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作者: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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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者圣人


      六月微雨,要紧的事赶不上趟,好不容易见到了大师兄和小师弟,索性由韩香絮拍板,师兄师弟有伤养伤,有病养病,就地歇一歇再说。

      乐游山好得很,没了他们几个一样周转。

      于是温青时掌管厨房,每日采买食材顺便带回来街巷乱流人群的消息。

      燕皇崩逝前未留遗诏,他亦没有亲属,神京皇位空悬,山雨欲来。

      太和山问剑之后,去往仙山学艺的世家子弟早已回到家族势力的笼罩之处,神京的世家之子在为自家青年才俊造势,见面打一架,高喊几句口号,逼得百姓要么流窜,要么闭户不出,乱成了一锅粥。

      以杨断为首的士族牢牢把控神京兵权,明哲保身不掺和他们的争抢,任由他们斗来斗去的,大有一副随波逐流的意思。

      混在泥潭里的一群都是泥鳅,坐上龙椅,描上金粉龙鳞,也不用管血统正不正,都是得到了认可的真龙。

      反正太和山没空理他们了,其他的仙门,除了乐游山有一个不知真假的姬曜凌之外,都没有站队。

      仙门的选择比四海宾服重要多了,他们不管,那凡人的事还是由凡人解决。

      温青时感叹道:“神京米贵,居大不易。天子城菜价比稷泽的肉禽鱼贵了两倍不止,米粮更是手快有,手慢无,都吃不上饭了怎么养伤?”

      “出门买菜都嘚躲着人走,巷战啊,你们这里当官的居然豢养府兵,私造铁器,好几户人家里乱得哟,在北边宫闱前的巷子里打架。先前死的皇帝纵容他们觊觎皇位,有够窝囊的!”

      傅东风:“……”燕秋衡是不是真的窝囊不好说,人都死了,瞧这情况,若是一家等他死了造反还能说是偶然的不臣之心,这么多,只能说是他有意纵容。

      太和山比他快了一步棋,本该用来遏制太和山的世家却因为养大了心思需要仰仗仙门,燕秋衡只好在神京也努力把他们的胃口养大。

      练兵、藏铁器、收人心,他死都死了,可管不了哪个最后能成,他估摸着哪个都成不了大器。
      苦了神京无辜的百姓。

      韩香絮近来涨了见识,问道:“神京有人坐上了龙椅,其他地方势力会认可?”

      傅东风:“不会。”

      别的不提,即墨的大周王室后裔有纪兰亭教导,乐游隐藏身份的首徒也够呛,神京虽是必争之地,仅占了“名正言顺”,但四分五裂已成必然。

      傅东风看得很开,无论是哪个世家占了神京,哪怕是李还真的亲子李常金来抢夺,都无所谓的。神京只是一座城,城中的百姓需要安乐,他们不在乎是谁给的,谁坐上去都无所谓。

      而同样,地方政权在手,窝在自己地盘的山大王,正逢着群雄无首的天下,他们瞧不上神京内趁乱黄袍加身的君主,谁在神京争赢了,谁就是他们的眼中钉。

      抢神京,实为不智之举。

      世家势力分散外地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想大约还是抵不住诱惑,天子城抢到手里,再来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室后裔,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岂不是轻而易举。

      但谁会是最后获益的人?

      傅东风不敢打包票,他心里觉着,燕秋衡还真是个名副其实毫无责任心的狗皇帝啊!

      烂摊子居然想推给他!谁愿意来谁来,他就不信,神京称帝的人能安安稳稳高枕无忧!

      傅东风嘀嘀咕咕道:“谁入主神京谁倒霉!”

      “那神京的百姓怎么办?”

      钟酉:“听天由命。”

      或许这话说得太无情,天子城外的百姓深受权贵与太和山压迫,神京内的百姓得护龙阵庇佑,燕秋衡眼皮底下,即便不算富裕,依然有十多年太平安乐的时日。

      大周国灭时他们认了命,国号随了新帝,自称燕民,姬曜凌于黄金台屈膝后身死,他们嘲笑他,却又为护龙阵的存在深感得意。

      从前听天由命,所幸命还不错,未经磨难苦楚,今日命理翻覆,命不好了,乱离飘零,却要指望别人搭救,自然是指望不上的。

      温青时听了钟酉的话,舌尖轻挑上颌作响,笑道:“那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韩香絮:“回乐游山?”

      “我想回南疆一趟。”钟酉说:“太和山问剑上,李还真轻易说出了我耳后的赤鸟,我相信不是山上的人泄露的,但也不能就此认定是我的族人出卖了我,冤枉他们。”

      “大师兄,当年你从神京救下的人,有的到了南疆。”

      钟酉紧紧盯着傅东风,未错过他眼中任何情绪。

      其实大师兄还是有点在乎他们,毕是他舍弃尊严和性命救下来的人。南疆十万大山里藏了很多,就算被认定为逼迫,钟酉觉得,大师兄肯定还是在乎他们的。

      至少,是他救下来的人,是他曾经的臣,他理当去看一眼。

      楼夙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微微皱眉头。

      “要去么?”

      傅东风不是很确定地回道:“去的吧?”

