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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终复正
“他受何人指使?”
“杜良才说,二十年前,他在公卿元术手下做幕僚。元术许诺他,若帮其干掉何光远一家,就帮他弄个外任的官职——当年杜良才的山西历城知府,就是这样得到的。”
“那元术与何光远有何过结,为何要至何光远一家于死地?”
“这……”杜平章有些迟疑,“此事关系到另外一位朝中大臣,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是!”杜平章遵旨,“杜良才说,元术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才指使他去陷害何光远一家的。”
“为了自己的女儿?”玄凌不解。
“皇上容禀——”杜平章徐徐禀道,“袁术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名辛萝。这元辛萝眼光颇高,故而二十岁未嫁。此女在一次上元节灯会上遇到一个赶考落地的书生,一见倾心,非嫁不可。那书生虽然贫困,相貌却是不俗,早有心上人。那元氏女便是为了这个书生才叫她父亲陷害何光远一家。”
“那书生是……”
“便是如今被皇上发落到狱中的前吏部尚书甄远道。元辛萝便是他现在的妻子。”
那一字一句由杜平章的口中说出来,十分清晰的传入我耳中,我却恍在梦中。这一切是真的?自我杀出梨棠,被困仪元殿至今,已有一个月了。这么快,事情就调查的清清楚楚了?
毕竟是折磨我这么久的心事啊。眼中似乎有些泪意,心里的滋味有些莫名。仰头不见屈死的亡魂,唯见雕梁画栋。周遭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耳边的声音也开始嗡嗡然。
“皇上,”杜平章有些迟疑,“杜良才在狱中恳求微臣,看在与他同姓的份上,让微臣捎一封书信给皇上。”
“呈上来!”
“是!”杜平章从怀里掏出了书信,我有些踉跄,坚持稳着步伐走过去取过书信,发现信的封皮之上,字体都是红色的。想来杜良才为了保命,写了份血书。我只作无视,接过书信,然后转身走上御座,跪地将书信呈与玄凌。
玄凌展信一观,我只当他会为之动容,谁知他上下看了两遍,却是越看越气,粗重的喘息声预示着天威即将咆哮,人人噤若寒蝉。玄凌最终重重将那份奏折掷在地上——“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玄凌怒吼,颤抖着手指着杜平章:“这样的书信,你也替他捎?!”
“皇上,微臣只是看在与他同姓的份上,才与他传书。至于他写了什么,微臣一概不知,一概不知啊!” 杜平章吓得抖衣而战,且急于撇清。
“他犯的罪,竟敢攀扯太后!朕若饶了他,岂不是证明他说的没错?!”玄凌切齿道,“竟还有脸劝朕不要为一女子迷惑,做千古昏君!看来,朕怎么做皇帝,还要他这个十恶不赦的罪臣来教了!”
我茫然有所悟,自太后急忙忙来了结我,我便晓得她与此案的牵扯。那杜良自然是想告诉玄凌,真正想杀何家的是太后,而不是他。他说的未必无理,他当初提供的证据,根本不足以证实何家谋反。他之所以能诬告成功,还是因为执政之人的缘故。而当时国事交于摄政王,宫务事便是琳妃,当今的太后。
她毕竟是太后,犯了大罪,谁又能将她怎么样呢?而那红颜祸水,难道指的是自己?我看了眼玄凌,他亦瞥了我一眼,只问阶下众臣——“你们是不是也都和杜良才想的一样,朕被美色所惑,才要裁办杜良才?”
众臣连忙叩首:“臣等不敢!……”
“不敢?”玄凌冷笑,“你们一个个前些日子,不还纷纷上书,一定要朕将刺客处以极刑——非此不能正国法,非此不能警天下么?!”
我茫然的看向阶下,就是眼前这些道貌岸然的大臣们,一个个上书就要我死的人么?他们恐怕连事情的经过都不清楚,便纷纷上书。一个个紫袍金带罩乌沙,却不像辅国之臣,倒像一群‘有头’的苍蝇。
“皇上圣明!”有人带头盛赞玄凌,“皇上虚怀若谷,能容世人所不能容;皇上惩恶扬善,赏罚分明!实乃圣明之举,臣等敬服!”在他带动下,群臣亦伏首齐声盛赞:“皇上圣明,臣等敬服!”
良久,玄凌只是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各位卿家说一说,那杜良才该如何处置?”
一时,众人无答。玄凌便点名道:“杜平章,朕已将此案交予你处理,你觉得杜良才该如何处置呢?”
“皇上,”杜平章战战兢兢道,“臣以为,杜良才的确重罪难恕,理应重罚……,只是,量刑之事,应由刑部说了算,微臣不敢逾越!”
“呵呵呵……”玄凌呵呵的冷笑出来,“你倒推个干净!你又替他传递奏折,那杜良才在狱中,没少给你好处吧!”
杜平章大惊:“皇上明鉴,微臣不敢收受贿赂。杜良才触犯刑律,理应处死!”
