何初说。
何初看了看她确实不佳的脸色,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打电话……哦不对,发信息!”她想起现实世界的通讯方式,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一点。
望序勉强扯出一个算是回应的表情,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背影在霓虹灯下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单薄和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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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家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母亲正在客厅看电视,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回来啦?玩得开心吗?”语气寻常得仿佛她只是刚下晚自习。
“嗯。”望序低低应了一声,换好拖鞋,没有过多停留,“我回房了。”
关上卧室的门,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进来,在墙壁和地板上投下光怪陆离的、缓慢移动的色块。
寂静。
不同于“寂静”本源那吞噬一切的、主动的、充满恶意的死寂,这是一种属于日常的、被动的、空无一物的安静。然而,在此刻心神不宁的望序耳中,这种安静却被无限放大,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冰箱压缩机的嗡鸣、水龙头未拧紧的滴水声、甚至自己血液流动的微弱声音——都变得清晰可辨,甚至……有些刺耳。
她不由自主地去分辨这些声音的节奏,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类似便利店招财猫那般不自然的“卡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她用力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耳朵,试图将那些放大的感官信息屏蔽在外。但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希让沉睡的脸庞,那灰白的长发,布满黑色裂纹的皮肤,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
一种强烈的、想要确认的冲动驱使着她。她需要看到希让,需要确认她还在,需要从那熟悉的存在中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望序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床边。在她房间的角落里,放置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型装饰柜的物体。这是她们返回现实世界时,万象大厅提供的“便携式休眠维生舱”的伪装形态,专门用于安置像希让这样无法独自在现实世界维持稳定存在的“特殊伤员”。
她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触碰那冰冷的、模拟木纹的柜体表面。维生舱感应到她的接触,表面流光一闪,发出几乎低不可闻的能源启动声。一道细小的缝隙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内部幽蓝色的光芒和缭绕的低温雾气。
透过雾气,可以看到希让正安静地躺在其中。
她依旧保持着昏迷时的模样,双眼紧闭,长长的、如今已是灰白色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些诡异的黑色裂纹如同破碎瓷器的纹路,清晰地遍布在她原本完美无瑕的皮肤上,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金色的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枯萎的藤蔓般散落在身周,衬得她越发像个一触即碎的人偶。
维生舱内部复杂的符文和能量导管正发出柔和的光芒,持续不断地将精纯的生命能量和微弱的规则修复力场注入她的身体,维持着她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机。
望序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维生舱旁,低着头,凝视着舱内沉睡的人。房间里只剩下维生舱运行时极其微弱的嗡鸣,以及她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望序缓缓伸出手,指尖隔着那层透明的防护罩,虚虚地描摹着希让脸庞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头,到挺拔的鼻梁,再到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慵懒笑意,此刻却安静闭合的唇瓣。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直凉到心里。
“闻汀……”
她无声地念出这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名字。只有在这样独自一人、对方也毫无知觉的时刻,她才敢让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无法言说的眷恋与心痛。
她们本该有平凡的未来。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分享同一副耳机,在夏夜的星空下说着悄悄话,在飘雪的冬日里互相暖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在维生舱里生死未卜,一个在外面被幻觉和创伤折磨得风声鹤唳。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冰冷的防护罩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望序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她慌忙抬手擦去眼角的湿润,却又有更多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无助、悲伤,在这一刻,在这个唯一能让她卸下所有伪装的存在面前,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她不想再做什么冷静分析、坚韧不拔的“望序”,她只想做那个可以躲在闻汀身后,可以被她保护着的……普通的女孩。
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防护罩上,肩膀微微颤抖,无声地哭泣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维生舱的外壳上,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啪嗒声。
“……快点醒过来……”她哽咽着,声音低得如同梦呓,“我好害怕……闻汀……”
害怕无处不在的规则陷阱,害怕那些潜伏的未知威胁,害怕失去队友,更害怕……失去她。
就在她情绪几乎失控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嗡鸣,突兀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望序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维生舱内部。
是幻觉吗?又是幻觉?
不!这次不是!
