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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影成实
自那日办公室近乎野蛮的“宣示主权”后,裴观野心中那份潜藏已久的、不甘于只做影子的躁动,终于冲破了所有自设的牢笼。
他不再满足于小心翼翼地抛售那些借来的“记忆碎片”,以此换取谢桉眼中短暂的光亮。
他要的,是谢桉清醒地、清晰地看到并记住——“裴观野”这个人本身。
事实上,这种“入侵”早有端倪。只是如今,它变得更加明目张胆,更加理直气壮。
他开始有意识地快速淡化那些来自笔记的“叙之”痕迹,转而将属于现代刑警裴观野的印记,强势地烙印在谢桉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一天晚上,谢桉在书房对着一份复杂的跨国并购合同草案凝神思索。
草案中涉及境外资产估值和交易结构的某些安排,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种直觉源于经验,但一时难以精准定位风险源头。
裴观野端着热牛奶进来,没有像以往那样安静放下便离开,而是驻足在他身后,目光扫过屏幕时,
“等等,”他的手指虚点在屏幕上某个关于资金支付节点的条款附近,眉头微蹙,语气带着职业性的警觉,
“这种分阶段支付的设计,结合我们侦办过的几起涉外合同诈骗案来看,存在典型的资金安全风险特征。”
他移动手指,指向另一个关于担保方的条款,声音沉了沉:
“还有这个第三方担保机构,其注册地的金融监管环境较为宽松。从经侦角度,这类架构在过往案件中多次涉及违规资金操作。”
谢桉愕然抬首。
映入他眼帘的,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前世”记忆来寻找共鸣的模糊轮廓,而是一个对经济犯罪模式有着敏锐嗅觉的专业人士。
裴观野的分析,精准地印证了他潜意识里的不安,将模糊的直觉转化为了具体风险指向。
“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些?”谢桉难掩惊讶。
裴观野将温热的牛奶推到他手边,语气带着刑警特有的笃定:
“我们日常接触的大量经济案件,犯罪模式往往有规律可循。我指出的这几个结构安排,在涉外经济纠纷和诈骗案中属于高发风险点。”
他后退半步,保持专业距离补充道:“当然,具体的法律认定和商业决策需要你的法务团队研判。
但从风险防控角度,我建议将这几个环节作为重点核查方向,必要时可以委托专业机构进行尽职调查。”
他没有借用任何“前世”的智慧,仅仅凭借“裴观野”自身的办案经验与职业嗅觉,便为谢桉提供了关键的风险预警。
看着对方眼中闪过的惊异与随之升起的重视,他心底那份属于当代刑警的专业价值感,愈发坚实。
类似的情景不断发生。
当谢桉因感冒低烧却仍要强撑开会时,裴观野会直接拿走他的电子设备,以不容反驳的姿态命令他休息,并联系助理妥善处理后续。
他不再去复现那些泛黄纸页上记载的、属于“裴叙之”的习惯——譬如那几味精心配比、苦涩回甘的养生汤药。
那些是另一个灵魂留下的印记,是隔着时光的、符号化的关怀。
此刻,他选择走进厨房,拧开真实的炉火。
看着清澈的水在锅中翻滚,倒入莹白的米粒,手持木勺,耐心地在氤氲的蒸汽旁,一遍遍搅动。
他熬的是一锅最朴实无华的养胃白粥,米与水彻底交融,散发出纯粹的粮食暖香。
再利落地切几丝嫩黄的姜,拌一碟翠绿的清爽小菜。
这无关乎任何记忆的模仿,这是他作为“裴观野”,在此刻,能给出的最真实的温度。
他坐在床边,看着谢桉因生病而显得脆弱温顺,一口口吃下他亲手准备的食物时,一种真实的、源于“裴观野”自身的满足感,悄然弥漫。
这绝非“叙之”会做的事。这是他裴观野才会做的。
他的存在,开始以不容抗拒的姿态,细致地渗透进谢桉生活的每一道缝隙。
谢桉胃不好,饮食向来任性。
如今到了饭点,裴观野会直接走进书房,不由分说地合上他的笔记本电脑,或抽走他手中的文件,用行动代替言语,将人“押送”到餐桌前。
谢桉起初蹙眉,但在裴观野近乎固执的坚持下,竟也慢慢习惯了这种被强行中断的节奏。
谢桉洗完头,总湿着发梢便投入工作,任凭水滴洇湿衣领。
裴观野便在他专注于屏幕时,拿着吹风机悄然出现。
温热的风和手指轻柔地穿过发丝的触感,起初会让谢桉身体微僵,
但不过片刻,他便会在那规律的嗡鸣与舒适的抚弄中,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甚至微微眯起眼,像一只被顺毛的猫。
秋冬的夜晚,谢桉的手脚总是冰凉。
入睡时,裴观野会无比自然地将那冰冷的双足拢在自己温热的腿间,将那微凉的手握在掌心,贴在自己胸膛。
起初只是单纯的取暖,不知何时起,这变成了入睡的固定仪式,仿佛只有肌肤相贴,确认彼此的体温,才能换来一夜安眠。
谢桉开车时带着一股激进。每当裴观野坐在副驾,总会在他即将超车或变道时,适时地开口,声音平稳:“前面车多,慢点。”
或是看似随意地伸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用一个微小的力道修正方向。
几次之后,谢桉开车的风格,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收敛了许多。
