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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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劫营


      平远堡在河北和关外交界,是中原最接近北疆的地方。
      风雪横行,际逢天下大乱之时,近年连猎户也不会到这来打猎了,周遭几十里,除了这支大军外便杳无人迹。
      大队离北疆只是隔了一条长城,这几天全军都只想着要回到关外,戒备松懈了不少。先是郭定被打弄得沸沸扬扬,及后这群俘虏骤然发难,靺鞨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局面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兄弟们,一起上﹗”何情愤起怒喊。
      馀下的南楚兵轰然和应,像蝗虫一样席卷所有放在帐外的军车。
      ——被北汉军劳役拖行这数百辆军车近月,他们唯一的收获,便是摸清它们每辆装的是什么。
      这群战俘如同看到自家的军备车,从里面迅速翻出能用的刀枪/弩/箭,扛起敌军攻城用剩的火油桶,又硬夺战马过来,馀下带不走的大弓,便全部割断弦线,死活也不给北汉军留下半张——
      想当初时常随白灵飞和景焕康偷袭敌营,他们曾经调侃兵随主帅,全给两人教得跑偏去搞强盗本行,没料到这些打家劫舍的往事,现在竟然是以这般方式重温一次。
      半夜雪原,回荡着一阵阵苍狼的嗷叫声。
      ——本来以北汉军的实力,是绝无可能被南楚战俘牵着鼻子玩的,但偏偏就是出了意外。
      阿那环几日前把主力王军全带去了榆林,连拓跋灭锋和连隆都率兵同往,迎战与不久前仍是盟友的中原两国。当年南下中原时号称百万的大军,实只有不够廿万人留在这里。
      这支由靺鞨、室韦等草原各族组成的人马,其实是负责将辎重带回去、顺道把这群军民夹杂的俘虏送去敦煌——阿那环在走之前颁下圣令,严禁大军私自杀俘,务必要让这些人保住性命扣留在敦煌,却没有交代如果他们造反,那到底是要留住人还是留住命﹗
      “哪里跑﹗”
      靺鞨兵在后方追,何情等便领人在前方闯。在这骨节眼间,草原各族的军队也纷纷派人加入狙截,随即又引来更多战俘奋起反抗。一时间平远堡蹄声大动,无数支骑队从四方八面冲出,声势之浩大,直如荒原正上演一场大规模的人造雪崩﹗
      ——张立真、郭定、何情、锺文之、邓添赐、梁松龄……被北汉军分散在十万俘虏中的将领会合,掀起了全体战俘的抗争﹗
      “老张,少公主在室韦鬼子那边﹗你先去,我和老郭替你殿后﹗”
      “过去﹗西北边还有我们的兄弟﹗”
      “中野军呢﹗是不是人全齐了﹗﹖”
      全数战俘迸发出空前的韧力,一无所惧的往前冲,没一人辜负“战必血战”的军戒。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北疆军最怕便是南楚兵这股狠劲,发起疯来比猛兽还可怕。
      江南之地出了名秀丽温婉,没大草原的险恶,正常是绝对练不出这道劲。直到交战久了,他们数番见识白灵飞令人咂舌的狠辣,才终于知道这群疯子是怎么带出来的——连锋狼军也能当成药引一样炸了,敢情他的心是盘古顽石,遇火不熔遇水不化,这样练出来的兵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张立真长/枪有如白虹贯日,激撞上哈勃儿的马刀,从室韦帐中带着仪雅冲出混战圈外——
      “撑不下去了﹗快走﹗”
      战俘开始全力突围,尘埃落定,平远堡扰了一夜乱雪。