她清晰地看到,希让心口位置,那最密集的黑色裂纹中央,一点极其微弱的、暗紫色的光芒,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唤醒般,猛地闪烁了一下!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冰冷的活性!
与此同时,一直平稳运行的维生舱,内部能量流显示光屏上,代表希让规则稳定度的曲线,骤然下跌了一个微小的幅度,并且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高频的震颤!维生舱发出了低低的、代表“未知规则干扰”的警示黄光!
不是幻觉!希让体内的那个东西……那个在万象大厅医疗中心就试图吞噬她本源的、与神秘锚点相关的暗紫光点,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潜伏了起来,此刻,在现实世界这个相对“平和”的环境里,在希让极度虚弱、毫无抵抗能力的情况下,它再次……活跃了起来!
望序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所有的悲伤和脆弱在这一刻被冰冷的危机感彻底取代!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暗紫光芒闪烁的瞬间,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股极其淡薄的、带着腐朽书卷气息和冰冷秩序的……规则余韵!
这感觉……与“寂静图书馆”深处,与那个逃脱的“知识之癌”核心种子,与那片试图吞噬一切的苍白……有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性!
它果然跟来了!或者说,它早已以某种方式,寄生在了希让的规则结构深处,随着她们一起,穿越了世界的壁垒,来到了这片它本不该存在的“安全区”!
望序死死盯着那再次隐没、但余波尚存(从维生舱依旧闪烁的黄光和震颤的曲线可以看出)的暗紫光点位置,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在万象大厅,她们还能依靠修复舱和【源初之声】碎片,甚至铤而走险利用余迟的力量去对抗。但在这里,在现实世界,她有什么?
她只有自己。一个灵魂重创、力量近乎枯竭、连感知都可能出现偏差的自己。
怎么办?
强行唤醒希让?且不说能否成功,在希让如此虚弱、体内还有未知隐患的情况下,强行唤醒可能导致更可怕的后果。
联系岚和谢言?她们或许能提供帮助,但她们的状态同样不佳,而且远水难救近火。
动用“规则质疑者”权限?在这里?在现实世界?她不确定会发生什么,可能会引来更糟糕的注意,或者……对这个世界本身造成不可预知的伤害。
一个个念头闪过,又被迅速否决。冷汗浸湿了她背后的衣衫。
维生舱的警示黄光依旧在闪烁,如同倒计时的秒表,敲打着望序紧绷的神经。她能感觉到,那暗紫色的东西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如同植物的根系般,试图汲取希让残存的本源,加深与她的规则融合。一旦让它彻底扎根……
望序不敢再想下去。
她看着希让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仿佛即使在无意识的深渊里,她也在抵抗着这份来自内部的侵蚀。一种混合着心痛、愤怒与决绝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涌。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希让被这东西吞噬。
既然没有外力可以依靠,那就……靠自己。
望序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理会那些可能存在的、扰人心神的“幻觉”,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身内部。
她尝试着,如同在无限流世界中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去沟通那片冰封的“镜湖”。
意识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寒冷。曾经能够映照规则、包容万象的湖面,此刻坚如玄冰,没有丝毫波澜,也没有任何回应。灵魂深处传来的空虚与剧痛,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阻止着她的深入。
不够……还不够……
望序咬紧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她回想着与希让(闻汀)的点点滴滴,从初遇时那双阴郁却倔强的眼眸,到成为邪神后那慵懒戏谑下的深情守护,再到最后为了封印“寂静”而燃烧本源、领域崩毁的决绝……那些温暖的、酸涩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把,带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温度。
“你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
“你说过……不会让我死的……”
“闻汀……我需要你……也需要……力量!”
仿佛某种执念打破了冰层,又仿佛是沉睡的力量回应了最真挚的呼唤。在那片冰封的“镜湖”最深处,一点微弱的、冰蓝色的光芒,挣扎着亮了起来!
那光芒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带着一种无比纯粹的、“望序”本身的意志——守护的意志。
与此同时,她意识深处那枚与她灵魂融合的“规则碎片”,也仿佛被这点意志所触动,散发出一丝微弱却稳定的波动。
就是现在!
