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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宁贤再次从铺盖中被揪回县衙,等她到时,望涯正在牢房前翻看册子,上头记着曾进去过的人,由于望主簿下令不许送吃食,不许送水,每过一刻就得要敲上十下锣,这些都是在监牢外就能办到的,所以进去的人不多。
一个是望涯,一个是宁闲,还有一个姓王,名为小舟,是例行进去检查人犯的,防止他一下没缓过来死在里面了。
望涯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就听宁闲一礼:“望主簿。”
于是再次提审岳五。
他终于显出原样了,无论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不像人。
“别来无恙。” 望涯倒上一碗甘甜的凉水,自顾递到嘴边喝上一口,接着放到一旁不再理会,继续道:“王小舟…倘若本官没记错的话,他还有个表兄叫刘仓,收船税时抢着要去东厢。现在想想,或许那儿,有什么宝贝?”
岳五的目光盯着那碗清水,他被锁在这鬼地方已经一天一夜,夜里还要好受些,可白天日头一晒,里面就同火炉一般难熬,可偏偏没人给他送水,吃的也没有,屋外的锣总是乍起,回回都吓得他心惊胆颤。
王小舟说,她不能拿自己怎么样的,她什么也查不出来,只抓住窥视一条就行了,其他什么也别说。
可她问起东厢了。
“我想大抵是没有的。” 望涯端起碗,递到岳五跟前,在他扑上来的前一刻及时收手,动作太大,碗里的水被荡出来,随即落到地上,留下几点墨色的痕迹。
“想喝可以,告诉本官王小舟今日同你都说了些什么。”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
望涯点头,从地上挑了根较粗的干草,沾了水递过去,只这一点,就足够岳五清醒一下了。原本死灰一样的眼睛,骤然睁大,死死地盯住那根可怜的枯草,渴求它能够多施舍一些。
“叶县尉告诉我的可不一样。实话告诉你罢,此时,他就在另外一个屋子里,直到这个案子结束,才有可能放他出去,猜猜原由吧,不难。”
岳五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衙门里的风声都是由王小舟传的,诸如叶春有无受理陶寡妇的诉求,有无带人蹲守,甚至于里头的用人变更,拉入新人,排除异己。可眼下的意思是……他被捉了?
“本官早就提点过你,此时尽数交代清楚,不会判得更重,可一旦有人先一步揭发,这完全就是两回事了。至于王小舟,本官也不清楚他能挺到几更,但他似乎比你要更通人性,只说戴罪立功,他就将今日同你说话都招了,往下还会招些什么,本官不知道,你知道吗?” 说着,她又拿出块腰牌来。
对此,岳五再熟悉不过了,王小舟是叶春手底下的人,平日里主要在街面上巡逻,偶有盗贼,也会跟着缉捕,他自认为这样的差使神气得很,挂着腰牌四处耍威风,仿佛等叶春什么时候死了,他就能取而代之了。
眼看岳五有些动摇,望涯继续道:“张氏兄弟已被缉拿,叶县尉也点了人,若我没算错的话,此时已经进东厢了。倘若你有把握在东厢查不出什么,那便继续沉默,本官不会逼你。”
“我要见阿香。” 岳五忽然说。
然而望涯摇头:“王小舟将案情透露给岳香,致使岳香在强盗案中出面,她一出面,你就翻了供,所以,她也在审,倘若清白没有包庇,在你行刑前,或许可以让你们见上一面,如若不然,她便与你同罪了,所以我劝你,在其他人供出你前,你先认罪伏诛,别把岳香牵扯进去,要是她也难逃罪责,你的一双儿女该如何自处?”
岳五咽了咽快要着火的嗓子,跟前的人忽然一动,书吏也开始整理笔墨,果真,望涯留下一句:“本官给你的时间够多了。” 接着回头同书吏道:“提审王小舟。”
书吏应下,呼来衙役,解下岳五身上的铁锁,要把他押出去。然而到了这个关头,他就再也冷静不下来了,不光是为了那口水,更多的,是不想让刑法再重了:“望大人,望大人我招,什么都招!”
宋贤闻言,立刻执笔。
“陶尤章所诉,自大宣十年始,常有人徘徊其屋周遭行窥视行径,并为此手段层出不穷,上到房顶下至墙根,都有其窥视的痕迹。对此,你已经招认,是也不是?”
岳五忽然喘起了粗气,牙关紧咬,呜咽一般挤出一声:“是。”
“从大宣十年至今,陶氏共计六十四次上衙门报官,叶县尉受理共一十二次,蹲守计二十三回,每回都空手而归。是否有人透露风声于你?”
