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秒雨停

　　六点半。

　　“多谢阿姨款待，我来帮你收拾。”公子邈端起两人的碗。

　　“不用不用，我自己收拾就行。”何美华按住公子邈的手。

　　秦奏叹了口气，起身道：“你们两个都歇着吧，一共就三个碗，我去洗。”

　　“秦奏，你是真的长大了。”何美华欣慰地看着他。

　　“妈，你就没点别的话夸我吗？”

　　何美华笑着拉起公子邈的手，边朝沙发走边说道：“秦奏打小就勤快，在宿舍怎么样？有没有按时扫地拖地洗袜子？”

　　公子邈温柔道：“阿姨，我们宿舍都是有值日表的，秦奏他每次都收拾得很干净。”

　　“那就好，我还担心这小子在家里是装样子呢。”

　　“妈。”秦奏喊了一声。

　　“洗好了就把冰箱里的葡萄拿出来吃吧。”何美华道。

　　秦奏无奈道：“好——”

　　看着家里满墙的奖状，公子邈微微一笑。

　　秦奏是单亲家庭，小学四年级时，他的父亲出轨下属，何美华发现后，果断提出离婚，并言明自己无论如何也会争下秦奏的抚养权。秦酬曾多次挽留，但都被何美华漠然拒绝，后和平离婚，房子留给何美华，秦酬每月也会按时打来抚养费。

　　何美华是一名幼师，就在家附近的幼儿园工作，相比秦奏，她把更多的爱留给了园中的孩子，平常很辛苦，所以家里的家务都是秦奏帮忙做，慢慢地，他也养成习惯了。

　　“秦奏他是个乖孩子，但……小邈，你知道我家的情况，因为单亲，所以这孩子性格内向，小学和初中都不敢主动交朋友。”说到此，何美华的眼里泛起泪光，“我知道他孤独，可他从不跟我说。好在他还有兴趣，那些乐器班并不是我强制他上的，而是他真的喜欢，每当我看到他在台上闪闪发光时，我就在想，要是能有个人陪他就好了。小邈，阿姨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陪秦奏，是你让秦奏敢于交朋友，敢于敞开心扉。”

　　公子邈摇摇头：“阿姨，我并没有做什么，反倒是秦奏，他帮了我很多，能跟他做朋友我很开心，这也要多亏阿姨你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何美华快速擦去眼泪，笑道：“小邈，你总能把阿姨哄高兴，一会儿夸我年轻，一会儿夸我元宵煮得好吃，阿姨只要见到你，便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这些都是实话，算不上哄阿姨的。”公子邈贴心地递过去一张纸，“如果真要说哄的话，那我希望阿姨可以放心地把秦奏交给我，我将把他当做我最重要的朋友。”

　　“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秦奏他自己也很愿意啊。”

　　公子邈愣了一下，嘴角微扬：“他……说过吗？”

　　“说过不止一次啦。”何美华换了个姿势，拿着抱枕压在腿上，“高一的时候，每次考完试回来就夸你学习好，说些羡慕呀努力呀之类的话。我还记得那年体测，他说在体育方面肯定能比过你，结果晚上却发来消息……哈哈哈，说你身体素质好得不得了。哎呀，到后面这些话就少了，只是说能有你这样的室友真是太好了，两人越来越合拍了，还说能和这样你厉害的人做朋友，和别人提起来都自豪。”

　　秦奏过来时，就看他妈讲得眉飞色舞，公子邈面色绯红地端坐在一旁，仿佛在给他介绍相亲对象。

　　“妈，你们聊什么呢？”

　　“我在感谢小邈呀。”何美华很自然地答道。

　　“没……没什么的。”公子邈飞快接道。

　　秦奏笑了笑，摘下两颗葡萄递给公子邈：“是要感谢，要不是你帮我补课，我也不能进步这么快，还有结业考，那几门理科帮大忙了。”

　　“谢谢。”公子邈不敢碰秦奏的手，小心翼翼地把两颗葡萄捏走。

　　秦奏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公子邈很少跟他说“谢谢”，这是不好意思了？

　　“是啊，高二下了，很多科目这学期就要结课了吧？等到高三……”何美华似想到什么，满脸期待道，“小邈，高三你就搬过来住吧？阿姨照顾一个人也是照顾，照顾两个人也是照顾，不然你一个人在家里，阿姨也不放心呀。”

　　秦奏眉头轻皱，照顾一个人也是照顾……照顾两个人也是照顾……指的应该是他照顾妈妈和公子邈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了，不了……”公子邈“手忙嘴乱”，“那个……阿姨，谢谢你的美意，但……我……我一个人可以的，压力没那么大。”

　　住一起？那不是跟李乘歌和陈三愿一样了吗？他不是没想过，可当真有这个机会时，他却不敢抓住。

　　他是真怕会发生点什么。

　　天天住一起，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发生啊！！！

　　“不会麻烦阿姨的。”何美华摸着公子邈的头。

　　“真不用真不用，阿姨，我住自己家就好。”公子邈缩了下脖子，扎于后脑勺的头发向侧面滑落。

　　何美华收回手，目露柔情：“好吧，那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放假就跟秦奏一块回来，阿姨给你们炖排骨吃。”

　　“谢谢阿姨。”公子邈拢过头发，微笑道。

　　“哎呀，小邈，你发质可真好。”何美华的手有些发痒，“要不阿姨给你编个漂亮头发？”

　　秦奏顿感大事不妙，急忙道：“别……”

　　“好啊。”