望序猛地睁开双眼,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蓝的厉芒。她不再试图去“修复”或“驱散”那暗紫色的东西——以她现在的力量,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要做的是……欺骗。
用她刚刚唤醒的、微不足道的力量,结合“规则碎片”的波动,去模拟、去构筑一个极其精细而脆弱的“信息茧房”。
她的目标,不是希让,而是那个潜伏的、似乎对特定规则和信息异常敏感的暗紫光点!
望序伸出双手,虚按在维生舱的防护罩上,正好对应着希让心口的位置。她将那一丝冰蓝色的光芒与规则碎片的波动,混合着自己强烈的守护意念,如同编织最精细的蛛网般,小心翼翼地渗透进维生舱的能量场,然后……轻柔地覆盖在那个刚刚闪烁过的暗紫光点所在区域的规则表层。
她不是在对抗,不是在净化。她是在“告诉”那个东西:
“此地,安全。”
“目标,稳定。”
“无需活跃,继续……休眠。”
她模拟出一种“一切正常”、“能量平稳”、“规则和谐”的虚假信息环境,试图麻痹那个如同传感器般的暗紫光点。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她的力量太弱,编织的“谎言”如同肥皂泡般脆弱。一旦被识破,可能会激起那东西更激烈的反应,甚至可能反过来污染她这缕微弱的力量和精神。
望序屏住呼吸,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这精细的操作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灵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但她死死咬着牙,维持着那层薄弱的“伪装”。
时间仿佛凝固了。
维生舱内,那暗紫色的光点没有再闪烁。
能量流显示光屏上,那高频震颤的曲线,逐渐平缓了下来。虽然依旧处于低位,但那种急剧下跌和紊乱的态势,被遏制住了。
警示黄光,慢慢熄灭,恢复了代表维持状态的柔和蓝光。
成功了?
望序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维持着力量的输出和精神意念的灌注。她紧紧盯着希让心口的位置,感知着那片区域的规则波动。
那暗紫色的东西,似乎真的被她这拙劣的“谎言”暂时骗过了,重新收敛了活性,潜伏回希让的规则深处,继续它缓慢而隐蔽的寄生。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望序直到确认那暗紫光点彻底沉寂下去,维生舱的运行数据完全恢复正常,才如同虚脱般,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维生舱外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精神力和那刚刚唤醒的微弱力量几乎消耗殆尽,灵魂的创伤因为过度集中和精神紧绷而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她顾不得这些,只是仰着头,看着维生舱内希让依旧沉睡却似乎平和了一些的脸庞,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小的、带着疲惫与庆幸的弧度。
她做到了。用她自己的方式,暂时保护了她。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维生舱平稳运行的微弱嗡鸣,和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窗外的霓虹灯光依旧闪烁,城市的夜生活还在继续。但在这个小小的卧室里,一场无声的、凶险的较量刚刚落下帷幕。
望序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那个隐患依然存在,如同埋在希让体内的定时炸弹。而她,必须在自己恢复力量、找到彻底解决方法之前,用她这双伤痕累累的手,和这颗永不放弃的心,继续守护下去。
她伸出手,轻轻贴在冰冷的维生舱外壳上,仿佛能透过这层阻碍,感受到里面那人微弱的体温。
“我会守着你……”她轻声说,如同立下誓言,“无论需要多久,无论多么艰难。”
瘫坐在地的望序,背靠着维生舱冰冷的金属外壳,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灵魂深处传来的撕裂感和力量透支后的虚脱,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的意识边缘。她勉强维持着坐姿,视线有些模糊地落在前方地板上移动的霓虹光影上,大脑因为过度消耗而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刚才那场无声的、与未知隐患的较量,几乎抽干了她仅存的一切。那层脆弱的、用意志和微弱力量编织的“信息茧房”依旧覆盖在希让心口的位置,如同蛛丝般维系着暂时的平衡。她不敢撤去,甚至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一丝微小的扰动就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窗外的车流声似乎也渐渐稀疏,夜更深了。
就在望序的意识因为极度的疲惫而开始有些涣散,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阖上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波动,如同投入古井中的一颗小石子,轻轻荡漾开来。
源头,并非来自她维持的“伪装”,而是来自……维生舱内部,那更深层、更核心的地方。
望序猛地一个激灵,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睡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撑起身体,扑到维生舱的观察窗前。
舱内,希让依旧安静地躺着,姿态未有分毫改变。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正在发生。
她脸上、脖颈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黑色裂纹,其边缘开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光泽。这光泽并非外来的光芒,更像是从裂纹内部渗透出来的,带着一种古老而内敛的活性。
与此同时,望序感觉到自己维持的那层“信息茧房”,正在被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地推开、溶解。那感觉并非攻击,更像是一个沉睡的主人,无意识地拂去了落在身上的尘埃。
望序的心脏骤然收紧,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她死死盯着希让的脸,尤其是那双紧闭的眼眸。
一秒,两秒……
那灰白色的、如同枯萎蝶翼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幅度小到几乎像是错觉。
但望序捕捉到了!她绝不会看错!