      日出之前,所有突围的战俘都离开了平远堡的区域。
      风雪稍歇,可是人一站在荒原里,便立刻感觉到寒风像刀片刮在脸上,只要待久一些,便连血也要冻僵。
      他们固然想尽救同被俘虏的十万同胞,可是这些人中十有八/九是平民,当中大部分还是老弱妇孺,即使能带走,也难以保全这群人性命穿越大半个中原回去江南。
      ——直到最后,能逃脱大军的只有八千人。
      众人经历当日平京城的浩劫,大难幸存,终于又再次聚在一起。想起昨日种种,他们都控制不住胸中悲怆,恨不得抱着彼此痛哭断肠。
      几个南楚军将领列在队伍最前,一时间悲欢有如潮水,他们良久都没有言语。
      “少公主。”
      张立真虎目一热,轻声去唤旁边披着风雪的女子。
      当他率人冲进哈勃儿营帐的时候,一时间只有把帐内室韦兵全都碎尸万段的冲动——
      妙龄女子落在敌兵的手上,从来就跟绵羊给扔在饿狼堆中一样。可是当张立真带人杀至,仪雅却比任何人都更先镇定过来,抓起地上不知是谁的衣衫,只是点了点头,便没有犹豫随他们冲了出去。
      一旦忆起当日明媚飞扬、在都城受尽万千宠爱的皇女,如今竟要受这般的折辱,心就像灌了铅一样难受——世道残忍,何是为何唯独对败者如此不仁﹖
      如果让他们陛下知道了,自己疼爱有加的亲妹妹竟然如此被欺侮,那不是让他痛掉半边心肝么﹖
      “张大哥,别要难过。回去见到皇兄,也千万别对他提起……就当你没看见这事。”
      仪雅脸容消瘦憔悴,可除了眼睛仍有些红肿之外,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其他端倪了。她微微转过了身,竭力对他笑了一笑:
      “天快亮了,我们还要留着力气赶路的。”
      复巢之下,岂有完卵﹖
      “少公主……您认为我们真的能再见陛下么﹖”
      景言带着仅剩的国本,在江南独力支着大局,刻下也不知是什么光景。他们不是不信景言的明君之能,但南楚已经不能再分离崩析,国运几要断绝,要实现那年高呼之志,望一举收复河山、盼汉统得以光复,这又是要再等多少个百年﹖
      到时候,天下不知已变了几许模样,谁又能断言这笔血仇能够昭雪﹖
      而曾经一肩扛起南楚军的主帅……当日平京万人睽睽之下,白灵飞温顺地走向阿那环的一幕仍然令人难以置信。阿那环率大军去榆林迎战郑夏两国,是带着白灵飞一起的,他们到现在仍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他死也不相信白灵飞会屈服、更遑论是变节投敌——可是这一切又怎么解释﹖为什么白帅不反抗就被阿那环带走了呢﹖
      没有了白灵飞的南楚军、甚至将来要对战白灵飞的南楚军……他不敢再想象下去。
      “可以的。”
      “血也流过,城也破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再可以挡住我们的了。”
      也许她从被养在深宫中的少女,一步步成长至随春日楼支撑江湖、与国共患难的巾帼,凭的就是这份锐气——连沙场男子也要敬仰的无畏气概。
      张立真迎着冽风,毅然望向遍地的银霜。
      这里往南五十里即是祁连山北麓,大军来时绕了道,他们只要入山沿黑河而行,便可安然穿过山脉。从出口开始避开长安、武功等夏国重城,趁着长孙凯带全秦川的兵马去榆林会战的机会,说不定……
      郭定猛一咬牙,遥望着南方的祁连山:
      “南楚军何在﹗﹖”
      雪原上八千人振臂高喊,彷如当日景言和白灵飞屹立城墙、一呼百应的场景仍没褪色:
      “我们现在就回江南去﹗”

      昆仑顶风云蓦动,山巅上的终年冰川深处,忽然有道从光明顶往下延展的裂缝!
      闭关于圣殿的教王,终在这一刻悠悠醒来。
      圣殿北壁的坛龛有一白银转轮,上面繁复的花纹间或长短,镂空凋出了天、泽、火、雷、风、水、山、地八卦象,轮/盘在几年间一直转动不息,如今却停定在一处——
      坎中满,属水卦象,北方赤血,即将要蔓延世间。
      转轮前放了一副冰棺。棺里的青年幽静剔透,唇边依稀有一抹浅笑,那张脸容在极北寒渊的重冰下,犹如一尊安而静默的凋像。
      他仍然冻住光明顶花开若雪的岁月,可是守在他棺旁的男人却已经脸容尽毁了——如果不是那身滚了金边的教王袍,没人会认得这张融烂的脸孔便是扶光。
      扶光伸出手,摸上光滑冰寒的棺面,轻声的唤了一下:
      “风羽。”
      “那个注定要来的浩劫,终于到了。”