玄凌这才冷笑一声,转问刑部。刑部侍郎出班道:“皇上,杜良才侵吞饷银,贪污受贿,占人田地,霸人妻女,谋害忠良,私开赌馆妓院,谋取私利,件件皆是死罪!按着律法,每一件罪过都应斩立决!但微臣以为,我朝向来以厚德为本,杜良才所犯罪过虽重,然其家眷无辜。所以微臣想恳请皇上宽厚为本,慈悲为怀,只诛杀杜良才一人,放过其九族。”
刑部侍郎倒是‘宽仁’,其余的人慑于玄凌方才的震怒,此刻不敢多言,也有点头之意。我心里深觉讥讽——对一个毫不了解的女刺客,众官纷纷谏言惩于极刑;对于罄竹难书其罪的佞臣,倒有人人为之求情之意。可见我混的连个大奸大恶的佞臣也不如。
但见玄凌不慌不忙拾起案角的茶盅,饮了一口,方笑道:“别以为朕不晓得你们平素私底下的勾当。这杜良才平日搜刮的财物堆积如山,到此时为了保命,都派上了用场,这好处你们各位都没少捞吧。”
一语吓得刑部侍郎也俯首在地了,乌沙都扣在了地上,“启奏皇上,杜良才罪孽深重,微臣不敢收他的贿赂!不敢呐!”
“呵呵,”玄凌冷笑了下,徐徐道,“朕若不严惩杜良才及他相关之人,怎么正朝纲法纪,怎么震得住世人趋炎附势之风,怎么告慰那些屈死的冤魂亡灵,受害的无辜百姓!朕,又怎么对得起朕自己!!——”玄凌一句比一句激愤,说罢最后一句,他手中的茶盏甩了下去。啪的一声玉瓷粉碎,我的耳膜也仿佛被震破了。只呆呆的站着,仿佛一根无依的枯木。
匍匐的众人中,有人颤巍巍的请示天子的旨意,如何处置那十恶不赦之人。
“杜良才——身居要职,上不报皇恩,下不佑百姓!所犯罪过,罄竹难书,百死难赎!着刑部有司衙门,削其官职,没收财产,其妻妾子女满门抄斩,后诛九族!其本人——凌迟!”
凌迟?耳中一直嗡嗡的,然最后两个字却一道无比清晰凌厉的闪电,瞬间击中我的顶梁,脚下像踩了棉花一样虚浮,我仿佛虚脱一般,坠倒在了地上。
梦中有多少幽灵周遭如风驰过,仿佛闪电的影子,争来冲撞袭击。我躲避不过,又仓皇无助。闻得耳边有人叫唤,这才苏醒过来,却见温实初在眼前,他放下手中的药碗,端些水来,喂我服下,才徐徐道:“皇上说,叫你到御前侍奉急了些,若等你身子大好了,也不至于在殿上昏倒。”
我苦笑了下:“皇上安排的很好,我见识了皇上办事的英明效率,心中感佩之至。只是自悔前番冲动,得罪了圣驾。如今奸佞已然归案,皇上也是该发落我的时候了。温实初,你不要再来了,快走吧。”说罢,转过头去。
温实初愣了愣笑道:“你怎么这样叫我,好像素日不认识我似的。”
我心里暗骂他呆,却心中一动,起身问他道:“你消息得的倒快,我以为你不关心这些。”
温实初笑道:“既是关于你的,我总要听听。”
我想了想,抓住他衣袖,问他道:“我问你些事情,你切不可瞒我。”
他吓了一跳,道:“但凡我知道的,自然告诉你。”
“那我问你,流朱回去可好?”
“我前日还跑了趟棠梨宫为莞贵嫔诊脉,流朱自然是好,还托我得空好好照看你呢。”
“那,后宫中端妃娘娘,沈容华,安婕妤,陆昭仪,康贵嫔,杜恬嫔,她们可好?”
温实初都笑了出来:“你怎么不问莞贵嫔,倒问了一堆旁人。”
我不屑道:“她仗着肚子里有龙肉,爹娘老子倒了,她也不会倒呢。哪里会不好?所以我不用问。只问流朱,她既好了,我也便放心了。”
“好吧,”温实初无奈,又笑道,“这些娘娘小主平日能吃能睡,哪会有什么不好呢?我虽不知你心里想些什么,但猜你又犯了疑癖。待我回了太医院,没事的时候,定要翻遍古籍,研制出一副疑方来,治治你的疑病不可。”
我呆了一下,要气也气不上来,心中暗想——难道真是我多疑了?转头看四周,发现已然回到偏殿之内,心也定了些,越发低头没了言语。
温实初起身辞去,临走叮嘱我,万事不要太搁在心里,也要学会御情,病才好的快些。我点头都答应了。
起身披了褙子,到妆台前坐下,对镜理了理残妆,镜中人面色犹苍白孱弱。
已是傍晚时候,天气空濛阴凉,殿瓦上的雪没有来得及融化却凝了冰锥倒挂廊檐,一缕缕白森森如锋利的刀刃。正殿前头,问过侍从,玄凌没有出去,而是在寝殿里歇息。听我求见,便起身在外殿召见了我。
我入内,见他一身软料常服,比白日里一身辉煌龙袍,冕旒罩面的庄重威严之态,恍若换了个人。跪倒为他施礼:“奴婢多谢皇上为何家昭雪陈年冤案!”三呼吾皇万岁,伏首在地。
“朕知道你不是来谢恩的,定是还有别的话,不妨直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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