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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风云
刚过掌灯时分,飞霜殿下,有一人神色匆匆,趁着夜色,在内侍省总管海顺的带领下,入了内殿。
隔着屏风,座上有一老者正在点茶。
“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蒋守承站定拱手道。
姜忠恩放下茶盏,抬手一挥,命人撤去屏风:“老国丈请上座。”
蒋守承忙伏首:“不敢不敢,老臣不敢以国丈自居。”
“有何不敢?”姜忠恩笑了笑,“蒋尚书的女儿是淳武太子的妃妾,如今新帝登基,自然要尊先太子为帝,尚书的女儿不就是我大俞的太后吗?”
“这……”蒋守承缓缓直起身,“正所谓无功不受禄,阁下这么说,不论是老臣还是老臣的女儿恐怕都承受不起。”
“蒋尚书,”姜忠恩起身,走到了蒋守承的面前,“您是当朝臣子,而我呢,不过是一个乡野草民,有幸救下了沦落民间的先太子之后,如今匡扶正统,迎新主入宫。但说到底,这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不是吗?”
蒋守承默立不言。
“去把你的女儿接回来,我大俞的太后怎么能屈居于宫外?”姜忠恩低声道。
蒋守承沉着脸,拱手道:“新帝之母已被阁下请上庙堂,老臣的女儿……”
“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宫人,就算是请上了庙堂又如何?”姜忠恩打断了蒋守承的话,“太子蒋妃乃是先帝赐婚给储君的,她是新帝的母亲,若是她不来,蒋尚书觉得,这新帝年幼,如何理国呢?”
“你!”蒋守承终于忍不住怒火中烧,他指着姜忠恩骂道,“你分明是嫌吴典执身上背着一条人命,又是个没有身份的宫人,再好拿捏都不如我女儿体面。但是,我告诉你,你休想用我女儿做幌子来把持朝政!”
这话一出,姜忠恩还未有动作,立在殿外两侧的羽林卫却闻声而动,持刀剑入殿,立于蒋守承两侧。
“蒋尚书,”姜忠恩倒是和颜悦色起来了,他道,“你是前朝老臣,我是乡野草民,今日站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给小女报仇。你看,你为了你女儿,我为了我女儿,你我都是父母心,我能理解。所以,我又怎会把蒋妃拿捏在自己手里呢?”
蒋守承听到这话,就想要夺门而出,可却被堵在殿门口的陈燮挡住了退路。
“蒋尚书,如果我这个老家伙想要挟天子,又何须请你来?新帝现在就在殿后,我令他草拟一封诏书,尊先帝淑妃为淳武太子养母,那我岂不就成了新帝的曾外祖了?”姜忠恩缓声道。
蒋守承长叹一声,他无奈地转过身:“所以,阁下到底想要什么?”
姜忠恩不言,他给海顺使了个眼色,令那内侍把一封刚从北境递来的密函拿来。
“尚书瞧瞧吧,今日北境又出了什么大事。”姜忠恩说罢,又悠闲地坐下,端起了茶盏。
蒋守承一目十行,阅完密函,随后他抽了口凉气:“媞北长公主带着顺王妃出逃,那女人竟然……”
“那女人竟然怀孕了。”姜忠恩重重地放下了茶盏。
“顺王是群臣推举出来的储君,如今虽然谥号未定,但他的孩子恐怕也是名正言顺的……”蒋守承皱起了眉,“只怕是这一切都是媞北那个疯女人闹出来的幌子。”
“尚书不是蠢人,既然知道北边还有一个女疯子,那咱们就该联起手来,斩草除根。否则,来日顺王妃若真产下一个男婴,那媞北可就有理由南下反攻了。”姜忠恩抬眼,看向蒋守承,“尚书啊,我可是听说,长鹰将军原奉投降,他留在北幽的那几万大军全都落入媞北的手里了。”
蒋守承捏着信函,犹豫了起来。
“尚书,我虽是个不入朝堂的平头百姓,但还是有些见地的。”姜忠恩不紧不慢道,“现在我朝乱成了一锅粥,北边有媞北挟先储君未出世的孩子拥兵自立,一面要顾着鞑克蛮子,一面又要琢磨如何篡权回京。南边大小军使为了抢占山头和阿芙萝商贸割据混战,把那孟家小将军压得永无出头之日。东边有他原家的姑爷邹玄把守海关,挡着叛国的穆王和虎视眈眈的弥丘人。还有西边,据说媞北率叛军出城那日,贺国夫人便左右逢源,在京郊十里长亭相送,随后那最会明哲保身的女人就不见了踪迹,今日又有消息传来,说唐家军大胜巴延城邦,西州府那位送去了贺礼。”
“阁下明见。”蒋守承摇了摇头。
“明见?”姜忠恩笑了,“蒋尚书,你看看这天下,哪里还有新帝的容身之所?”
