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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机关
骁虎唐家,过去虽称不上名门,但也是簪缨世家。
当年贤淑太后机关算尽,将自己的娘家人推上了骁虎军主帅之位。在此后的几十年风云诡谲里,唐家屹立不倒,始终能在皇城的权力变幻与斗争中分一杯羹。
如今京梁大乱,天下不安,也唯有骁虎独善其身,稳坐西域乌素府。
因此,唐仲霖本不愿自己的姑母贺国夫人与攸王扯上关系。在率兵出西北官道前,他与堂妹唐桂明争执了一夜。
弟弟唐叔丞刚刚离开乌素北上,驻守北面第一座饮沙关,军中再无人可与他商议此事。唐桂明执意要调走一万大军奇袭达哨口,以此为攸王让出去往北幽的通路。唐仲霖没有办法,只得留唐桂明在乌素府坐镇,自己领兵往东和唐和洛会师。
临行前,刚刚说定了一门亲事的唐家小女唐扶月拉着唐仲霖的手依依不舍,要他一定得在自己出嫁前收兵回营。
行至山祖道口,不等天黑便刮起了白毛风,雪沙扑面而来,唐仲霖减缓了行军步伐,在道口外安营扎寨。
夜晚,营帐立在呼啸的风中,巡营的将士们穿过山口,只听得那边传来阵阵鬼哭狼嚎。
“又是金女嘶鸣。”常走万山之祖道口的骁虎军士兵早已见怪不怪了。
唐家长女唐闻月还未卸甲,正站在案边为唐仲霖研磨,她听得外面的哭声,淡淡道:“好好一个神仙,就为了虚荒神母杀了她男儿,千年万年地哭成这样,谁信呢?就算是说书人讲话本也不用如此编排。”
“都是传说诡事,依我看,大抵就是风声。”唐仲霖接道。
唐闻月笑了笑,坐到了一旁。
她去年刚没了新婚丈夫,此时讲这话,说不伤心怕也是假的。
“阿爷,若是咱们从这里北上,不出一周便能急行军至北境地界儿,没准,还能碰上西行的鞑克王军。”唐闻月边翻兵书,边说道。
唐仲霖执笔的手一顿,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应是想起了原奉。
“长鹰惨败,鞑克南袭,他们不会打到京梁去吧。”唐闻月兀自思索了一会,又摇头道,“只要攸王平安到了北幽,与那位媞北长公主谈拢,鞑克人或许就退了。”
“那要是谈不拢呢?”唐仲霖放下笔,看向自己的女儿。
唐闻月笑了:“怎么可能谈不拢?媞北长公主是有胆识、有谋略的枭雄,自然清楚该怎么办。”
唐仲霖沉默片刻,没有答话。
他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位媞北长公主一面。那时,如今这位权势滔天的公主还是个爬上房梁偷看的小丫头,她既成熟又天真,心思既深沉又单纯。
算起来也不过是五六年光景,当初那个向往着自由的郡主也如他们所有人一样,深陷泥沼,不可自拔。
“将军,”帐外有传令兵禀报,“营外有人求见。”
唐仲霖看了眼更漏,皱眉道:“什么人会在这个点、这地方来见我?”
唐闻月听闻此话,也紧张地站了起来。
那传令兵眼神闪烁:“回,回将军的话,此人声称自己是……是原将军的副将,蔡昇。”
“蔡将军?”唐仲霖一怔。
“他来做什么?难道是想游说我们也投降吗?”唐闻月愤愤道。
唐仲霖沉吟道:“看来鞑克王军确实已西行了很长一段路,他们的驻扎地离山祖道口不会远。”
“阿爷,见吗?”唐闻月咬牙道,“不如咱们把人绑了,没准还能……”
“不,”唐仲霖一摆手,“把人请进来。”
蔡昇已在路上奔波了近一周,他怀里揣着原奉的亲笔信,快马加鞭,终于赶上了骁虎东去的大军。
鞑克王军的营地中没了一半主力,原奉身边也少有守卫,图日西本就拿捏定了他,自出了广宁府后便不再严加看管。蔡昇虽长得显眼,但并不受鞑克人的关注。
七天前,他趁着乌赤金刚走,营中还乱得很,顺手牵了一匹小马,按着原奉交代的线路往西走,谁知走了一半,听说了骁虎军动身东去的消息。
“唐将军,您好好地为何要往西北官道去?”蔡昇刚摘下斗笠,便嚷嚷着问道。
唐仲霖呵呵一笑,没有答话。
“将军先坐,”唐仲霖指了指唐闻月,“这是我家长女,闺名闻月,常年随军。自从任远离开乌素去了北边,她也算是我麾下一员副将了。”
蔡昇没见过女将军,他一边往嘴里灌茶水,一边瞪大了眼睛去看唐闻月。
唐闻月生得娴静大方,但眉目间又不失英朗。她丝毫不惧蔡昇的目光,迎着那“鬼见愁”的眼睛瞪了回去。
蔡昇一哆嗦,差点把茶水呛出嗓子眼。
“原将军他……现下如何?”唐仲霖试探道。
“唐将军,我这次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的!”蔡昇慌忙躲开唐闻月的目光,拍大腿道,“出事了,出大事了!那乌赤金小儿可能要攻打骁虎!”
