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制约
原本温情脉脉,至此该当圆满。只可惜……他们之间隔着的,从来不是简单的误会,而是万丈深渊。
一个敏感多疑,心如琉璃,经不起半点磋磨。
尚杺棠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上前一步,目光如淬寒冰,直直锁住对方,不容半分闪避:“若非因为他,你去见他,又为何将一切隐瞒?你……有私心?”
一个却从来学不会说谎。
江岂扬迎着他的目光,静默一瞬,吐出一个字:“是。”
“………”尚杺棠脸色倏地惨白。这一刹,他竟破天荒希望江岂扬骗他。哪怕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谎言,至少此刻能粉饰太平,换他半分可笑的心安。“所以?”
“阿凌,我想留在南阳。”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真是……难为他装了这么久。
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他竟又一次,可悲地信了。
这一刻,尚杺棠异常清醒,仿佛突然看透了一切。既然满腔热忱换来的不过是更深的绝望,那么祈求怜悯,不如换取力量!
他眼底最后一点微光寂灭,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而疏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好啊,不过……本殿有一个条件,我要……《织阳陈录》。”
“阿凌,要它作何?”江岂扬蹙眉,那东西……对他来说非比寻常。除去此,他可以尽力达成其他的一切。
“自然是好奇。怎么,借一借都不肯给?”尚杺棠挑眉,笑意不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凉薄的嘲讽。
“阿凌,那东西对你无用,你若想研习心法,心录,我可以教你。”
尚杺棠就这样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窥得半分愧意。可江岂扬似真的那般愚钝,看不清他递出的台阶。
看着看着,一声嗤笑,嗓音里透出倦意,是心灰意冷的疲乏。“我好累啊,今日……”
“不急,心录不难的,我先送阿凌回去休息,我们明日再……”
尚杺棠后退一步,打开他伸来的手,“本殿不需怜悯,亦不会再做极端之事。你走吧江岂扬。”他语气淬冰,字字清晰,“有些东西,他不配!”
江岂扬彻底失了镇定。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说变就变。“阿凌,你又怎么了?”他语气带着不解,甚至一丝被无故指责的委屈。
“我怎么了?”尚杺棠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厌自弃,“不够明显吗?本殿有病,心性残缺,就是不正常的那一个,别来沾边。”他转过身,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尚杺棠!”江岂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彻底误解的痛楚,“为什么你总把一切想得那么糟?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否定得干干净净!就算错,也该说个明白!你这样油盐不进,谁能救你!”
他的话像淬冰的匕首,精准刺入尚杺棠最脆弱之处。
尚杺棠背对着他,单薄肩线难以抑制地微颤。良久,他极轻地笑了,那笑声又冷又空,似碎冰相刮,听得人心头发瘆。
他缓缓转身,琥珀色眼底曾掠过的一丝动摇已被碾碎成齑粉,只剩一片虚无的死寂,反而比暴怒更骇人。“谁告诉你,本殿需要人救?”
他向前一步,逼视江岂扬,声音平稳得可怕,却字字浸着刻骨寒意:“是你自己偏要自作多情,扮演救世主,闯进我的天地,施舍你廉价的关心和承诺。如今发现我这朽木污浊,不合你的预期,便觉得是我不可理喻?”
“商泷,”他几乎一字一顿,将话语如钉子般砸过去,“自始至终,沉溺在这出自我感动戏码里的,只有你。你陶醉其中,却从未低头问过我,是否需要你这般出现。”
“你说你错了?不,你怎会有错。”尚杺棠唇角弯起冰冷弧度,“你不过再次证明了,这世上从无毫无目的的靠近。你的陪伴明码标价,你想留在南阳。而本殿,不过是不想再与你做这笔交易了。”
“别试图解释了。扪心自问,若没有那个人,你可会无故怜悯南阳的小殿下?你留下,究竟又存了多少目的?”
……
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寂灭,只剩彻底的疏离与厌倦。
“戏该散了。歉意也好,情谊也罢……”尚杺棠每个字都斩钉截铁,断绝所有可能,“本殿,不收。”
“滚出南阳!”