偶尔,在晚餐后或闲暇时,裴观野会聊起警队里那些能说的趣事,分析案件时,眼神里会闪烁起一种属于他本职的、冷静又带着点痞气的锐光。
那些谢桉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和逻辑,带着鲜活又粗粝的气息,悄然拓宽着这个过于精致的空间。
他做着这些事,自然而顺手,仿佛本该如此。
而谢桉,从最初的些许不适与愕然,到后来的默许,再到如今近乎依赖的习惯,过程的过渡,安静得几乎难以察觉。
裴观野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重新定义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这虚假的“记忆”之上,笨拙却又坚定地,构建着属于“裴观野”本身的、真实不虚的痕迹。
他不再刻意模仿笔记中任何可能属于“叙之”的神态或语气。
他彻底做回了自己——冷静、沉稳、偶尔强势,带着职业赋予的敏锐和一份只属于“裴观野”式的、务实的体贴。
他早已开始改变,只是在办公室那一刻之后,这份改变的步伐变得更为急切、更为坚定。
他不要谢桉透过他去看一个虚无的幻影,他要的是谢桉看清并记住,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拥有独立灵魂与价值的,是裴观野。
谢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最初的几天,他偶尔还会带着期盼,试探性地问一句:“最近……还有梦到什么吗?”
裴观野会含糊地应付过去,或者干脆转移话题。渐渐地,谢桉不再问了。
他看着裴观野为他分析合同风险时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自己不顾身体而流露出的不悦,听着他用带着点无奈却又纵容的语气吐槽自己开车的毛躁……
谢桉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失望。
甚至,当裴观野用那种属于现代警察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调侃他时,他的心跳会漏掉一拍;
当裴观野以绝对专业的姿态为他解决难题时,他会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当裴观野强势地干涉他的不良习惯时,他心底甚至会泛起一丝隐秘的、被管束着的甜意。
那个依靠“记忆碎片”维系着的、关于“叙之”的幻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眼前这个鲜活、真实、有着自己独特魅力和力量的“裴观野”一点点覆盖、取代。
一天傍晚,两人在小区散步。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谢桉看着身边男人挺拔的身影,忽然轻声开口,像是在问裴观野,又像是在问自己:
“观野,如果……如果没有那些‘梦’,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裴观野的脚步微微一顿。他侧过头,看向谢桉。夕阳的金光落在谢桉脸上,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柔和。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谢桉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极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追问。
有些答案,或许早已不言而喻。
裴观野看着他的笑容,心中那片因为“替身”身份而产生的阴霾,似乎也被这夕阳驱散了不少。
他知道,距离彻底取代那个幽灵,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他已经成功地让谢桉看到了“裴观野”的存在。
一个真实的、强大的、正在一步步走进他心里的,裴观野。
裴观野的反攻略卓有成效。
谢桉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他身上,那种透过他寻找另一个灵魂痕迹的恍惚感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真实的、对“裴观野”本身的关注和依赖。
但裴观野并不满足于此。他要的不仅仅是谢桉生活中的一个位置,他要的是彻底的、不容置疑的融合。
他要将谢桉彻底拉入他的世界,让“裴观野”这个名字,成为谢桉生命中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机会在一个成功破获大案的周五夜晚降临。结案后的松弛与亢奋弥漫在警队,众人起哄要让此役的头号功臣裴观野请客。
“裴哥,这次你可别想溜!”王军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嗓门洪亮。
年轻警员小陈笑嘻嘻地凑近,压低声音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裴队,把‘那位’也请来呗?让兄弟们也开开眼,沾沾仙气儿!”