“什么?”不等唐仲霖有所反应,唐闻月先惊道,“这不是你专门来唬我们的吧?”
“怎么会?”蔡昇赶紧从怀里掏出原奉的亲笔信,“将军怕你们不信,还专门写了一封信叫我带着。”
那封放在蔡昇身上的信已被揉得褶皱不堪,唐仲霖费力将其展开后,才勉强辨认出了原奉的字迹。
“我家将军那日被乌赤金揪出去问话,回来差点没了半条性命,将军没敢多言,但又不得不讲些有的没的。”蔡昇气愤道,“图日西那畜牲真是贪心不足,一面要绕去巫兰河谷打柘木儿氏,一面又要突袭骁虎,他难不成真打算吞下整个大俞吗?”
唐仲霖看完这封信后,许久不言。他那张风吹日晒、长满了络腮胡的脸映在昏黄的烛灯下,显得愈发通红。
蔡昇坐在一旁,半天没得到准信,当即急躁了起来:“该怎么办啊?唐将军你不是个爽利人吗?怎么现在跟个读书的一样,扭扭捏捏?”
“蔡将军,”唐仲霖放下信,对蔡昇一笑,“我军在北面兵马粮草充足,又有小弟任远镇守,就算是乌赤金真去了,也不怕什么。”
“不怕?”蔡昇操着他那破锣嗓子叫了起来,“你和乌赤金交过手吗?你知道他什么战术、什么秉性吗?你知道那小儿带了多少人马吗?你知道……”
“可我也不知道原崇令安的是什么心。”唐仲霖打断了蔡昇的话。
蔡昇一愣,竟似哑巴吃黄连一般,说不出苦头了。
在来之前,原奉嘱咐再三,除了战事,其余一概不可说,这“其余”自然包括他降于鞑克的种种缘由。
“原崇令是个将帅之才,如若眼下这一出戏是他和乌赤金一起唱来骗我的,那我又该如何?”唐仲霖摇头道,“现在天下有几人会相信原崇令呢?”
“这……”蔡昇顿时语塞。
“且不论蔡将军您是如何从治军极严的乌赤金帐下跑出来的,就说,乌赤金为何单独问原将军我骁虎的一干事由这一件,难道不令人起疑吗?”唐仲霖宽和一笑,“我不是在责难你,或是你家将军,只是……只是万一你家将军被乌赤金利用,到头来,受苦的不过是我们骁虎。”
“可,可是如果乌赤金真的越过饮冰峡去打唐叔丞了呢?骁虎,骁虎难道不会因此损兵折将吗?”蔡昇奋力说道,“将军,您就信了我家将军吧!我家将军说,若是你能北上,趁着王军大营空虚之时,拿了图日西的性命,或许乌赤金就会不战而返,甚至饶了广宁,撤回上离呢!”
“饶了广宁?”唐仲霖笑道,“崇令老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不是,这……”蔡昇追悔莫及,他忘了,这些话是原奉嘱咐着不要讲的那几句。
“其实也不是不可,只是……”
“不行!”眼看着唐仲霖就要动摇,唐闻月当即叫道,“阿爷,万万不可!原奉现在是鞑克的降臣,谁知他为谁办事?万一因此而毁了与媞北长公主的盟约,岂不得不偿失?”
“与媞北长公主的盟约?”蔡昇睁大了眼睛。
“不瞒将军,”唐仲霖叹气道,“我家姑母给骁虎军寻了个好去处,如今攸王正要代我去和媞北长公主相谈,打算连纵长鹰余部与骁虎,一同南下,拥立储君遗腹子为帝,荡平中原纷乱。”
“什么?”蔡昇大吃一惊,“媞北,媞北长公主不打广宁府,要打京梁?这是为何?她不要我家将军了吗?”
