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童言无忌
林屿听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全感中悠悠转醒的。
意识如同浸在温水里,缓慢上浮。
首先感受到的是背后紧贴着的、源源不断传来热意的坚实胸膛,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平稳有力的心跳节奏,咚咚咚,敲在他的背脊上,莫名安心。
一条手臂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和占有欲,横亘在他腰间,将他整个人密实地圈锁在一个名为“江沉砚”的领域里。空气中弥漫着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气息,是江沉砚身上那种清冽干净,又带着点晨起时独特慵懒的味道。
昨晚那些混乱又炽热的记忆碎片,随着意识的清晰,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生日派对上苏晏的出现、江沉砚骤然冷却的气场、被他不由分说拉回江家、那份承载着过去与未来的珍贵礼物、然后是……那个起初带着惩罚和醋意、后来却彻底失控、几乎要将彼此燃烧殆尽的亲吻与纠缠……
“轰”的一下,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林屿听的脸颊、耳朵、甚至脖子都烫得惊人,心跳骤然失序。他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蜷缩起来,藏进被子里,可腰间那条手臂箍得太紧,让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试图一点一点地将那只手臂挪开,奢望着能在不惊醒身边之人的情况下,偷偷溜去浴室,处理一下自己这满身的……罪证。
然而,他刚刚挪动了一寸,身后的人就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带着睡意的鼻音,不仅手臂收得更紧,甚至还将脸埋在他后颈处,无意识地蹭了蹭,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林屿听瞬间僵住,连脚都蜷缩了起来,一动不敢动。他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江沉砚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才再次鼓起勇气,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将那只结实的手臂缓缓抬起,然后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迅速而无声地滑出了被窝。
双脚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他几乎是踮着脚尖,做贼一般,心慌意乱地溜进了客房的浴室。轻轻关上门,落下锁,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捂着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待呼吸稍微平复,他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了盥洗池上方那面清晰的镜子。
下一秒,他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彻底僵在了原地,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镜子里映出的人,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水汽和慵懒,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嘴唇……明显比平时红肿丰润了许多,下唇靠近嘴角的地方,还有一个细微的、已经结了深红色小痂的破口,无声地诉说着昨晚的激烈。
这还仅仅是开始,当他下意识地、带着某种惊恐拉开自己睡衣的领口时,脖颈、锁骨周围,甚至一路向下蔓延到白皙的胸口,散布着无数或深或浅、形状暧昧的红痕与印记,如同洁白雪地上肆意绽放的红梅,刺眼,旖旎,又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感。
这……这都是昨晚江沉砚留下的……
林屿听的脸瞬间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热度一路烧到了耳根和脖子后面。他手忙脚乱地试图将睡衣领子立起来,拼命往上拉,想要遮盖住这些羞人的痕迹,却发现根本是徒劳。尤其是脖颈侧面和锁骨处的几处,颜色偏深,位置显眼,就算穿上高领毛衣,恐怕也会若隐若现。
怎么办?这要怎么见人?一会儿还要下楼去吃早饭!要面对谢老师!
一想到谢玉棠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林屿听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恐慌和羞窘,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彻底藏起来。
他在不算宽敞的浴室里急得团团转,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假装突发重病,比如头疼肚子疼之类的,以此逃避这顿注定艰难的早餐。
就在他心乱如麻、几乎要付诸行动时,浴室门外传来了两下沉稳的、带着特定节奏的敲门声——“叩,叩”。
随即,是江沉砚刚睡醒时特有的、比平日更低沉沙哑几分的嗓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关切:“屿——听?”
林屿听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碰倒洗手台上的玻璃漱口杯。他慌忙对着镜子深吸两口气,用力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正常,尽管尾音还是带着颤抖:“啊?沉哥……在……在呢!我没事!”
