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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户
“看就看了,我想这个不犯法吧。”
“是她们先勾引我的!”
“我是被诓着买下画册的…”
“那日她簪了朵艳红色的花,不就是想让我多看两眼么。”
“大人有所不知,她不过是瞧上去老实本分,私底下比官妓还浪荡。”
“被画进册子里的,能是什么良家女。”
……
“望主簿?” 人群中忽然有人同虫子一样‘嗡’了一声。
望涯环顾四周,才瞧见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娘子,于是移步。然而小娘子将望涯越带越远,直到四下无人,才道:“望主簿,有一事我想同你说。”
“何事?”
“我阿爹曾带小舟叔到家中吃酒留宿,当天夜里便有人推我的房门,掀我的被子,我不敢睁眼,是一旁的阿娘惊醒,才将他打了出去,可阿爹却说是小舟叔喝太多,起夜时走错了。”
“后来小舟叔常来,总是看我,看得我心里发毛,可阿爹同他玩得很好…阿娘不让我往外说,她说有损名节,往后嫁不出去。”
“如今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是陶姨说的,她知道小舟叔常到我家去,便问我他的行径有无不妥,我想他也常到鱼塘去,就告诉陶姨,让她当心些。陶姨听了,就让我来找你,说可能对案子有用。”
望涯静静听着,自打陶尤章的案子有了着落,像这样找她诉苦的娘子就络绎不绝,其中有位寡居多年的老妪,走路不利落,就由旁人搀扶着上衙门,点明要找望主簿。
望涯一问才知道,她同陶尤章有着相同的境遇。她家的窗被破了个大窟窿,她已年迈,补也补不上去了,只能拿东西堵住,可东西总也堵不住。她知道是谁干的,可说出去谁也不信,还反过来被保长呵斥为老不尊,妖人一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断抹泪,原本就老眼昏花,如今更看不清眼前人了,好在那人紧紧握着她的手,叫她知道有人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后来望涯过去给她修缮了房屋,还托姜亭在其房屋四周围了一圈篱笆,若再有人来犯,越过篱笆,衙门就能把人拖进去杖责,重则流放。
“很有用,多谢。” 王小舟的判词虽已定下,可只要还未上呈州府,就还能重判,就算是多加几下板子也是公道。望涯继续道:“王小舟虽已伏法,可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就算是在家中也会有鬼。”
小娘子应下。
望涯回到人群中,恰好看见衙役从民宅里出来,手上拿了一摞册子。从东厢卖出去的画册外头都会印着花鸟鱼虫,乍一看并无不妥,可偏偏都题了一行诗:夜雨浸春泥,窗隙见春花。
衙役将册子堆进驴车,一旁的宋闲就记上一笔,后脚其余衙役就将人放倒,当街杖二十。行刑完毕后,被杖责的人还得去衙门交赔银,若交不起,可用二十杖作抵。
此间热闹完毕,一行人又往下一户查。
叶春从岳五等人口中挖出了一份名单,是曾买卖过画册的,衙门便照着名单挨户搜查责罚,可画册上的盈利不过二十两,占不到总盈利的一成。余下的人都藏在暗处,而牢里关押的人,已经再榨不出有用的话了。
要想查,只有挨家挨户搜。
可旭间县在册的有两千六百一十九户,若像这样一家一户查过去,衙门担不起这么多花费。
“听说这案子是她查的,查东厢那夜也去了的。”
“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将来肯定嫁不出去。”
“谁说不是呢,倒贴钱也没人敢娶。”
说话的人相视一笑,又转头上下打量望涯,见她没有反应,心中得意,自认为这番话必定是戳中她痛处的,当官又如何,没有夫家,还不如死了算。
又一顿板子打完,衙役正要收拾家伙走,怎料望涯低头翻了翻册子,忽然问:“你们听见了么?”
方才两人特地用的官话,分明就是说给她听,声量也不小。宋贤连连点头,有位老衙役也应声,说实在的,他们背地里逮谁都说,说魏冰是老王八精,说叶春是大胡子鳖,可不见得谁铁着头莽到人跟前嚼舌根,敢这样做的,不是笃定人家不会追究,就是纯粹的找死。
何况跟前的是血气正盛的少年。
“詈骂官长,按律杖六十,当众詈骂,加徒一年。” 望涯合上册子,回头看向人群中贼眉鼠眼的两人。
那二人仍然沉浸在洋洋得意中,并未听见官吏的盘算,见望涯看过来,更加兴奋地咧嘴笑了,相互用手肘杵了杵对方:“小声点,人家听见了。”
直到衙役将他们从人群中拖出来,他们才觉惶恐,脸上浮现出一种天真的茫然。
望涯难得慈悲:“念在初犯,只行杖责,打完去衙门补文书。若有下次,罪加一等。”
……
“你未免太过冲动了。” 叶春才补完今日文书,他认为是望涯太较真了,有些人说话是难听,可这样处置,会失民心。
望涯冷哼一声:“今日他敢当面说我是非,来日就敢抗拒我行事,若不严惩,往后谁都能来踩我一脚,你说这官还能当下去吗?叶县尉,你不在处境中,不能体会,所以也不能张口就说我太武断。”
叶春闻言,轻轻叹出一口气。
“也罢。明日一早我就要启程府衙,县衙大小事宜就暂且交由你了,底下我已交待完毕,大抵不会有什么差池。”
望涯拱手:“路上当心。” 她不会对叶春,或者魏冰,甚至地位更高的人抱有任何希冀。因为从呱呱坠地,两腿一掰的那一刹那,他们就注定在这样的世道里天然的享有‘权力’,至于原由,没人能答得出来,说破天也只能说一句:天注定。
谁是天?