      三年许前,昆仑山地带曾经邪气冲天,蛇鼠瘟疫、血祸天灾肆虐横行——那正是景言在淮城为救白灵飞、在墨莲华相助下彻底破除锁魂印的时候。当时扶光将长久软禁在明教的北疆各族人质尽数祭入圣湖、又带任易凡下山平息灾疫,才终于使西域稍稍安定下来。
      及后扶光回到光明顶,随即便在白玉圣殿闭关,撒手不理教中事务。景言弑父登基、平京的两年围城……这些天下大事,都未曾让他离开圣殿半步。甚至连烟岚架空明教三道五部的实权,将昆仑山数十万教众全都掌控在手中,他都不屑顾上一眼。
      闭关之前,他只做过一件惊动全教的事——
      风羽被沉入圣湖的遗体,被他从湖底累累白骨中捞了上来,放入冰棺搬进圣殿内。
      那一刹,光明顶所有教众都猝不及防——圣湖水本来便是每代教王最为忌讳之物,湖底的尸骸大多是被他们放尽鲜血后祭入去的,恶贯满盈、必遭反噬,因此即使是功力深不可测的风羽,不想假借他人之手祭生,也要借朔月之时怨灵之力衰竭,才敢亲自将尸体放入湖中。
      整个镜湖一下子炸开,血雾腾龙而上,瞬间淹没大片芍药花海,将光明顶的白雪染个透红。
      教王的肉身使恶灵前所未有的兴奋,即使有护体真气围绕,也不妨碍无数怨魂化作利爪,宣泄似的撕咬扶光。
      良久,他终于抱着风羽浮出湖面。
      烟岚闻讯赶至。
      那一身华袍烂得形同破布,原来英伟的教王毁了容,后背穿了一大个血洞,里面的内臓几乎被恶灵吞吃光了,凉飕飕只剩下几根肋骨露在外面。
      只一眼,整个光明顶都毛骨悚然。
      他吃力爬上岸,缓慢的挪动脚步,踏着血印走到白玉殿前。
      ——烟岚从未见过扶光这样步履蹒跚的样子。曾经这个男人有滔天野心,执掌圣教不可一世,她以为他会一直无坚不摧……她没有想象过,他会为自己选择了这个下场。
      “正使大人——圣湖好像愈来愈不妥当了﹗”
      “湖上雾还没有散……天啊﹗浮上来的都是什么﹗﹖”
      教徒都惊惶地转向脸复重纱的烟岚。然而,在妖邪齐嚎、湖沸雪崩的昆仑巅上,一向镇静冷漠的正使却愣在原地,彷佛是被什么深深的镇住——
      扶光的身影隐入黑暗中,白玉圣殿的两扇大门缓缓合上。

      扶光在决定带风羽入圣殿闭关之前,先打开了位处侧峰的神音殿。
      此地被重重的机关封锁,上一次有人能够推开殿门,还是风羽为了明怀玉而炼制“十二夜冰”的时候。
      神音殿内整齐排列好首代教王烨衍所着的藏书,他逐本仔细翻阅,将十馀本记载术法的都一并带进了白玉殿里——
      当中最早被他默记倒背的,却是一本薄薄的传记。
      虽然光明顶终年积雪、凡物不易腐坏,但毕竟足够时移几代的岁月摆在那了,封面的纸皮被蚀得残破大半,显得此书有些寒酸,似乎不应在这座高耸在红尘之外的神殿中。然而上面记载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来自那遥远年代的肃杀和情长,却令这本破败的旧册有超乎想象的份量。
      ——至此,在昆仑顶上冰封四百年的秘密,终于再次重现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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