说完,他不再看江岂扬骤然惨白的脸色,不再理会那几乎脱口而出的辩解或痛斥,决绝转身。
阳光依旧透过枝叶洒落,却再也照不到他身上。
细细想来,与尚杺棠相处实在艰难。在他完全卸下心防前,他苛求的是一种绝无杂质的纯粹。可江岂扬付出那么多心力,却连一个小心翼翼的请求都提不得。
江岂扬僵在原地,望着那道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山林深处,像被无形法术定住。山风卷起他月白衣角,却吹不散周身沉重的凝滞。
他一边怀疑自己是否做得不够好,一边又气恼对方如此狠绝。世人皆有私心,不过是互相扶持,彼此包容,这世间哪有只许索取、不容期望的道理?他想解释,想说并非全然如此。想说留下是真,想护着他也是真。想说人世纷杂并非只有黑白,人与人之间也不该只剩一种纯粹。
可尚杺棠最后那一眼,冰封万里,断绝了所有言语的可能。
江岂扬终是什么也没说。只缓缓收回下意识伸出的手,指节一根根蜷起,紧握成拳,直至骨节泛白。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和一丝近乎狼狈的茫然。
他错了吗?
原以为循序渐进,总能慢慢暖热那颗心,却忘了自己最初的靠近,本就并非毫无杂质。可是……他也不忍就这样看着尚杺棠一个人走进深渊,他若放弃,那恐怕,就真的没有人能拉他一把了。
阳光偏移,将他孤独的身影拉长,投进渐起的暮色里。
……
另一边,尚杺棠几乎是凭本能跌撞深入后山。
直到确认身后再无人迹,他强撑的脊背才猛地松懈,踉跄一步扶住身旁山石,剧烈喘息。喉头腥甜上涌,又被他死死咽回。
他习惯性地蹲进角落,不愿让人看见脸上神情。
四周静了下来,脑中不断闪过江岂扬的脸,他承认“有私心”时的坦然,他质问“为何总把一切想得那么坏”时的气急败坏。
“呵……”尚杺棠低笑,笑声在空谷里凄凉回荡。
不是他想得坏,而是这世间待他,从未好过。每一次稍稍卸防,换来的不是背叛就是算计。连看似最无私的江岂扬,也不过是另有所图,那点温情,竟是需要代价的。
既然不会属于自己,那他宁愿从未尝过。
“救赎?”他喃喃自语,指尖抠进石缝,磨出血痕而不自知,“谁稀罕……”
他稀罕。
正因为他曾那样隐秘地渴望过,所以在发现那可能又是一场骗局时,才会如此愤怒,如此……绝望。
他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再睁眼时,琥珀眸子里只剩近乎残酷的冷静。
期待落空一次,是常情;落空无数次,便是愚蠢。
可每次下定决心不再期待,总会被自己亲手打碎。究竟要怎样,才能将教训刻进骨髓?
此时,一个幽冷的声音仿佛自他心底最深处响起,带着蛊惑的低吟:“小殿下这是怎么了?我感受到了你的难过,愤怒,压抑,委屈……很悲哀。”
尚杺棠瞬间警觉,强压下不适厉声道:“吾悦!你怎会……晚晚呢?!”晨晚所说,吾悦还有封印,而且有晚晚守着,它不该随便得以出来才对!
“殿下说那魅灵?只是睡了。我吞过那么多情欲,小殿下的情……最是有趣,纯粹又浓烈。”
“呵,”尚杺棠气息微弱,“你想吞我情绪,好让本殿也成了丧失神智的魔物?”
这话显然触怒了吾悦,戾气骤涨:“主子是遭人算计!岂是因我成魔?这话难听!”
尚杺棠冷嗤:“是吗?吾悦弑主自封,你的主人究竟因何而死,倒真难猜啊。”
吾悦彻底被激怒:“无知小辈!当年真相岂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主子喂我血肉情欲,我成了他的利刃……是他执念太深,我吞了,才换他片刻清明……”
话未说完,它猛地察觉尚杺棠竟在强行介入它的记忆!“你!……你竟敢诈我!”吾悦惊怒交加,却已来不及完全收回逸散的灵识。
气急攻心,防备溃散。刹那间,尚杺棠窥见了吾悦诞生之景:
南戚一身玄衣,跪在荒芜之地,疯了般徒手捧起地上碎裂成块的贰叁剑碎片。似不知疼痛,任锋刃划开肌肤,割裂血肉。
一旁,酆居高临下:“早与尊者说过,她不在此。忘忧境的审判,不论鬼神。”
南戚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贰叁的本体是他从尘域带出的神器,所下指令:一旦察觉他生出自主意识,便杀了他。
弑神……神器亦遭反噬。一次断剑,一次碎剑。
怎么办?拥有记忆继续沉沦,失去记忆自取灭亡。
他真的……知错了。
“看够了没有!!!”
