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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6 章
夏风阵阵,撩起轻纱飘拂。舟行水中,拨动山间清幽。
阁间,有侍女轻拨炉香,童子奉上香茗。
数位青年才俊或独坐舟边思索,或于阁内摇扇踱步,或三三两两交相吟咏,以各自惬意的方式寻觅文机。阁内别出心裁地植着数行翠竹,如屏风般,隔出一个影影绰绰的独立空间,让琴师得以不受干扰地抚琴,又能让这班吟咏诗赋的文人享受到曼妙琴音。
陆机已得一佳篇,刚要搁笔,就被牵秀央着帮忙录文,“愿得士衡*墨宝。”
“你念。”
他随着牵秀的吟哦落笔,数人在侧旁观,运笔飞渡间,有简淡而玄远的琴音,更令观者回味无穷。
“士衡的墨配惜缘先生的琴,更为文赋增辉,可称雅集双壁也。”
未有人察觉到陆机的面上掠过一丝异样的神情。
这日的雅集如常般,进行到夜落。
轻舟靠岸,水边已布下盛大宴席,侍席者皆以轻纱遮面,满身的绫罗绸缎、珠花玉簪,手执宫灯,先等侯在停舟处。
又有两名美人拿着签牌请下舟的文士随意抽取。
签牌一面是美人图,另一面是一句诗文,暗含着一位侍席美人的名字。
若文士能猜中美人芳名,那位美人就会提着宫灯盈盈出列,但这只是第一关,美人会说出一个谜语,接着将文士引去宴席之中,若文士能再猜出谜底,便可以摘下美人遮面的轻纱。
猜中美人名字的文士陆续跟着去赴宴了,还有些正与持签美人调笑,有一搭没一搭地猜着。
外间的人声反衬出阁内的清寂。
玉逍遥沉默地坐在竹影间,山间的夜风带来些微的凉意。
重返洛阳已月余。
被卫璪捡回去的那天夜里,他玩笑道,“瘦成这样都能把我认出来,果然只有你是真爱。”
卫璪看了他很久。
“我认不出你的样子,你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起初,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避祸,找人改变了容貌。我只是认出了你的琴音,近半年来,京城中有很多关于你的流言,但我不相信你死了,俗话说,祸害,活万年。”
他很诧异,以致没去计较他的奚落。
妙缘认不出大抵是缺心眼,龙藏玄认不出确实有些奇怪,眼下连卫璪都认不出……
他终于懂了为何布在洛京中的信使每日都去街市偷听弹琴,却一直没有与他接触……可看铜鉴,只感觉自己消瘦得厉害……
“我去接你,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
“那你看见一个陌生人,没被吓跑?”
卫璪轻笑,“没,因为每一个感觉都对上了。”
他也笑。
无妨,原本还在琢磨怎么再度混入朝中,如此一来正好。
“我只有一个疑问。”
“仲宝随便问。”
“为什么是‘夜’惜缘?就不能选更常见的‘叶’吗。”
他一时哑然。
为什么是夜。
也许是每一次见他,都在夜里。
“月下寒琴,风中夜萧”。
那个他连是谁都不知道的知音人,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没了他的萧,他的琴音,总是少了什么。
真是荒诞。
没遇见他之前,一个人就能达到完美。
遇见他之后,没了他,就无法完美。
他有些羡慕他。
是个简单的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澄澈如一汪泉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十分纯粹。
对他。
他不抱任何目的。
“惜缘先生识得陆某的书风?”有人在竹影后出言,打断了他的沉思。
两人隔着竹叶相望。
“原来是陆祭酒,”他心知肚明,却故意问,“何出此言?”
“惜缘先生即兴弹奏,拨弦间却能与陆某笔意相合,令在下暗暗吃惊。听闻先生是卫公的门客?”
