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石韬玉焦虑不安地过了两日，这天在军中偶遇林泽，将他拉到校场旁把那日与李松延的对话简明告之，语中颇有不满。
　　林泽听她说完直摇头，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旁听，道：“你若肯听我一句劝，今后不要再向君侯建议出兵。”
　　石韬玉心有不甘：“为何？”
　　“依我所见，君侯要么是喜欢你投你所好，要么是觉得你好玩图个新奇。你心坚如铁也好，才智过人也罢，对他而言非但不是装点，反而显得多余。他为何容你，你理应有数。”
　　“你这是劝我，要谨守本分不可逾矩？”石韬玉冷笑道，“若他视我为笼中雀，我就该有被豢养的觉悟，是吗？”
　　林泽叹气道：“你即便心情不好，也不要随意曲解我的话。我是说不要轻易拂逆他的心意，否则你也许会失去在他面前进言的机会。”
　　石韬玉垂下头，右脚在地上轻划两下。
　　林泽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想了想又道：“还有以后你出入军营，最好作男装打扮。”
　　石韬玉偏头：“为何？”
　　“你身为女子，在中军帐里是个异数。即使掌策只是虚职，可君侯有意抬举，就难免树大招风。张显的前车之鉴不远，你最好别再刺激那些将士。束发男装，既是随和，也是尊重。”
　　石韬玉眉心动了动，看向林泽：“你也觉得女子在军中很碍眼是吗？”
　　林泽斟酌道：“若非有军功在身，女子混迹行伍难免有伤士气。”
　　石韬玉淡淡道：“我知道了。”
　　林泽见她脸色下沉，知趣地转移了话题：“我总觉得君侯留你在身边居心叵测。”
　　“如你所言，也许是因为喜欢我，也许是想戏弄我。”石韬玉嘴上如是说道，心里却另有想法。
　　林泽看得出她有所保留，似乎有心护着李松延。他不解道：“可你看起来也向着他。”
　　石韬玉偏了偏头：“何以见得？”
　　林泽认真思考片刻，组织语言道：“据我所知，带头反对你留在军中的人是王长史，而向君侯引见你的人是庄校尉。他们一个对君侯有辅佐规诫之责；一个是君侯的股肱心腹，从来合作无间。但在你这件事上，他们有了分歧。其实庄校尉并未设想过让你进入中军帐吧，而君侯此举无异于将你架在火上两头炙烤。你这么聪明，却毫不避嫌，是不是早知君侯用意，答应配合他？”
　　这番话暗合了石韬玉的猜想，然而她也并不能给出明确的答案。她对林泽笑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也不必太担心。你认为我是君侯用来制衡的一枚棋子，那别人又何尝不会作此猜想？”
　　林泽摇头：“但我想不通，君侯对这两个人从未表现出猜忌。他一向是个用人不疑的明主。”
　　“你的这些想法恐怕也是受了李柏乔的影响吧。”石韬玉感慨道，“即使再明智，以下犯上的戏码看多了，也难免由彼及此。如果君侯有心制衡，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办法。但若能亲手促成刘进败亡，我又何乐而不为？”
　　“乐？”林泽难以置信，见她双目炯炯，摇头道，“我不喜欢你和这些弄权的人走得太近，若卷入权势之争，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你不也和李柏乔走得很近？还帮他立了功！”石韬玉朝他挑衅似的扬了扬眉，“再说，你凭什么不喜欢？”
　　林泽顿时语塞，才意识到自己再次失言。他在石韬玉面前总是忘乎所以，已经多次露出马脚。
　　石韬玉无意惹他烦恼，便有心放过：“你放心，我会惜命的。”
　　林泽假意释然：“我凭什么不放心，但胥善则呢？他耳聪目明，对这里发生的事不会毫无察觉。”
　　石韬玉敛了笑意，默然片刻：“他知道也好，不放心更好！若是可以，我巴不得日夜悬在他心上。”
　　林泽无话可说，翻眼转身就走。石韬玉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便回中军帐去了。
　　自此以后，石韬玉果然换做书生打扮出入军营。李松延见她在中军帐内格外乖巧本分，甚至不再提攻打敦成之事，反倒觉得有些无趣。不过每次召将议事，李松延见她听得格外认真，便知她尚未放弃。
　　石韬玉潜下心来，格外留意沧北动向。她几次听李松延与人讨论云中驻军异动，察言观色之下，也明白定爻军中过半将领对朔阳军心存顾忌。几次议事之中，她留意到有位姓杨的校尉对敦明军似乎十分了解，谈及现存的几名守将，常从德行癖好与领兵习惯来分析。每当此人发表言论，庄如诩往往紧随其后表态，大多时候附和，偶尔也有纠正，二人显然交情不错。而王攸对此人明显冷漠得多，二人几乎从未对谈。
　　这一年冬天冷得出奇，连沧江沿岸的浅水面上都结了冰。石韬玉在中军帐里，一边填着数九梅花图，一边听几个将领担心江面冰封。王攸安慰他们，说沧江这数十年内都未有过冰封的情况，就算江面真的结冰，厚度也不足以支撑人马渡江。
　　结果确如王攸所言，开春以后，天气便骤然回暖，阳光明媚，滩涂上连一点冰雪也没留下。然而王攸又推算说今年的倒春寒十分厉害，之后天气越发和暖，军中医官反倒越加频繁地巡营，连林泽也几次叮嘱石韬玉，说要春捂秋冻。果然到了二月头上，气温骤降，竟然下了一寸厚的春雪。虽然王攸早已下令护苗，但还是有不少农户遭了冻害。军中每日供应姜汤，仍有将士感染风寒。
　　石韬玉在李松延身边待久了，对王攸越发心悦诚服。虽然此人反对自己留在军中，至今未有笑脸相向，但确实公正无私，石韬玉俨然已对他十分敬重，反倒是对帮过自己的庄如诩感觉微妙。而李松延看起来更喜欢庄如诩，对王攸虽然一向恭敬，偶尔却会在背地里埋怨几句。
　　到了三月，天气越发温暖，雨水也多起来。沧江水位渐涨，天星码头又重新恢复热闹。候鸟归飞，信鸽也来往勤快。清明过后不久，春雷声动，沧北传来了兵变的消息。
　　李松延将众将领召集到一起，商量是否该趁机攻下钟陵。庄如诩是第一个支持的人，而王攸则明确反对贸然用兵。令石韬玉意外的是，杨校尉这次站到了庄如诩的对立面。她疑惑地看着杨校尉，随着对方侃侃而谈，发现此人也并非支持王攸——他一边反对攻打钟陵，一边劝说李松延按原计划先攻打敦成。
　　石韬玉很是纳闷，怀疑此人和自己一样，对敦成怀有心结。她回想此人与庄王二者的关系，忽然觉得此人境遇和自己竟有几分相似。石韬玉不由得上了心，傍晚回到李府，席间与项明珠说起此人。
　　项明珠听她详细描述了一番那位杨校尉的相貌举止，冷笑一声道：“你说的这个人我认识，他叫杨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