吾悦狂暴的怒喝将尚杺棠的神识狠狠震回!他猛地喷出一口热血,身体瞬间脱力,软倒在地。吾悦反客为主,更加霸道暴戾的气息自腕间血线涌出,逆冲心脉。“小殿下可真是厉害,竟敢算计窥探我!敬酒不吃吃罚酒,便别怪我不留情面!”
那力量蛮横冲撞,尚杺棠顿时如万蛊钻心,疼得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重衣,“混蛋……你想……要本殿的……半颗心脏,可有……问过我的意见!!”他嘶声低吼,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强行调动起所剩无几的灵力死死压制,竟让吾悦一时动弹不得。
“小殿下这是何苦?你需要我,需要我的力量。殿下不是苦恼于江岂扬的欺瞒?让我吞掉你这一半情绪,殿下将会学会真正的狠绝,从此便不会再受伤,也不可能会有人能惹你生气动情。”吾悦的声音充满诱惑,戾气却如毒蛇般缠绕而上。
那诱惑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钻入他识海最深处:“吞掉情欲,便得强大……再无痛苦,再无软肋……殿下,何必苦苦挣扎?他们都不懂你,只会伤害你,只有我懂你,能给你真正强大的力量。”
“闭嘴!”尚杺棠牙关紧咬,鲜血不断自唇角溢出,意识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他调动全部意志力,甚至不惜燃烧本源灵力,死死封锁吾悦的侵蚀,但那力量如同深渊,不断拉扯着他下沉。
“殿下多疑,不愿信我?那我便先奉献出一半力量随你支配,这将是……专属于你的,绝无仅有的灵力。不再担心受制于他人!”吾悦的声音变得低沉,一股精纯却极度阴寒的力量试探着涌向尚杺棠的灵脉。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自他灵台深处涌现。那力量带着一种亘古的疲惫与沧桑,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幼崽的痛苦惊醒,下意识地探出一丝庇护。
是秘境中,他向南戚求得,留在他体内,用于引导修行的那道力量烙印!
这股力量轻柔地拂过他几近碎裂的心脉,所过之处,狂躁的吾悦戾气竟如冰雪遇阳般稍稍平息。并非压制,更像是一种源自同宗的安抚与制约。
“这是……?”吾悦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惊疑,“主子的……气息?是……”
这短暂的间隙给了尚杺棠一丝喘息之机!他虽不明所以,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抓住了这线希望。他不再试图强行对抗,而是循着那股温和力量的引导,努力让自己的灵力与之共鸣。
同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戾气过甚,易损心脉。吾悦并非邪器,意至则灵通”。
意至则灵通……意至……
他不再想着驱逐或压制吾悦,而是试图去引导它!他将痛苦、绝望、愤怒……所有这些激烈情感,当作燃料,小心翼翼包裹住那一丝来自南戚的安抚之力,然后主动向着腕间的吾悦迎了上去!
“你不是喜欢吗?”尚杺棠在识海中嘶吼,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这些情绪,都给你!但想吃掉多少,怎么吃——得由本殿说了算!”
吾悦显然没料到这一招。它对负面情绪来者不拒,贪婪吞噬着这突如其来的盛宴,那夹杂其中的属于旧主的熟悉气息让它既迷惑又依恋,吞噬的速度不自觉地放缓,甚至带上了一丝试探性的顺从。
剧烈的痛苦并未消失,但性质改变了。从纯粹的破坏,变成了一种危险得近乎炼化般的融合。
尚杺棠浑身已被冷汗和血污浸透,蜷缩在地上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但他眼底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却异常明亮的光芒。
他成功了。以自身情绪和痛苦为祭品,换取了吾悦暂时的温顺,再以绝对的威压得到南戚之灵的初步认可。
代价是,尚杺棠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仿佛被掏空了,情感变得有些麻木,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笼罩了他。
良久,颤抖渐渐平息。他艰难地支撑起身体,靠在冰冷山石上,大口喘息。腕间的血线依旧妖异,但搏动的频率却与他心跳逐渐同步,不再充满排斥。
“小殿下……倒是……让我意外。”吾悦的声音再次响起,少了之前的狂傲,多了一丝审视和兴趣,“你比我想象的……要恐怖些。”
尚杺棠抹去唇边血迹,声音沙哑却冰冷:“记住这种感觉,吾悦。下次再想反噬,最好掂量一下,你是否承受得起。”
吾悦沉默了下去,似乎真的在权衡。
尚杺棠也顺势闭上了眼,内视着体内一片狼藉却达成微妙平衡的灵脉,真的好累,意识混沌下去,连他自己都不知是困了,还是晕了过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