紧接着,在望序几乎要停止心跳的注视下,那双紧闭的眼睑,缓缓地、带着某种沉重的迟滞感,掀开了一道缝隙。
紫罗兰色的眼眸露了出来,但其中没有了往日那慵懒戏谑的神采,也没有了掌控一切的锐利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万千星辰生灭的疲惫与茫然。瞳孔似乎无法立刻聚焦,有些涣散地对着维生舱的顶部,仿佛在辨认自己身处何地。
醒了……
她醒了?!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望序的全身,让她一时之间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这两个字在疯狂回荡。
维生舱内的希让,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落在了舱外望序那张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希让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微光闪过,如同破开厚重云层的第一缕曦光。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望序看到,她那苍白干涩的唇边,极其艰难地、几乎扭曲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是一个……笑容。
一个褪去了所有邪神的张扬与玩世不恭,只剩下纯粹如释重负的、近乎笨拙的、属于“闻汀”的……温柔笑容。
无声,却瞬间击穿了望序所有的心理防线。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决堤,比之前更加汹涌。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和恐惧,而是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与冲击,让她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似乎是感应到宿主体内意识的苏醒和某种本源的微弱复苏,那个潜伏的、刚刚被望序勉强安抚下去的暗紫色光点,猛地在希让心口位置再次爆亮!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急促!带着一种近乎垂死挣扎般的疯狂与恶意!
它感受到了威胁!感受到了宿主正在脱离它所能侵蚀和控制的“虚弱期”!
维生舱的警示灯瞬间再次亮起刺目的红光!尖锐的警报声第一次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凄厉地响起!能量流曲线如同跳水般直线下跌!
“不——!”望序失声惊呼,刚刚涌上的狂喜瞬间被冰冷的恐惧覆盖!她下意识地就要再次凝聚那微弱的力量去构筑伪装。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几乎是暗紫色光点爆亮的同一瞬间,维生舱内的希让,那双刚刚恢复了些许神采的紫罗兰色眼眸中,猛地掠过一丝冰冷到极致的戾气!
那并非针对望序,而是针对她体内那不安分的东西。
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自己心口的位置。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深入灵魂骨髓的漠然与掌控力,蹙了蹙眉。
一种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威压,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并非针对物理世界,而是直接作用于规则层面!
望序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连那刺耳的警报声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变得扭曲而遥远。她维持的那层脆弱的“信息茧房”在这股威压下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瞬间无声湮灭。
但那股威压的目标并非她。
她“看”到——并非用眼睛,而是用她那与希让力量同源、且刚刚被唤醒了一丝感应的“镜湖”基底——希让心口那团疯狂闪烁、试图做最后反扑的暗紫色光芒,如同被投入炼狱之火的冰块,发出了无声的、规则层面的凄厉尖啸!
