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黄金台，可容五马并驾齐驱，高十丈，四方之台，其上护龙阵流转，泽披神京。

　　钟酉听了他小师弟的话，暗暗算了算他要花上几天才能炼完这座黄金台，傅东风是以血画阵以抗雷霆，还能撑几时。

　　韩香絮也知道这是个耗时道阵法，她紧锁了眉头，此时别无他法，“四师弟，炼金阵。”

　　钟酉点头，剑指并于胸前，绕着黄金台四面的四分处，每角两侧刻画了一个奇特的符号，符号勾连形成了一个八卦的图案。

　　中心阵法流转，火势自南位而起，渐渐覆盖整座黄金台。

　　约莫有一刻钟，黄金台才开始熔化，金水沿着边缘向下，如同沸腾溢满的热水顺着灶台滴落，蜿蜒成河，干涸后变成一簇簇金色的沙子。

　　炼金阵得韩香絮和钟酉不歇控阵，傅东风忙着应付护龙阵上劈下来的雷，温青时和顾双城两相对峙，温青时拿了钟酉的黄金剑，眼神满是嫌弃。

　　没办法，他想用人家的弯刀来着，钟酉不给，还说，“你又不用刀，何况那是二师兄赠我的弯刀。”

　　不给弯刀，温青时退而求其黄金剑，剑身笨重且剑刃厚，剑脊薄，像是一把没开刃的黄金尺装了个剑柄，指着就说是剑。温青时不是很懂，刚入山的时候，韩月桥怎么会容忍自己的亲传弟子拿这样的东西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韩香絮是懂的，他爹自己的武器就是一把玄铁黑尺，掏炉子用，四师弟承他衣钵，黄金虽没玄铁稀有，但他指定很高兴。

　　重剑有重剑的好处，温青时不欲杀人，顾双城也不想杀害无关之人，一人剑锋寒光凛凛，一人剑刃都没开，都不想杀人的境地，起码在武器上，温青时不处劣势。

　　他上山当饕餮堂厨子的时候，声称自己二十出头，山中弟子尊称温师兄，依傅东风所见双月境出身的人来看，温青时说不准和顾双城一个辈分，但他愿意在钟酉这儿做同乡兄长，也无伤大雅。

　　但顾双城和温青时过招的时候就发觉了，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人物都有如此实力，乐游山真是卧虎藏龙。

　　只消这样一想心下就不免心酸，乐游山这代弟子凋零四散，有韩香絮他们三个，足以撑起门庭，这温青时是何身份且不提，他所学并非乐游仙术，可见乐游山还真是广结善缘，有长盛不衰的架势！

　　顾双城边和温青时对招边分神想到此处，温青时趁机以黄金剑脊重锤他，将人锤倒在地后他肩头扛着剑挑眉笑道：“虽然没有和真仙人比划过，但顾长老未免太瞧不起我了，对阵之时还敢分神。”

　　听了这话的顾双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温青时问钟酉，“要杀了他吗？”
　　轻柔如风，言笑晏晏却令人打寒颤。

　　钟酉费力控制炼金阵，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尽管杀鸡杀鱼杀了不少，也深知世事残酷，可对他而言，人命是失去了就无法挽回的存在，但顾双城要杀他大师兄和小师弟……

　　他犹豫了一会儿，韩香絮额间沁出冷汗，她咬咬牙道：“四师弟，凝神。”

　　温青时等了他片刻，思索良久，顾双城已然逃走了。

　　阴阳怪气哼了两声，他长吁短叹了一会儿，看着哪里都没他的事，随手摘了砍倒梨树上的一颗又小又青的果子，啃了一口，五官扭成奇形怪状，硬咽了下去，再不肯啃第二口。

　　青时师兄这么厉害……楼夙一边帮傅东风抵抗雷霆，一边为三师姐和四师兄的阵法上施法，余光不由得看向温青时。

　　他悠悠闲闲地啧来啧去，话里话外说人蠢。

　　“顾双城跑了，炼金阵不用加持，慢慢耗个三五月，等黄金台熔化再来破护龙阵也是一样的，而这段时日傅东风先离开天子城不就好了，跟这里搞的要和这破阵法同归于尽似的……”

　　众人一滞，好像是这个道理！

　　一开始只是顾双城想破护龙阵，现在他已经负伤而去，只要大师兄不在天子城内，护龙阵破不破与他关系也不大了。

　　钟酉看见韩香絮调息，顿觉温青时说得有道理，只不过，已经惊动了的阵法，也不能朗朗白日被雷霆追着跑着穿过人群簇拥的街巷。

　　他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真相，“我和三师姐是冲着破护龙阵来的，因为接到了一封信。”

　　“信？”

　　他点头，将信递给楼夙。信从漂浮不定的东方而来，信中字迹入铁画银勾，落款“纪如”。

　　一手好字，笔锋暗藏，不愧是纪兰亭教出来望她肩负重任的主儿。

　　小如不是仙人，也没有养与乐游山互通书信的鸽子，她遣了可靠的人，从即墨跋涉到稷泽，才将这封横渡东西的信送到了乐游山。

　　信上几多殷切问候，正经事就说了一件。

　　“——神京护龙阵乃周哀帝布下，克仙术、克妖法、守燕皇，太和山大势所去，燕皇已无意龙椅，护龙阵所守之人不得而知，神京要地，落入他手，于世百害，非仙道中人不破。”
　　“纪如所识仙人寥寥，思来想去，唯有托付乐游弟子，恳切之言，万望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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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香絮决定下山的，她与小如没什么交情，只是觉得她说的有理，问过她师父和云屏师叔后，他们都说，让她放手去做。
　　她这才拉了四师弟一起下山。