“是。”
“是谁。”
“望主簿,我若指认,是否当真能够戴罪立功?” 他就那样盯着,恨不能就地给她烧上三炷香。
望涯不答,斟满一碗水放到岳五脚下。
岳五一怔,随即同畜生一般将头埋下去饮,然而没等他喝上第二口,就有人把碗扫翻在地,清冽的水淌了一地,尽数□□草汲取,仿佛这样它们就能起死回生。
“是谁?” 望涯又问。
喝过一口水,岳五心里也就有了数,于是赶忙抬头,低声道:“望主簿,倘若此案能够不判,岳某定当感恩涕零,铭感五内,贱内也一定有所‘回报’。”
宋贤回头看向望涯,这厮似乎对岳五所说的还算满意,俨然一副贪官神情,甚至还难得有了笑颜,然而下一瞬就抬腿,照着他脸上奋力踹了一脚,要不是有铁索捆着,怕是能把人踢出一千五百里,省得路上奔波了。
“祖宗的,还想让本官问多少次?”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岳五懵了一阵,随即恍然大悟,刑房内有作公正的书吏在,刑房外还有等候的衙役,他在这样的情境下说这些话,就算她想要贿赂,也不敢答应。
他回了神,心里仍记着那句‘戴罪立功’,以及那口算是答案的水。
“回大人,是王小舟和刘仓,是他们给我透露风声,倘若叶县尉有所行动,当晚我就不去了,等他什么时候走了,我再去。有时叶县尉没有受理,可姜家阿妹会在那儿,这时就是张桥给我把风了,一旦有风吹草动,他就会喊三声狗叫,我再跑。”
“望大人明鉴,是他们逼我的,起先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陶寡妇,后来他们就逼我,让我画成册子给他们看,都是他们害我的!”
望涯不语,藏在衣袖中的手攥了又攥,平复片刻后继续问:“他们是谁?”
“王小舟,王二九…是王二九!他们把我绑到东厢,拿册子要挟我,倘若不给他们画,我就走不出去!他们恐吓我,要杀了我,杀了我全家,我只好答应了,望大人,望大人替草民做主啊……” 他说着,竟开始哭了起来,却是干打雷不下雨。
望涯闭了闭眼,抬手搓了把脸,回过头,正巧看见宁闲嫌恶的目光,两人一对上,默契地各自别过头去。她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本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想要申冤,等升堂时哭给魏县令看,在我这儿哭,哭一声换一顿鞭子,听明白没有?”
此话一出,岳五便不哭了,只频频点头。
“你说王二九拿册子要挟你,是什么册子,册子在何处,他又是如何得到的?”
岳五眼珠子一转,又想替自己多求求情,然而抬头看见望涯的脸,只好咽了咽嗓子,答:“是一本画册……草民头一回遇见陶寡妇时,她便勾引我,害我对她念念不忘,当晚便到她家去,她门窗紧锁,但竹编的窗扇拿刀尖多戳几下就破了,便能从中窥见,她在沐浴,是为勾引啊,望大人,她不无辜!”
话音落下,望涯眼底的杀气愈浓,宁贤同样察觉到了,暗自往旁挪了半寸。
岳五噤声,犹豫一二后才颤着声音继续交代:“回去后,我便情不自禁画了画册,可情难自抑啊大人,往后我就常常去看她,忽然有一日,就被张桥撞见了,他问我瞧见了什么,我就把画册给他瞧了一眼,后来一传十,十传百,有人托张桥问我买下画册,谁知买家正是东厢的王二九。”
……
“混账!” 陈珠玉骂道:“简直是禽兽生的东西!陶家妹子是怎么样的人,还能对他这样的使手段?还勾引,我呸,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魏冰皱着眉头:“好了,你闹什么,回去。”
陈珠玉瞪了眼魏冰:“我闹?若我不闹,陶妹子不闹,这事还能再放上几百年!” 她一甩衣袖,愤愤离去。
见她离去,魏冰松了口气,转而对望涯道:“见笑了。”
望涯摇头:“陈娘子说得对,骂得也对。” 没等魏冰再说,她就催促道:“还请魏大人批示,立即查抄东厢。”
领了批示出来,叶春已经排好衙役,魏冰将批示交由叶春确认,叶春确认无误,回头见望涯还在,便道:“你就别去了罢,省得招人记恨,东厢的人都不是好办的。”
“要是怕人记恨,我干脆脱了这身官袍,回去卖书算了。” 望涯道,接着翻身上马。
一众衙役举着火把,齐齐朝东厢奔去,由于弓箭大刀不够,有些人只好用锄头凑数,还有提菜刀的,左右都不敢空手去。
在一条狗死去后,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四面八方渗入东厢各处,一时间嘈杂四起,他们在睡梦中被捆住,挨个从铺盖中被拖出去,抬头就看见望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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