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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
柯林?罗伊读过见波界从马尔代夫回来的那份报告,里面提到了一个名为沙岛的地方,还遇到了本该出现在广州的李白。很有意思。平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后续经讨论,包括神宫拓也在内的亲历者三人,都认为他们应是一时处于一种意识相通的状态,而不太可能是实体真的掉进了地球内部某个不为人知的空间里。自幼分开养育的双胞胎在长大成年的过程中心有灵犀喜好一致的研究虽有不少,但像那三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同事能有此番生死与共的经历,可谓史无前例。若真对外公开,估计也没多少人信。大众有只能接受比自己想象力高出一点点新奇事物的倾向,再高,就当作天方夜谭了。
放在以前,他柯林?罗伊或许也不信,但不把可能性说死,他不是那种古板的孩子,但冒险精神也适可而止。再后来,长大了,和家里闹掰了,钱多了,时间多了,闲情也就跟着多了。彼时,若是搞起正派人的经营,那他现在应该已是蒸蒸日上的青年企业家,再靠天生丽质的美貌身兼一些模特的工作,但小道新闻总会深挖他富裕的出生,于是一来他的成功就是一种信手拈来的顺水推舟,叫艳羡人吃上一剂名为“果然如此”的安慰药。可惜,他觉得那样的人生太无聊了,所以走上了“邪道”,买买被诅咒的艺术品,找找失落的宝藏,这一探,竟涉足了另一个神秘的世界。现在,组织有了,打发时间的活也有了,途中遇到的人更是千奇百怪,十分有趣。一个乍看平平无奇的海藻头是预知梦能力持有者,而另一个在旁边咋咋呼呼的小矮子,是个不折不扣聪明绝顶的高材生,分明另有九十九个前途光明的好工作,却偏偏选了手头看起来最可疑的那一个。
很难说,是不是这种持续不断的细节长期满足了他的猎奇心理。好果子的甘味千篇一律,涩果子的酸苦各有千秋,就连歪瓜裂枣对他那双看惯了好的事物的眼睛在视觉上也更具观赏性。他的自尊,恰恰也是令人厌恶的高傲,而这他早就知道。但偏食的嘴,已养出了偏食的胃,偏食的胃,养出了不健康的人,而他就是如此不健康,病入膏肓,但自以为是的美丽。于是仗着美丽,柯林继续肆无忌惮起来。美是看的东西,美是被看的东西。所以,“来看我吧”,柯林无所畏惧,正如他也旁若无人地凝视他想要的东西一样。但这中间,他终究是失算了。他的观赏,带有距离,哪怕是他再喜欢的东西,都是拒之于心房外的;但别人走近他,不是一回事,爱有相敬如宾,爱有同归于尽,其他的感情,也有截然不同的万变。若是明白这些,柯林?罗伊此刻就不会躺在病床上。当然,他自己不清楚这一事实。之所以想起开头见波界的那份报告,是因为他觉得那三人是幸运的,因为即便遇上了如此离奇之事,他们至少知道身处什么地方,哪怕是一个看似虚构的沙岛。而他柯林?罗伊,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最后清晰的记忆,是睡在自家的床上。从意大利回来的舟车劳顿,让他决定在埋头于报告书前,先投奔梦乡寻求写作的灵感。但他等来的既不是头脑的澄明,或是潜意识的启示,而是飞来横祸:他被绑架了。从这里开始,他就没有十足的把握了。他究竟是被人一棒子打晕还是吸入了什么会昏迷的气体,是被塞进棺材里正大光明地抬出家门还是装进麻袋里偷偷摸摸地扔入车后备箱,该过程一概不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有备而来,不是临时起意入室抢劫,而是没发出一点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动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掠走他的操作。
在那之后,他就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奇怪状态,像被封在一层薄薄的半透明蛋膜里,温暖的羊水包裹全身昏昏然,外头有光,但他既不能睁开眼睛,也无法靠自力去打破那道阻拦他与外界的屏障。大多数时间,跃然在脑海的皆是梦的逻辑,那里,他要么还是个在贵族学校读书的学生,迷倒同级生的男男女女,要么还在和鬼面花会的成员谈笑打趣,把神宫拓也气个半死,唯有无法解释的悖论出现时,那些不真实的场景才悄然退场,还他一个清静的明亮。这时候,他此刻的遭遇、他在威尼斯的经历、他有重大发现想要告诉鬼面花会其他人的欲望,现实,这一压倒性的情报数量和质量,便浮出水面,一扫前者从素材库里再构建的虚假光晕。
他要醒过来!柯林疾呼。他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然后想办法逃走或求救。又或许不会那么顺利,没准他的身体已经遭受了无法挽回的损伤,像是被人砍断了手脚。正是过量的止痛剂和镇定剂才让他如此昏昏欲睡,每到药效快过了,又有人为他补上一针。可他暂时想不到认识的人中的哪一个要对他如此心狠手辣。难道是他过激的崇拜者?不得不采取这样的手段把他囚禁起来关在身边?但他不觉得对方会有这样的胆识且大费周章。所以一定是还有更加复杂的原因……为了搞明白这点,他也要先醒过来。可他从未成功过。每当柯林鼓足了信念,心想着这一次一定可以的时候,一股他无法拒绝只能顺从的困意席卷了他,让他再次沉沉睡去……
于是他在梦境与回忆之间循环往复。有时在波士顿,有时在威尼斯;有时和见波界,有时和开普勒。然后还有那个如白雪一般的女人,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对他念下咒语:在钟声敲响两次的时候,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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