这话听得唐闻月笑出了声:“蔡将军,你也是行伍之人,在军中历练数载,怎么想起事情来竟像个闺阁女子?”
“我……”蔡昇说不出话来。
唐闻月继续道:“媞北长公主岂是会被情所困的女子?你家将军要做叛徒、做降臣,难不成她还要在北幽苦等死守,待着你家将军回心转意?亦或是硬碰硬,不顾帐下将士死活,非要攻打广宁,最后为情殒身,挣得一个痴情的美名?眼下明明放着偌大一个京梁,主少国疑,群臣动摇,拿下京梁,收复广宁不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但,但是……”蔡昇吞下了本要脱口而出的话,他想说,但是我家将军恐怕等不到了。
“罢了,罢了,”唐仲霖笑着起身,和善地拍了拍蔡昇的肩膀,“回去吧,若是叫我军中其他人知道你来了,恐怕再想走,就没这么简单了。”
“将军,”蔡昇蛮不甘心地回头道,“我家将军一片赤诚,他不想看到骁虎被袭,战事蔓延,如若将军真能助他一臂之力,或许,或许……”
唐仲霖没有听他说完,便不耐烦地命人送客了。
待蔡昇走后,唐闻月唏嘘道:“若他不做降臣,又怎会有今天?”
“若他不做降臣,今天也没命活着了。”唐仲霖神色晦暗。
唐闻月看向自己的父亲,不解道:“阿爷,是不是那位原将军在信里还说了什么?”
唐仲霖捏着信纸,将其塞进了胡灯里,过了半晌,他才答道:“崇令说他在鞑克军中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想让我……想让骁虎助媞北长公主一臂之力,说服公主不要北上,想方设法……夺取京梁。”
唐闻月一滞,愣在了原地。
“想必金女嘶鸣,也不是全无道理。”唐仲霖叹息。
“阿爷,那咱们真要北上奇袭鞑克王军大营吗?”唐闻月问道。
“咱们可以北上,”唐仲霖收敛情绪,正色道,“但是不能全部北上,你的姑祖母还在西北官道一侧等候。”
“那孩儿去!”唐闻月上前一步,抱拳道,“孩儿愿为父做一马前卒,先往北去,探一探路。”
“不,”唐仲霖抬手,“为父北上,而你代我向东,即刻起行!”
冷风萧瑟,天又飘雪。
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八月飞白毛也是常有的事,但今年却格外的凄凉,到了眼下这日子,地上连块草皮都看不到。
乌赤金提着胡灯,在山涧下溜马,哈尔达跟在他身后,焦灼不安。
“大将,你说骁虎军真的会奇袭大营吗?”哈尔达问道。
乌赤金面不改色:“会。”
“为什么?”哈尔达不解其意,“原奉已经知道咱们要往饮冰峡,他要么会想办法令骁虎往北调兵,要么会令他们在饮冰峡这一侧伏击,又为什么……”
“原奉是聪明人,他明知这是我透给他的军机,他不会顺着我的路子走下去的。”乌赤金答道。
“可偷袭大营,未免有些铤而走险。”哈尔达皱眉。
“确实铤而走险,但原奉已经被逼上了绝路,他想要广宁,想要活着回去,只能这样。”乌赤金眯起了眼睛,“原奉知道营中空虚,他并不关心这几万武士去了哪里,因为他知道,我绝不会攻打骁虎。”
哈尔达奇怪:“那原奉就想不到,咱们会在营边候着吗?”
“他会,但我打消了他的念头。”乌赤金举目望向已经灭灯休营的军帐,“如若在营边打伏击,我势必会点七成以上的武士出营,因为路途不远,随时可来回抽调,同时也能守着扎兰。但是,那日我只点了五成武士,还留下了五成,并且粮草也仅带走了一半,这就是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哈尔达豁然开朗。
“原奉那日在你我面前看似狼狈,实则已经将我身后的将士们打量了个遍。”乌赤金轻笑了一声。
“所以,大将你便顺势问了下去,倒叫他心里踏实了。”哈尔达朗声大笑,“大将英明。”
乌赤金的脸上倒是瞧不出高兴来,他漠然道:“他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如今虽说做了降臣,但后路未断。咱们必须让他再也回不去才行,这样,他才能死心塌地地帮我完成大业。”
“什么?”哈尔达没听清。
但他还没来得及问,便有前哨赶来,称先遣兵已望见骁虎军大旗。
“走,”乌赤金提起长刀,“去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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