那光芒剧烈地扭曲、挣扎,试图扩散,试图污染,试图吞噬。但在那股冰冷而绝对的混沌威压面前,它的所有反抗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徒劳。
希让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明显的“力量”,她只是……“拒绝”了它的存在。
如同一个世界的创造者,轻描淡写地抹去了画布上一抹不和谐的颜色。
那暗紫色的光芒,连同其试图蔓延开的、带着“知识之癌”与“寂静”冰冷秩序的规则触须,在短短一两个呼吸之间,便被那股源自希让灵魂本源的、更古老、更纯粹的混沌之力,从概念层面,彻底分解、吞噬、湮灭!
没有爆炸,没有残留,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维生舱内刺目的红光骤然熄灭,凄厉的警报声戛然而止。能量流曲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托住,停止了下跌,甚至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向上回升。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轻易。
快到望席脸上的泪水甚至还没来得及滑落,她眼中的惊恐尚未转化为新的情绪。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维生舱平稳运行的、比之前更加沉稳有力的嗡鸣声。
希让……只是皱了皱眉。
那个让望序如临大敌、几乎耗尽心力才勉强安抚的隐患,那个可能潜藏着巨大威胁的规则寄生体,就在她这轻描淡写的一蹙眉间,烟消云散。
这就是……邪神的力量吗?
即使在如此虚弱、刚刚苏醒的状态下,依旧拥有着这等近乎言出法随、否定存在的权能?
望序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舱内那个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人,大脑一片混乱。震撼、茫然、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失语。
维生舱内,希让似乎因为刚才那微不足道的“举动”而消耗了些许力气,眼眸中的冰冷戾气迅速褪去,重新被那深不见底的疲惫所覆盖。她轻轻吁出了一口气,气息吹拂在透明的防护罩上,形成一小片模糊的白雾。
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望序脸上,看着对方那呆滞的、挂着泪痕的模样,那苍白唇边刚刚消失的微小弧度,又艰难地、却比之前明显了一些地,重新勾勒出来。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清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柔和,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歉意?
她抬起一只手,动作依旧缓慢而迟滞,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那修长却苍白的手指,轻轻抵在了内侧的防护罩上,正好对应着望序刚才在外面虚按着的位置。
隔着冰冷的、强化过的透明材质,她的指尖,极轻、极缓地,动了动。
像是在……敲击。
叩,叩。
微不可闻的声音,却如同直接敲击在望序的心弦上。
她在告诉她:我醒了。
我在。
没事了。
简单的动作,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望序猛地吸了吸鼻子,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但通红的眼眶和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她。她也将自己的手掌,紧紧贴在了希让指尖对应的防护罩外侧。
冰冷的触感依旧,但此刻,却仿佛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希让看着她这故作坚强又难掩狼狈的模样,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那抹柔和更深了些许。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再次嚅动了一下,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气音的轻唤:
“……小猫……”
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沙哑干涩,却清晰地穿透了防护罩,落在了望序耳中。
这一声熟悉的、带着独一无二亲昵的称呼,彻底击溃了望序最后的心防。她不再试图掩饰,任由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嘴角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希让一起,向上弯起了一个带着泪花的、真正放松下来的笑容。
她用力点头,隔着防护罩,用口型无声地回答:
“嗯。”
我在。
希让似乎终于安心,抵着防护罩的手指微微放松,眼帘再次缓缓垂下,似乎又要陷入沉睡。但这一次,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眉宇间虽然依旧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却不再有那种令人心慌的死寂感,而是如同风暴过后,终于得以休憩的宁静。
维生舱的数据稳定在了一个虽然依旧偏低,但不再令人担忧的水平线上。
危机,似乎真的解除了。以一种远超望序想象的方式。
望序就那样站在原地,手掌依旧贴着防护罩,久久没有移动。她看着舱内重新陷入安睡,但气息已然不同的希让,心中百感交集。
恐惧散去,喜悦沉淀,留下的是如同深海般的宁静,以及对未来……依旧无法把握的、一丝隐忧。
她知道,希让的苏醒只是一个开始。她的力量远未恢复,体内的隐患虽然被清除,但她们与“寂静”、“知识之癌”乃至余迟背后的纠葛,还远未结束。
现实世界,也并非绝对的安全港。那些细微的、可能存在的规则渗透,那些潜藏在平凡表象下的异常,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微弱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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