      该去的,傅东风是不欠他们的,但姬曜凌欠了信奉他的遗臣。

      “大师兄、小师弟和四师弟去南疆,我回乐游山。”韩香絮扯出一抹涩然无奈的笑意,“又是分别。”

      罢了罢了,久别离,方得长相忆。

      南疆的风月与中原不同,深空朗月,繁星坠湖,暖风浸润像萦在心田的馥郁春景。

      上一次来去匆匆,还是刚从双月境离开,今时再见,异域风情万种,当地人说话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刚入南疆边缘,头戴银饰,腰挎银刀的青壮男子拦住他们的去路,用地方话与钟酉交谈,温青时帮腔,傅东风偶有能听懂的几句,楼夙半点不懂。

      他上下打量完傅东风和楼夙,说道:“两位阿郎远道而来,请随我来。”

      钟酉用官话同大师兄低语,“南疆隐蔽,极少有外来人,外人即便寻到了入口也进不去。孩童从小泡过药浴,不惧蛇虫鼠蚁,大师兄和小师弟都会术法,蛇虫避之不及,所以才能进去。”

      “我先去见过我阿妈,之后再跟你们一起去大山里见那些人。”

      傅东风:“我一个人去不行?”

      钟酉很久没有回来南疆,此前和他阿妈通过信,信上说,只有大巫祝知道进山的路,寻常族人找不到路会迷失在山林迷障中,而他是当年选给周天子的人,赤鸟刺青在他这里,他也能找到路。

      信中抱怨中原人心眼多,哪怕是落难至南疆,依旧摆出高不可攀,凌然不可轻的架势,半遮半掩好似深山雾气,唯恐见光就消散。

      傅东风不知道其中内情,为了不让四师弟为难便没有再问。

      楼夙皱着鼻子道:“有尸首的味道。”

      “这很正常,小师弟不知道,我们的巫祝与陵川君相比,驭尸的本事不遑多让,丧仪葬仪都要由大巫祝之口,说尽逝者未尽之言。”

      哪怕他离家日久,学过仙家术法后对巫术通灵的事不再深信不疑,但他依旧理直气壮说道:“外人入南疆久留,都要拜会大巫,他是智者圣人,非常人能及。”

      鬓发全白的大巫坐在老藤编成的椅子上,穿了件灰扑扑的袍子,不似南疆儿女金银饰品,脚踩磨损的草鞋,神神叨叨说道:“中原人,你们来了,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

      “什么时机?”

      “百足僵虫,复苏的时机错过了。”

      傅东风:“……”这莫不是有什么代指之意?他确实有些信了他四师弟的话。

      大巫从藤椅上下来,拄着拐杖走到钟酉跟前,轻柔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对温青时道:“屋子还是老样子,带他们去休息,何时入山都行。”

      四师兄赤鸟刺青的事是谁告诉李还真的,他们有话要问,直说来意省得猜测伤了情分,但大巫已经回去了藤椅上,闭目小憩,不发一言。

      温青时从双月境离开,没有成为第二个绛珠,他在南疆待了一段时日,当地人待他极好,怜惜他是不知血脉亲人的孤儿无亲无友,大巫便做主,让他一人一户,分了田舍房屋。

      南疆自给自足,怡然自乐,热情好客,大巫让傅东风和楼夙住到温青时家中,实在很难不令人多想。

      幸而温青时不觉为难,两个中原来的客人身世复杂,他勉强算是大巫的族人,但其他人是实打实的亲族后辈,这俩人保不齐会招致什么麻烦,惹麻烦也是惹给温青时的,他要是大巫肯定也帮着自家崽子。

      “你快走了,回家找你阿妈要壶酒,可别让许久不见的阿雅缠上了!”

      钟酉冷着的小脸一红,狠狠瞪他,“哪家不开眼的阿雅看得上你。”

      傅东风小声给楼夙解释道:“阿雅是姑娘的意思。”

      楼夙幽幽看他,“阿郎,我晓得。”

      南疆的儿女热情豪放,时不时能听到山歌对唱,田埂的阿妹阿哥声婉转轻扬,不知不觉间跟着温青时走。

      “到了。”

      眼前呈现一处天险断崖,远而望去,唯有白茫茫的山岚雾气,极目不可及,崖上长了青绿的苔衣,石上结满冰花,崖底被层层的蓝紫色瘴气笼罩,触目惊然。

      “哎,你们俩,别靠近那里,尤其是你啊,傅东风。”

      “为什么我要加上尤其?”

      楼夙恍然了悟,“上次来南疆是因为大师兄出现在这里,不知双月境入口在何处,听温师兄的意思,这冰崖与双月境有关?”

      “瘴气是双月境渗进来的冰寒之气,我用了点小手段将其封在崖底不得溢出,你们不要靠近就是。”

      傅东风:“大巫知道这是什么?”

      温青时摇头笑道:“双月境事关仙道机密,他不过一介凡夫,怎么知道。”

      傅东风:“那他给你分的住处离这里这么近?”

      楼夙目光移向绚丽山岚,金红的霞光照不进幽深的冰崖,他瞧了瞧傅东风和温青时,怪不得,原来大师兄知道,青时师兄是与双月境有关的人。

      “所以大巫才会被南疆子民奉为智者圣人啊!”

      温青时最佩服的正是这点,凡人确有力所不及之处,但他们的圣人智者绝非浪得虚名,就像南疆大巫,那是个不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的人。

      他凭空出现在南疆山中,以猎物肉食换来普通人的信任关心,所有人都不怀疑他的来历,只当他是个孤儿。

      云遮雾绕藤蔓丛生的崖底突然多了冰寒瘴,南疆并无异常,唯独多了个外人,大巫接纳了他,又不能将他视为毫无危害的族人来看待。
      实在是理所应当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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