　　公子邈与秦奏对视，后者绝望地捂住眼睛，心里悲哀：“完蛋了，公子邈要被编成大呲花了……”

　　但，公子邈既没有变成大呲花，也没有变成五角星，何美华在公子邈头顶偏右的那个位置编了一个王冠，其余头发自然垂下，漂亮得像公主。

　　“阿姨……手好巧。”公子邈惊叹，“这……居然是可以编出来的？”

　　“哈哈哈，阿姨天天都给小朋友编头发呢，但小邈这么长的头发，阿姨还是第一次编。”何美华看着镜中之人，由心赞美道，“真好看。”

　　公子邈的脸霎时红了，小声道：“阿姨……不觉得男孩子留长发……不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小邈，你可千万别听别人胡说，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只要不做危害社会的事，如何打扮都是自己的自由，阿姨就觉得小邈这样子特别好看。”何美华帮公子邈把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又加道，“短发肯定也好看。”

　　公子邈害羞地低下头，像是告状般拐着音说道：“长发不好吹干，秦奏之前还说叫我剪短。”

　　“啊？”秦奏“唰”地站起。

　　“什么？秦奏你这臭小子还说过这样的话？”何美华皱眉质问。

　　“不是……没有……我本意不是这个，当时……当时情况……”秦奏连忙解释。

　　“什么情况？你本意是什么？”何美华眼睛越眯越紧。

　　公子邈偷笑，眸光盈盈地看着秦奏。

　　“情况……特殊……但我本意没想让他剪的，他长发就是好看啊，现在也好看。”

　　公子邈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长发短发都无所谓，他喜欢什么样子我就喜欢什么样子，妈，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了。”

　　两人后面的话，公子邈完全没听见，只记得他胡乱编了个理由，急匆匆往家赶。

　　但，即便再匆匆，秦奏也跟来了。

　　地铁站门口，公子邈说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奏奏，你回去吧。”

　　“我陪你回去，然后我再坐回来。”秦奏推着他往里走。

　　公子邈不动。

　　“这么麻烦干什么？这条线没坐过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你还怕我被人拐了不成？”

　　“很有可能啊。”秦奏神情严肃，“你今天特别漂亮，所以……还是让我送你吧。”

　　公子邈无奈一笑：“奏奏，你好像担心女儿被黄毛骗走的老父亲。”

　　“不是那种情况。”

　　“那就是担心女朋友被人盯上的情况咯？”

　　秦奏瞬间羞得结巴起来：“不……也不是这个……”

　　公子邈转过身，食指卡在秦奏呢子外衣的腰带上，轻轻向前拉了两步。

　　“你担心的话就跟过来吧，左不过四站就到了。”

　　“啊……嗯……”秦奏呆呆答着。

　　今日地铁人格外多，大部分都是准备返校的学生，所以行李箱也多。

　　公子邈戴了口罩，站在角落里，秦奏在他前面，一手按在扶手上，一手护于他身侧。

　　旁边的几名女生偷偷看了公子邈好几眼，小声讨论着“这个女生好漂亮”“两人真般配”之类的话。

　　公子邈听着开心，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秦奏见公子邈不在意，脸上越来越烫，拽了两下他的胳膊：“公子邈，有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在我妈面前就叫我‘秦奏’，而不叫……嗯……‘奏奏’？”

　　公子邈浅笑：“怕阿姨觉得我不正经。”

　　秦奏皱眉：“啊？我妈不会那样想的，她只会觉得我不正经。”

　　“当然不止这个原因。”公子邈换了条腿支撑身子，“不过你这么问，是想让我那样喊你？”

　　秦奏莫名心慌，飞快摇头，又急着答道：“名字而已，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公子邈侧过脸，眼角微弯：“嗯。”

　　第二站时，又挤上来几个人，秦奏低声说了句“再靠后些”，随后硬挺挺地站在那里，把公子邈挡得严严实实。

　　无意间低头看了一眼，秦奏瞬间心头撞鹿。

　　他知道公子邈漂亮，可也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他身上似有一股仙气，不是女生的那种“美”，也不是男生的那种“美”，而是一种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美”。

　　那一瞬间，秦奏陷入茫然，一直以来，他都毫无怨言地保护着公子邈——像照顾女生那样，可现在看来却不是。

　　他有点搞不懂这种感觉，总之就是他并不是因为公子邈像女孩子才照顾他，他的“毫无怨言”也不是因为“要让着女孩子”这一思想，而是公子邈这个人需要他照顾。

　　“奏奏。”

　　“奏奏？”

　　“秦奏。”

　　“啊……”秦奏忽地回神，急忙张望，“怎么了？”

　　公子邈指了指门：“要下车了。”

　　“哦。”秦奏晃了晃脑袋，“走神了。”

　　公子邈微微皱眉，并未多问。

　　谁知出了地铁站，秦奏依然没有想要回去的意思。

　　“你还要送到哪儿？干脆在我家睡得了。”公子邈道。

　　“不……明天开学了，我东西还没收拾好。”秦奏有些尴尬。

　　“那就快回去啊。”公子邈眼尾稍挑，轻声道，“爸爸？”

　　“别开玩笑！”秦奏声音很大，但很快又温和下来，“都送到这里了，不差那点路，走吧，送你回家。”

　　公子邈将口罩拉下，语气略有不愿：“奏奏，这次你若是开了先例，往后不送我到家，我可是会生气的。”

　　秦奏舒朗地笑了几声，迁就道：“那就一直送。”

　　今晚的夜不黑，路也晶亮。

　　正月十五，月儿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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