“新帝乃是群臣迎入皇城的,是正统……”
“正统?”姜忠恩嗤笑,“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流言蜚语,说先帝一脉并非仁熙帝后嗣,尚书,人言可畏啊!”
蒋守承面色铁青,他闭了闭眼,咬牙道:“好,那我就把小女接回来,令她做,做那……”
“那听政理国的太后。”姜忠恩接道。
蒋守承狠心点头:“好,就做听证理国的太后!”
“那你呢?”姜忠恩反问。
“我?”蒋守承一愣。
“尚书难道不为自己谋一个好位子吗?”姜忠恩笑道。
“我……”蒋守承脸色微变,“老臣忠心为国,只想做一纯臣,没有其他念想。”
“这可由不得尚书了。”姜忠恩道。
就在这时,殿后突然传来碗盏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着黄袍、细瘦伶仃的男孩跑了出来,他怯生生地躲在门旁,觑着殿中的人。
“皇帝,皇帝!”宫中的婆婆急声唤道,“皇帝,您怎么自己到这里来了?”
那男孩躲进了婆婆怀里,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姜忠恩,细声细气道:“我要找我的阿娘,我要找我的阿娘!”
“阿娘?”婆婆面带苦色,搂紧了小皇帝。
姜忠恩一笑,他拄着拐杖,走到小皇帝面前,俯身道:“你的阿娘很快就要回来了,不要着急。”
小皇帝怕极了,缩成一团哭了起来。
“陛下,您不必恐慌,”姜忠恩回身看向蒋守承,“草民为您寻来了一个忠臣良相。”
“什么?”蒋守承大惊。
“昨夜张兆和一家叛逃出京,想必是往北去投靠媞北那个疯女人去了。如今京中宰执之位空悬,陛下不如宣旨,让蒋尚书领了这个差事吧。”姜忠恩摸着小皇帝的头说道。
海顺取来了笔墨纸砚,姜忠恩按着小皇帝的手,写就了一纸诏书。
那孩子不再哭闹了,他麻木地望着蒋守承,低声叫道:“宰执。”
蒋守承忙跪倒叩拜,可当他再抬起头时,小皇帝已被婆婆领回后殿了。
“我能问问吴典执现下身在何处吗?”临走前,蒋守承道。
“她?”姜忠恩漠然答道,“我答应那女人来日把她葬在淳武太子身边,她就接下了那三尺白绫。”
蒋守承大惊失色,转身快步离开了飞霜殿。
轰隆!海面上炸起一声闷雷,随即大雨倾盆而落,浇得兵船浮在崖下左右飘摇。
邹玄着银甲立在雨中,他拉弓搭箭,正对着一只要往岸上飞的讯鸽。
啪!长箭飞出,讯鸽随声坠下。
“去,瞧瞧弥丘人又写了什么东西,要往里面送。”邹玄收弓说道。
“将军!”瞭望台上有传令小兵奔来,“将军,有北边来的信。”
邹玄一顿,随后,他急声问道:“是媞北长公主的信?”
