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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将至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总在不经意间涌动。
聚餐正酣,裴观野放在桌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妈]。
他脸上的笑意微凝,对众人略一颔首,拿起手机走向一旁相对安静的角落。
“妈。”他接起,声音平稳。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难掩忧急的声音,语速很快:“观野,你爸他……他看到那个人的照片了!气得他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跟妈说实话,那个谢桉,是不是就是之前……闹得不太愉快的那个?
你怎么还把他带到同事面前,这不等于是……你爸气得直拍桌子!还有纭纭那孩子,刚才打电话来,听着声音也不对劲,你……”
裴观野的眉头骤然锁紧,眼神沉了下去,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父亲是那位住在军区大院、戎马半生、说一不二的老首长,骨子里刻着传统与刚正,对他这个独子更是寄予厚望。
为了让他“回归正轨”,没少费心安排与世交秋家的联姻。
秋纭纭与他算是在一个大院长大,青梅竹马,对方对他有意,他却只视作妹妹,明确拒绝过,奈何对方执着,家里也乐见其成。
他不愿妥协,也懒得虚与委蛇,干脆次次见面都故意搞砸,
最后直接把老爷子惹得雷霆震怒,大手一挥,将他从前景大好的原单位下放到了江城这个千里之外的地方当刑警,本意是让他吃点苦头,早晚服软认错。
却没想他苦头没吃多少,反倒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直接找了个男人!
这无疑是往老爷子的传统观念里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妈,我这边同事聚餐,还在忙。”他打断母亲忧心忡忡的絮叨,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的事,我心里有数。爸那边,您让他别动气,我会亲自跟他谈。”
不等母亲再说什么,他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握着手机,他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胸腔里却像是堵着一团火。
他知道,这通电话仅仅是一个开始,是风暴来临前的一道闪电。
将他与谢桉的关系公之于众,就意味着他必须准备好,正面迎接来自家庭、尤其是那位传统刚强的老父亲随之而来的滔天怒火与更大力度的施压。
但他指尖残留着谢桉手背的温度,脑海中闪过刚才那人坐在烟火气里,因他一句低语而微微泛红的耳廓——他不后悔。
他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回那片喧闹之中,脸上所有因电话而起的阴霾已被尽数敛去,恢复了之前的从容。
他重新在谢桉身边坐下,手臂极其自然地绕过谢桉的后背,搭在椅沿上,形成一个充满占有和保护意味的圈拢姿态。
谢桉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里那一丝尚未完全平复的冷硬,侧过头,用眼神递过一个无声的询问。
裴观野对上他那双清冽中带着关切的眸子,心中翻涌的烦躁竟奇异地被抚平了大半。
他凑近谢桉耳边,灼热的呼吸拂过那微红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带着点混不吝的痞气,却又无比认真地低语:
“没事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喧闹的同事,最终落回谢桉脸上,“就是觉得,把你带出来,挺好。”
谢桉心尖微微一颤,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莽撞的坚定和深藏的温柔,彻底明白了电话那头可能的来源与内容。
前路的荆棘似乎隐约可见,但裴观野此刻毫无保留的坦荡与维护,像一面最坚固的盾牌,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底气。
裴观野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微光,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风暴要来,便来吧。
他现在,可不是孤身一人了。
而且,他裴观野认定的事,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认定的人,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他松手。
无论是那个纠缠于过去的虚幻影子,还是此刻远在千里、手握权柄的老父亲。
这江城,他待定了。身边这人,他也要定了。老爷子若还想用从前那套来拿捏他,怕是打错了算盘。
烧烤摊的烟火气依旧蒸腾缭绕,但裴观野周身的气场已悄然转变。
他搭在谢桉椅背上的手臂稳如磐石,形成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半环,无声地筑起一道隔绝外界干扰的壁垒,也将人稳稳地护在自己的领地之内。
谢桉感受着身后传来的、透过衣料的坚实热度与力量,心中最后那点因环境陌生而产生的微妙疏离,终于彻底消散。
他甚至放松了始终挺直的背脊,微微向后,靠进了那无声的支撑里。
目光落在邻座油亮喷香的烤串上,他犹豫了一下,学着裴观野的样子,主动拿起一串烤得金黄的馒头片,试探性地小口咬下。
朴实的焦香混合着淡淡的甜味在口中弥漫,一种久远而模糊的记忆似乎被勾动——
是儿时福利院外,那偶尔能尝到一口、便是极大幸福的,属于街头巷尾的味道。
他的人生轨迹像一条被强行拉直的线。
童年和少年时期在匮乏中挣扎,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奖学金是唯一的指望,能吃饱和继续读书已是万幸,这种带着烟火气的“零嘴”是奢侈品。
后来,为生存奔波的日子里,食物对他而言,仅仅是维持这具身体不停运转的燃料。
口味是奢侈的,是排在价格、保质期之后最无关紧要的考虑。
他熟练地辨认着超市里打折的标签,对那些临近过期的面包、罐头趋之若鹜,胃早已习惯了各种粗糙寡淡、仅能果腹的滋味。
再后来,他爬得足够高了,高到足以俯瞰曾经挣扎的泥沼。
他出入的都是需要严格遵循礼仪的顶级场所,入口的无一不是经由名厨精心设计、摆盘如艺术品的珍馐。
每一道菜都象征着身份、地位与权力,美味,却也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子隔绝开来,失去了食物本该有的、那种滚烫而生动的“人气儿”。
距离这种粗糙、喧闹、带着炭火焦香和廉价啤酒泡沫的、活生生的市井气息,已经太远太远了。
此刻坐在这里,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孜然与辣椒面的气味,耳朵里灌满了同事们毫无顾忌的哄笑与碰杯声,看着盘子里裴观野默默递过来的、烤得微微焦边却油光发亮的肉串……
一种陌生而遥远的熟悉感,混杂着些许恍如隔世的酸涩,悄然漫上心头。
这不再是求生存时的被迫将就,而是在拥有了选择一切精致生活的权利后,被身边这个人,重新带回了一种更为原始、也更为真实的热闹里。