谁见过天?
也没人能答得出来。
然而就是这样子虚乌有的东西,赋予他们至高无上的权力,容许他们无论身处何种地位都能有人供其压榨剥削,然后将她们敲骨吸髓,抽筋剥皮,踩着她们爬向高处,再用数不清的铁索把她们牢牢捆住,直到再也榨不出任何血水。
从出世的第一口汝汁开始,他们就同蚂蟥一样扒在她身上不断吸食,徒留一方院墙供她喘息。
他们是不懂她的困苦吗?
当然不是。
他们比谁都清楚,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把她们按死在脚底,否则等她们从缝隙中挣扎出来后,被踩在脚下的就是他们了。
叶春是捉不出来岳五和王二九吗?
当然不是。
他只是觉得那不重要,同任何事比起来都不重要。
……
“小望大人,你在写什么?” 唯安站在一旁,手上轻轻摇着蒲扇,将脸颊靠在望涯肩头上。
“明日要张贴的告示。你还不睡么,是我吵到你了?”
唯安摇头,静静看了半晌,忽然道:“我给张山长和宋山长写信了。”
“写了什么?”
“什么都写…不,衙门的事没写。”
望涯一笑:“明日你同谭八到书铺去一趟,那儿大抵会有些信件,说不定你的山长们也给你写信了。”
唯安闻言,恍然想起还有这档子事:“是我忘了。” 她决心同书铺掌柜磨磨牙,让他今后都把书信送到衙门去。
“不打紧。”
翌日。
一张告示被张贴上粉墙,同样的告示也分发至各保长手中。告示中写明,自分发告示起计算,为时五日,保长逐户搜查,敢有私藏画册者,视为包庇,与岳某同罪。自省自首者,从轻发落,保长不得作假。时限为第五日午时,逾期未报者,保长杖一百,罚银二十两,徒一年,其余男丁杖六十,罚银十五两,搜得画册者,与岳某同罪。检举有效者,检举一丁赏银一两,满五丁赏银六两。
四周围满了看客。
望涯在衙门前看了半晌,随后回身,现在,她要清理门户了。
然而走到半路,遇见魏冰正朝主簿廨去,两人相视一眼,都停下脚步,转而到堂上议事:“魏大人找我?”
魏冰点头,抬手抹了抹额上的细汗,拿出几份文书:“这是你的职田,平日里可包办出去,省得自己打理。”
望涯接过,核对无误,笑着拱手:“谢大人。”
魏冰摆摆手:“还有一事,早也想同你说的,可有岳五的案子在,便耽搁了许久。” 他理了理衣袖,沉吟片刻,最后才道:“前几日,我的院子貌似遭贼了,书房中物件被翻得乱七八糟,卧房里同样,仔细清点后发现财物并无损失,我想…会不会是府衙的那位?”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异常?”
“没有了。”
望涯袖手:“他没有找到想要的物件,时日一长疑心大抵也就消了,大人不必太过忧心。” 实则不然,李安没有动作,不是有人替魏冰死了,就是另有打算,至于什么打算,她没想明白。
眼见魏冰松了口气,脸上好不容易有了笑意:“这就好,那县兵同衙役是不是可以裁撤一些?”
“正要同大人商议此事的。此番妖画案捉了一个王小舟,以及刘仓,但不能就此结束,他们经营多年,衙门里想必还藏着许多臭虫,当彻底清扫,凡在册书吏衙役,乃至洒扫揽户,都当彻查,一旦收缴赃物,除罚银杖责外,三代不得为吏。”
在魏冰看来,这样未免太过火了,东厢已经‘覆灭’,再追究其余虾皮意义不大,犯的也不是滔天大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驳回的话他说不出口,否则倒显得他失德。恰好衙门要裁撤,原先那些蠹虫灰鼠的,也能顺带扫出去:“就这么办吧。”
望涯称是,然后拱手,笑道:“叶县尉不在,此事还得劳烦魏大人亲自主持,倘若需要相助,下官定当赴汤蹈火。” 她才来不久,要是大刀阔斧砍去许多‘前朝旧臣’,往后要在这旭间县行事,怕是多有阻拦,魏冰就不同了,一来他有资历,二来他不常行事,由他来‘斩旧臣’再合适不过了。
魏冰点头,如今李安不再盯着他,他就觉得天地广阔万物可爱了,别说削虫减负,就是亲自行刑砍人,他都觉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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