他轻笑,“是,石侍中借我来此,为诸位文士怡情。卫公居丧在家,关门避客,平日没什么消遣,只是写写字,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不过借琴音稍微宽慰他的哀思,由此,于书道勉强有些涉猎。”拨弦声后,话音一转,“陆祭酒奉先帝征召入京,已有两年了吧,洛中流传着陆祭酒的墨宝,惜缘有幸见过,颇有启发——陆祭酒在旧草**的基础上自行发挥,隶意犹存,质朴烂漫,结字灵动,别有一番奇趣。只是——”
“只是?”陆机不由得问。
玉逍遥抚琴低吟,“借问子何之,世网婴我身,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
“陆祭酒,这是你奉诏出仕赴京途中做的诗,不知情的,还以为陆祭酒是被流放呢。”
竹叶微动,仿佛轻颤的心。
玉逍遥抱琴而出,望着陆机,淡淡地笑着。
陆机谨慎地问,“惜缘先生,你究竟是谁?”
“贱民一枚,无足挂齿,唯一敢与陆祭酒相提并论的,”他轻笑,“大概是我们都有着各自的背负,各自的身不由己吧。请。”
外间的美人在轻轻地呼唤,“陆祭酒,你再不下舟,主公就会怪罪我们了。”
陆机出舟,随便抽了一枝签,签上的诗文是“肃肃宵征,抱衾与裯”。打一诗名。
“这名字有趣。”玉逍遥笑道。
玉逍遥的一番言辞,已让陆机感到他并非庸常之人,有意试探,故意将签递给他。玉逍遥推辞道,“我和她们一样,是来待客的。”
“小星。”陆机说出美人的名字。
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出列,来到他的面前,一阵香风袭来。
小星轻轻地行了个礼,轻启香唇,“有书同为儒道两家的经卷,此何书也?”
“小星姑娘倒是很有才学,不过此题拿来考陆祭酒,是否有放水之嫌?”
执签美人掩嘴笑道,“你这个琴师,话还真多。”
陆机轻轻地说,“《周易》。”
小星微微垂下眼眸,让陆机为她摘去蒙面的轻纱。
“看来小星姑娘不只有才学,还有头脑,碰上心仪的人物就尽情放水,碰上不喜欢的,就出难题。”
执签美人打趣玉逍遥道,“还好你推辞了,否则就会被小星考倒在这里。”
“那可未必,也许小星姑娘也会对我放水呢。”
小星瞟了玉逍遥一眼,“那请问,子张学干禄的上一句是什么。”
旁边一位文士笑出声来,“这真真故意刁难人了,子张学干禄是起篇头一句,哪来的上一句。”
玉逍遥露出遭受到打击的表情,“小星姑娘连拒绝也显得如此与众不同,不过呢,”他话音一转,“子张学干禄,还真有上一句。”
文士笑道,“请教惜缘先生,子张学干禄的上一句是什么?”
玉逍遥也笑,“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呢,我知道,小星姑娘,你看,我们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对吧。”
文士错愕。小星也露出意外的表情。陆机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执签美人说,“诸位,正是花好月圆时,请勿负辰光,赴宴去吧。”
士人到齐,宴席开场。
玉逍遥为这片山水及办席的主人石崇献了首曲,弦起间,能听清外间水流的声音。
露水轻溅,雾光朦胧。
琴声若隐若现,与山水自然融为一体,仿佛能洗尽众生一身的俗尘。
末了,余韵久久不去。
石崇的笑声打断了诸人的回味,“今日终于一睹惜缘先生真容,果然风采照人,”他转向席间诸人,“这是卫公的宝贝,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借到,还不肯让我留他过夜,说是会出事,”他暧昧地问,“惜缘先生,若留你过夜,会出什么事?”
众人皆笑。
玉逍遥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不过他是个逮着机会就上的人,“惜缘曾梦游天河,落下异症,所以卫公禁我外宿。”
一位衣着奢靡、盛气凌人的年轻士人好奇问,“梦游天河?”
玉逍遥以退为进,“贾将军,此事说来话长,各位未必有兴趣。”
这位年轻的将军就是贾充唯一的嫡系男丁贾谧,他未及弱冠就袭爵鲁国公,贾后视他为心腹,诛杀楚王后,他的权势到达了顶点。
今天这场宴席,这些齐聚席中的名士,全是为了攀附他。
石崇似有些怪罪般说,“惜缘先生,宴饮酣畅之际,正需要异闻助兴,大家说对不对啊。”
席间一片应和。
“那惜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陆机,字士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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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新体草书形成后,才将旧体草书称为“章草”,新体草书称为“今草”
***
《论语·为政》十八: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龙,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论语·为政》十七: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因此,“子张学干禄”的上一句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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