裴观野将他这带着点生疏好奇、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的尝试尽收眼底,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眼底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几分。
他极其自然地拿起一串烤得焦香四溢、滋滋冒油的牛肋条,直接递到谢桉嘴边,语气是惯常的干脆:“尝尝这个,老张推荐的,是这儿的招牌。”
谢桉顿了顿,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了一口。
肉质出乎意料地鲜嫩,饱含汁水,混合着粗犷的孜然和辣椒面的香气,瞬间占领了味蕾,是一种与米其林餐厅里那些需要细细品味的精致菜肴截然不同的、直白而热烈的风味。
“不错。”他点了点头,给出言简意赅却足够真诚的评价。
这无比自然却又亲昵得过分的互动,一丝不落地落在周围一众火眼金睛的同事眼里。
王军灌了口啤酒,冲旁边人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瞧见没,铁树不但开了花,还结上果了”。
裴观野给谢桉递水时指尖无意蹭过对方手背的动作;谢桉侧耳倾听裴观野说话时,身体不自觉倾斜的角度;
还有裴观野说话时,谢桉落在他侧脸上那专注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依赖的眼神……
每一个细节都被这帮擅长察言观色的同事精准捕捉,在脑子里迅速分析、归档、定论。
他们之前或许还存着几分看热闹、好奇“裴观野这块硬骨头”究竟是如何被这位谢总撬开的心防,甚至暗自揣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博弈。
但是现在他们知道了,这绝不是一场随随便便的风花雪月,也不是什么地位悬殊的一时兴起。
那种流淌在两人之间,无需言语、甚至无需刻意对视的默契与缠绕,是演不出来的,也装不长久。
那是只有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将对方的存在彻底融入自己生命脉络后,才会有的松弛与笃定。
他们裴队,这次是认了真,动了心,并且,早已将人牢牢地、郑重地,放在了心尖最软的那块肉上。
餐桌上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推杯换盏,笑语喧哗,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心照不宣的热闹与融洽。
聚餐在喧嚣中落幕,同事们带着善意的调侃各自散去。裴观野很自然地接过谢桉手中的车钥匙,指尖不经意相触,带着夜风的微凉。
“走吧。”他声音低沉,率先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谢桉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裴观野挺拔的背影熟练地解锁车辆,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绕过车头,谢桉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车内空间静谧,昂贵的真皮座椅将外面的喧嚣隔绝。
裴观野已经调整好座椅和后视镜,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质感细腻的方向盘上,侧头看他:“安全带。”
谢桉依言拉过安全带扣好,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引擎启动,低沉平稳的声浪几乎微不可闻,车辆缓缓汇入夜晚的车流。
谢桉沉默了片刻,车窗外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如释重负的意味:“看来,是我连累你了。”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裴观野紧绷的侧脸,语气变得异常认真,“如果需要我出面,或者……你需要时间处理,我可以……”
“不需要。”裴观野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他趁着红灯,转头看向谢桉,目光灼灼,带着刑警锁定目标时的锐利和专注,
“谢桉,你听好了。选择把你带出来,是我做的决定。选择跟你在一起,也是我做的决定。任何后果,我自己承担,也只会跟你一起承担。”
他重新看向前方,油门轻踩,车子平稳加速:“我家那边,我会解决。你只要安心待在我身边,就行。”
谢桉看着他线条硬朗的侧脸,听着他那不容置疑的、甚至带着点霸道的话语,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
他曾经追逐的是一个虚无的幻影,而此刻,这个真实、强势、将他牢牢护在羽翼下的男人,让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归属”的安全感。
“好。”他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多言,抬手系好了安全带。
目光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底那片因未知未来而产生的细微波澜,渐渐平息下来。
风暴如期而至。
裴观野正在整理案卷,办公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动着[爸]二字。
他指尖微顿,拿起手机走到走廊尽头,刚接通,听筒里就炸开裴承忠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你马上给我滚回来!解释清楚!那个姓谢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裴观野将听筒拿远了些,等那头的声音稍歇,才平静开口:“爸,我在工作。这件事,电话里说不清楚。”
“工作?你还知道工作!我以为你被那些歪门邪道迷了心窍!”裴承忠的声音因愤怒而发颤,带着军人特有的雷霆之势,
“我告诉你裴观野,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别想跟个男人搅和在一起!丢尽我裴家的脸!”
裴观野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
“我的私事,不劳您费心。我穿着警服,破案抓人,对得起这身衣服,对得起我的职业。我喜欢谁,跟我是个好警察,不冲突。”
“你……你个混账东西!”裴承忠被他这番寸步不让的顶撞气得呼吸粗重,
“好!你不回来是吧?行!你有本事就别踏进这个家门!也别想我再认你这个儿子!”
“爸,”裴观野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火的钢,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您是我父亲,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但我的路,我自己走。谢桉,我也不会放手。”
……
说完,他没等父亲再次爆发,直接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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