“在里面很久了。”门外的声音陈述着事实,听不出情绪,“妈叫我们下去吃早饭。”
“好……好的!我马上就好!马上就出来!”林屿听赶紧应道,手忙脚乱地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一遍遍拍打脸颊和脖颈,奢望能借助物理降温让那些痕迹淡化一些,可惜效果微乎其微。他对着镜子最后徒劳地、用力拉了拉根本遮不住的衣领,视死如归般地,缓缓打开了门。
江沉砚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他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舒适家居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黑色的头发还有些微湿和凌乱,显然是刚洗漱过,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醒与深邃。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林屿听脸上,尤其是在他那明显红肿、带着破口的唇瓣,以及那不自然泛红、试图用衣领遮掩却欲盖弥彰的脖颈处停留了一瞬。江沉砚的眸色深了深,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餍足和极浅的笑意,但很快便被他收敛起来,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淡:“下去吧。”
“……哦,好。”林屿听根本不敢与他对视,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拖鞋尖,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沉砚身后下楼,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在通往审判席的台阶上。
林屿听觉得脖子上那些痕迹在持续不断地发烫,仿佛自带聚光灯效果,随时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无声地向全世界广播着昨晚在这个房子里发生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餐厅里,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进来,谢玉棠已经亲自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她正端着一壶刚热好的牛奶走过来,看到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脸上立刻绽开温柔的笑容:“醒啦?快过来坐,趁热吃。屿听,昨晚休息得好吗?”她习惯性地关心道。
“老……老师早。”林屿听屏着呼吸,从喉咙里挤出问候,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面前的空碗里。他动作僵硬地拉开椅子坐下,紧紧缩着肩膀,眼神飘忽,就是不敢与谢玉棠有任何视线接触。
谢玉棠含笑的目光在自家儿子和身边这个快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孩子之间扫过,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林屿听那明显红肿、色泽诱人的唇瓣上,以及即便穿着不算低领的睡衣,也因为动作而若隐若现的、脖颈侧面那一小片暧昧的红痕上。
她眼神微微一动,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了然的笑容在眼底一闪而过。但她脸上那温柔和煦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没有流露出任何探究或诧异,仿佛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谢玉棠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如常地将温热的牛奶和一份看起来格外嫩滑的煎蛋推到林屿听面前,声音柔得像春天的风:“听听,多吃点,补充营养。昨晚玩得那么晚,肯定累了吧?”
这声不如往常的“听听”和全然接纳、毫不探究的态度,让林屿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但巨大的羞耻感依旧笼罩着他。他不敢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嗯”声,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面前的白粥,味同嚼蜡。
相比之下,江沉砚则表现得无比坦然,仿佛昨晚那个情绪失控、强势索取的人与他毫无关系。他慢条斯理地享用着早餐,动作优雅从容,偶尔还会极其自然地给林屿听夹一个他爱吃的水晶虾饺,或者将他手边凉了的牛奶换成热的,举止间流露出的亲昵与照顾,比以往更甚。
这顿早餐对林屿听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长的煎熬。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文火上细细炙烤,坐立难安,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如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上,恨不得能隐形。
终于,在他几乎数着米粒吃完碗里最后一口粥时,这顿艰难的早餐总算结束了。
林屿听暗暗松了口气,正绞尽脑汁想找个合理的借口,比如“奶奶让我回去帮忙”或者“突然想起作业还没写完”,准备迅速逃离这个让他社死现场时,却见谢玉棠优雅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脸上忽然焕发出一种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兴奋光彩,对着两人笑道:“沉砚,屿听,你们先别急着走。来来,到客厅来,妈妈今天早上整理储藏室,偶然翻出了点压箱底的老宝贝,你们肯定猜不到是什么!”
林屿听心里顿时“咯噔”一沉,那股刚消散些许的不祥预感再次汹涌袭来,而且比之前更加强烈。但谢玉棠已经不由分说地起身,热情地朝客厅走去,他只好硬着头皮,和神色如常的江沉砚一起,跟了过去。
客厅的沙发上,摊开着几本厚重、边角有些磨损的皮质相册,散发着时光的气息。
谢玉棠坐在中间,拿起其中一本颜色最陈旧、封面都有些泛白的相册,小心翼翼地翻到某一页,然后用指尖点着上面的照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你们快看!还记得这张吗?”
林屿听和江沉砚依言凑过去看。
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色彩不算鲜艳,但保存得尚好。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比现在稚嫩太多、约莫七八岁的小江沉砚,他穿着干净的小衬衫和背带裤,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透着一股小大人的沉稳。而他身边,站着一个更小一些、大概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也穿着背带裤,哭得眼睛鼻子都红彤彤的,像只可怜的小花猫,小手却紧紧抓着小江沉砚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那小哭包的脸蛋,依稀能看出林屿听如今的轮廓。
林屿听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这……这是我和……沉哥?我们小时候见过?”他对此毫无印象,记忆里完全没有江沉砚这号人物出现在他的童年。
江沉砚看着照片,冷峻的眉眼间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他微微摇头,声音平稳:“不记得。”
谢玉棠看着两人同样茫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吧,我就知道你们肯定都忘了!这事儿可有意思了!”她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屿听,那时候你大概就这么高,”她比划着,“是你小叔带你去中心公园玩。结果聿淮那小子,一个没看住,转头你就不见了!可把他急坏了!”
林屿听隐约好像听家里人提过自己小时候走丢过那么一次,但具体细节早就模糊了。
“你呀,自己瞎跑,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想找你小叔,又找不着路了,就蹲在喷水池旁边,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谢玉棠模仿着小孩子哭的样子,然后指了指照片里的小江沉砚,“正好那天沉砚跟他爸爸在附近,听到哭声就过去了。沉砚从小就不爱管闲事,但那天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看你哭得可怜,居然主动上前问你。”
她看向江沉砚,眼神带着调侃:“沉砚,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做的吗?”