　　来时温师兄和四师弟都在饕餮堂，听了她的话便一起来了。谁知道才至神京，就见顾双城蛮力破迷阵，他们不知内情贸贸然对护龙阵出手，险些伤了大师兄。

　　傅东风有几句话很想说，但他此时疲于应付雷霆，不好话多。楼夙说道：“护龙阵不破终是隐患，今日离开，来日如果大师兄被迫逼入神京，没有护龙阵在，好歹有反抗之力。”

　　话虽如此，若有一日，傅东风沦落到那地步，一定得是楼小夙不知所踪之后。

　　他沉思片刻，看了看背后的大师兄和眼前的师兄师姐，势在必行了，今日一定要破了护龙阵！

　　“风尘小记所载的咫尺间阵法我也会画，可以加快炼金阵的时间，一个阵不够就再叠一个，不信黄金台熔不了。”

　　韩香絮下意识看了眼大师兄披散飞扬青丝中的灰白，楼夙不管不顾连叠了两个咫尺间。

　　仙人之术果真非比寻常，一盏茶的功夫，黄金台化为金沙堆。

　　楼夙青丝如鸦羽，不见半分灰烬，他解释道：“咫尺间只是术，并无代价一说，大师兄的头发，是对施术人的反噬。”

　　他第一次知道咫尺间，是在多年前的年夜里，醉酒的傅东风使一只本当生于春日的蝴蝶在冬日破茧。蝴蝶对世间的影响有多大，一只早生的蝴蝶，它的生死对世界的改变微乎其微。

　　可傅东风用“咫尺间”使李还真血尽而亡，李还真和一只蝴蝶的权重比不一样。

　　太和山掌门也许本来不会死，傅东风以操控时间为术杀了李还真，反噬到自己身上，也是夺取时间。

　　今日楼夙为破护龙阵熔黄金台，它早晚要被熔掉，早一点晚一点对世界的影响不大，所以反噬微乎其微。

　　黄金台熔化后，钟酉犹犹豫豫看向温青时，以他之能，破护龙阵不费吹灰，但仅仅是一瞬的犹豫，韩香絮拔出自己的剑，说：“已劳烦温师兄很多。孤阳长老说，现下以二师兄的剑术造诣，二十招之内能破护龙阵，他不在，此阵我来破！”

　　韩香絮蓄力，剑上虹光闪动，炼金阵耗费了太多心力，她握着剑的手还在轻颤，面上又异常镇静冷淡，高举长剑，重重划下十字。

　　护龙阵本来还在劈着傅东风，此时觉察到直冲它而来的剑势，忙将雷霆分两路，而失去黄金台的金雷转换，它已分身乏术。

　　韩香絮连连数十招，剑尖直指阵心，“破！”

　　阑珊霞光如风。

　　神京的百姓后来流亡的时候有幸记得燕皇崩逝的那日，神京西北梨林随风飘出了缕缕金沙，像一层层覆盖在长空上的金色的暖风，护龙阵的碎片混着金沙，缓缓褪色，终止尘埃。

　　温青时兴致缺缺，看向虚脱的傅东风和韩香絮，嘲笑道：“一个个比驴还倔，回乐游山上，这点小伤牛骨鱼头老母鸡汤养上一月就能好，非要逞英雄！”

　　大抵是露馅儿了，打过顾双城后还能闲到摘梨子啃，温青时知道自己编再多的谎话都瞒不过去，索性愈发肆无忌惮，逮着能嘲笑的先嘲笑了再说。

　　他知道傅东风和楼夙不回乐游山，连养伤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转头还是逗钟酉，拿着方才啃剩的半只梨在钟酉眼前晃，问道：“吃不吃？”

　　钟酉劈手夺过他腿上放着的几个看看还小的青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灰，衣衫上蹭了蹭梨上的灰，嘎嘣脆地往嘴里咬了一大口，半只梨进嘴，苦哈哈地眯着眼睛嚼着，到底咽了下去。

　　回眸见温青时漾着笑意问他，“甜不甜？”

　　“……”

　　傅东风对这尚不晓得来历的精神厨子好一阵无语，怪道他总是和四师弟因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冷脸，自己啃涩梨就算了，还一本正经地忽悠四师弟。

　　要不是四师弟打不过，八成要被打死。

　　后来果见钟酉伸手扔了半个涩梨，气到摸出后腰挂着的弯刀，出鞘了一半，温青时认怂道：“刀剑无眼，我就是逗逗你，犯不上拿刀砍我，会死人的！”

　　他认怂人得太干脆，钟酉轻轻哼了一声，弯刀回鞘，看得其他三人眼中溢满笑容。

　　傅东风和楼夙心意相通，温青时和钟酉的事，他们并非看不出苗头来，而韩香絮笑得不甚分明，眼瞳藏着不可见的愁绪。

　　她听说二师兄平安呢，那么无论去了哪里，她的师兄师弟师妹们也都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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