这话一出,满桌霎时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起哄与笑声。
所有人都还记得当初那位谢总是如何高调出现,而他们裴队又是如何冷脸相对的场面。
但前不久,裴观野竟亲口承认了关系,这惊天逆转着实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在众人灼灼的、带着促狭与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裴观野没有像往常那样冷着脸拒绝。
他沉默地拿起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精准地找到那个号码,径直拨了出去。
“嘟——嘟——”
几声忙音后,电话被接通。谢桉那把清冽独特、仿佛淬着冰片的嗓音透过扬声器传来,背景异常安静,显然不在任何喧闹场合:“喂?”
整个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裴观野对着手机,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自然,甚至带着一丝只有对极亲近之人才会有的、理所当然的随意:“晚上同事聚餐,定了个烧烤摊。你来不来。”
这不是询问,更像是一种告知,语气平淡,却隐含着希望他到来的意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在分辨他这不同寻常的语调。
随即,谢桉的声音软化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回应得干脆利落:“……好。地址发我。”
“嗯。”裴观野利落挂断,动作间透着一股难言的顺畅。
四周顿时爆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口哨和拍桌声。
烟火缭绕、人声鼎沸的露天烧烤摊,当那辆线条冷峻的昂贵黑色轿车平稳停下时,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
裴观野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脸上没什么夸张的表情,但眼底那抹亮色和瞬间柔和下来的面部线条,泄露了他的心情。他径直走向刚下车的谢桉。
谢桉很俊美,但这种俊美带着距离感,并非养尊处优的矜贵,而是某种历经磨砺后沉淀下来的、冷静自持的锐利。
他特意换下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色大衣,却依旧与周遭喧嚣的市井烟火气格格不入。
裴观野抬手,无比自然地揽住谢桉略显单薄的肩膀,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与占有意味,将他稳稳地带到了自己身边的空位。
他按着谢桉的肩膀让他坐下,顺手将对方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目光扫过一圈眼神发亮、充满好奇的同事,言简意赅地介绍:
“谢桉。”
“谢先生好!”
“哎呀,可算见着真人了!”
“裴队藏得可真深啊!”
同事们立刻热情地招呼,语气里充满了善意的调侃。气氛瞬间被点燃,比刚才更加热烈。
谢桉起初有些拘谨,这嘈杂随性的环境与他平日运筹帷幄的谈判桌或精致餐厅相去甚远。
但裴观野的同事们都是爽朗直接的性子,热情却不过分逾越。
几杯冰啤酒下肚,炭火的热气混着孜然与肉香弥漫开来,他那点因环境陌生而产生的不自在,也渐渐消散。
裴观野依旧和同事插科打诨,分析起案情时眼神锐利,言辞精准,逻辑分明。
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会不动声色地将烤得恰到好处的肉串放到谢桉盘子里,在他被辣椒呛到轻咳时适时递上清水,
在他因听不懂某些警队内部黑话或行话而微微蹙眉时,极其自然地偏过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耐心解释两句。
这些细微的、早已融入本能的体贴照顾,被同事们看在眼里,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们那个作风硬朗、感情上近乎榆木疙瘩的裴队,这回是真栽了,而且栽得明明白白,心甘情愿。
谢桉坐在这片喧闹的、充满鲜活生命力的市井烟火里,耳边是裴观野用他熟悉的、带着点痞气却绝对专业的口吻,谈论着另一个他完全陌生的、由血与火、罪与罚交织而成的世界。
他看着这个男人在这个粗粝、真实、充满力量的环境里如鱼得水,仿佛浑身都在散发着一种坚实可靠的光芒。
这不是那个需要他小心翼翼、用谎言去缝补和维系的“叙之”,这是一个鲜活、强大、深深扎根于现实土壤的男人。
而他,正被这个男人,以一种强势却又无比温柔的力道,稳稳地、公开地,纳入了自己真实而广阔的生活版图。
这种被坚定选择、被坦然认可、被带入其核心圈子的感觉,前所未有地……让人安心。
仿佛连日来盘旋在心头的、关于过往与身份的阴霾,都被这烧烤摊上炽热的炭火、喧嚣的人声,以及掌心传来的、属于裴观野的稳定温度,驱散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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