江沉砚看着照片,努力回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谢玉棠笑道:“你呀,板着小脸,像个小大人似的问他‘你家长呢?’。屿听那时候哭得话都说不清楚,就知道摇头。你也没办法,又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儿,就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回了咱们家。照片就是那时候在院子里拍的,瞧瞧屿听,还抓着你衣角不放呢。”
林屿听看着照片里那个抓着小江沉砚衣角、哭唧唧的自己,脸颊又开始微微发烫。
“后来还好我依稀记得聿淮的样子,托人打听了一下,才联系上他。你小叔赶来的时候,急得满头大汗,对着我们千恩万谢的。你小叔当时也不过十四五岁,被你奶奶知道后还被打了一顿。”谢玉棠回忆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屿听那天在我们家待了小半天,吃了点心,也不哭了,还挺乖。”
她说着,又往后翻了一页,指着一张照片,那是小林屿听坐在江家客厅的地毯上,手里捧着一块小蛋糕,眼睛还红着,但嘴角已经咧开了,对着镜头笑得傻乎乎的。而小江沉砚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似在看书,目光却落在那个小哭包身上。
“看看,就那一次,你们也就见了那么一次面。”谢玉棠强调道,然后,她像是想起了最关键的部分,目光再次落到林屿听身上,笑容变得格外意味深长,“而且啊,屿听,就在那天,你还说过一句让老师印象特别深刻的话呢!”
林屿听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那股不祥的预感达到顶峰:“老……老师?我……我说什么了?”他完全不记得这段往事,更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谢玉棠故意卖关子,清了清嗓子,还原起当时的场景:“那天你江叔叔正好下班回来,进门就喊了我一声‘老婆’。你当时正坐在地毯上吃蛋糕,听到后,就仰起那张还带着泪痕的小脸,特别好奇地问我:‘谢阿姨,老婆是什么意思呀?’”
林屿听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谢玉棠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老师我就跟你解释啊,我说:‘老婆呀,就是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最喜欢的人,是想要一辈子在一起,互相照顾、互相陪伴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林屿听越来越红的脸色和江沉砚骤然变得专注、深邃的目光,终于,带着一种宣布重大发现般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投下了那颗“童年炸弹”:
“你听完之后,小脑袋歪着想了想,然后‘唰’地一下用小手指着旁边坐在沙发上的沉砚哥哥,声音特别响亮、特别认真地宣布——”
“你说——‘那我长大后要给沉砚哥哥当老婆!’”
……
空气再次凝固。
林屿听如同被点了穴,彻底石化。几秒钟后,巨大的羞耻感如同火山喷发,将他整个人淹没。他的脸、脖子、耳朵瞬间红得滴血,热度惊人。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捂住脸,发出一声无地自容的哀嚎:“啊——!不可能!谢老师您肯定记错了!我……我怎么会……”
太丢人了!这比之前以为的经常串门再说这种话更丢人!仅仅见过一次面,还是在自己那么狼狈哭鼻子的时候,居然就……就说出这种话?!
江沉砚也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他看着身边那个羞愤欲绝、恨不得原地消失的人,再回想照片里那个抓着自己衣角的小哭包,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奇、好笑和某种宿命般感觉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唇角控制不住地扬起一个极其愉悦的弧度,低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和深意:
“哦?”他尾音拖长,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屿听,“原来……我们听听那么小的时候,就这么有眼光了?第一次见面,就给自己定下终身了?”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林屿听的羞愤。
林屿听猛地抬起头,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又急又气,眼眶都红了,语无伦次地反驳:“沉哥……你……你闭嘴!那是……那是童言无忌!不算数!我都不记得有这回事!肯定……肯定是谢老师逗我们玩的!”
“怎么不算数?”江沉砚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脖颈上未消的红痕,声音低沉暧昧,“我看……说得挺准。这不,一步步都在应验。”
林屿听被他看得浑身燥热,联想到昨晚和今早的种种,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他再也待不下去了,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对谢玉棠仓促道:“谢、谢老师!我……我想起来奶奶让我早点回去!我、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回应,他就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客厅,连外套都忘了拿。身后传来谢玉棠忍俊不禁的笑声和江沉砚那句带着愉悦笑意、清晰传入他耳中的话:
“跑什么?”
“小时候的承诺,不用急着兑现,”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但总归是要兑现的。”
林屿听脚下一个趔趄,跑得更快了。
初春的风吹不散他脸上的滚烫。他一边跑,一边在内心尖叫:没脸见人了!江沉砚那个混蛋!还有……小时候的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啊!
江家客厅里,谢玉棠笑着摇头,看向自己儿子:“这下满意了?就知道逗他。”
江沉砚拿起沙发上那件米白色外套,指尖摩挲着,目光望向门口,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和笃定。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跑不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