“正是。”那小兵呈上了已被雨水打湿的信纸,“长公主说,将军的哥儿一切安好,如今已在北幽安顿下来了。”
“安好就好,安好就好……”邹玄钻进屋中,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长公主还说,以后若是有用得着将军您的地方,您得上点心。”那小兵望了一眼邹玄的脸色,小声说道。
“上心?”邹玄冷笑,“我儿子就握在她的手上,她叫我上心,我能不上心吗?”
那小兵不敢言语,只低着头站在一旁。
“若是崇令在她身边就好了,崇令不在,谁知这个女人能做出什么忤悖人伦的事来?”邹玄摇头叹道。
“将,将军,”听到邹玄提起原奉,那小兵又赶忙接道,“将军,长公主在信里还说,她在广宁见到了原将军,原将军把当初您托他带给咱们哥儿的红绳交给公主了,公主说……说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孩子的。”
邹玄鼻尖一酸,他蓦地捂着脸低下了头,堪堪忍住了泪意。
“将军,”那小兵安慰道,“战事总有停时,您一定能见到孩子的。”
“是,是,我总能见到孩子,就算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后日,哪怕是十年后,我也能等。我现在才知道,功名利禄都是虚妄,只有这点微薄的血脉亲情才是真的。”邹玄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方才去捡讯鸽的军士回来了。他捧着一个信筒,脸色有些难看。
“将军,”这军士道,“信不是往里面送的,是专门给您的。”
“给我?”邹玄一怔。
“没错,就是弥丘国主亲笔所书,特地给您的。”那军士道,“李衮说,穆王想见您。”
“穆王?”邹玄沉下了脸,“他有什么胆子来见我?”
“穆王在信里讲,将军您一定会去见他。”军士回答。
邹玄一挑眉。
军士随之道:“他说,他能帮将军您夺回落在长公主手中的孩子。”
“你觉得,东边那位邹将军会忠于谁?”军帐内,一身着亲王袍的男人站在羊皮卷地图前,不疾不徐地捋着他那花白的胡须。
军帐外呼啸过一阵冷风,刮得四周黄土漫天,飞沙走石。
“殿下怎么看?”这男人的身后坐着一位仪态端方的老妇,正是前几日才抵达西州府的贺国夫人唐和洛。
攸王李酬回过头,淡淡一笑:“邹玄这人我没见过,但从他的种种事迹传闻来看,谁能把他的儿子还回来,他就忠于谁。”
“殿下没有见过邹将军,老妇我倒是见过。”唐和洛道,“邹玄出身小门小户,幼时承蒙白老将军的恩,年少得志,一心想要建功立业。不过可惜,他这个人从前被穆王蒙蔽住了眼睛,现在又被媞北拿捏住了命门,混到今日,郁郁不得志,表面上似乎是放下了过去的执念,可实际上,想要的一点都没少。”
“听夫人这话,大概是不愿与邹将军有过多的交集了?”李酬问道。
“殿下是聪明人,心里已有定数,又何必来问老妇呢?”唐和洛看向李酬。
李酬朗声笑道:“夫人是巾帼英雄,我不过是个久居边陲野地的闲王,如今四处战乱,还得听夫人的建议。”
“我没什么建议,”唐和洛起身,走到了地图前,“我为什么来找殿下,殿下心里一定跟明镜儿似的,何必来套我的话?”
李酬眉梢一挑。
“那日老妇在京梁城外恭送媞北长公主,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京中无人不知,我唐家在京梁自然没了容身之地,今日来攸王帐下讨口饭吃,也是为了我唐家的儿郎。”唐和洛说道。
李酬笑着摇头:“夫人啊,你掌管唐家数十年,京中、边陲有大小变故无数起,可你从未押错过。今天,世人都知若是来日媞北携顺王幼子回京,定是会给你唐家留位子的。如今夫人又来找本王,难不成这回,连夫人都摸不透局势,猜不出谁能定天下了?”
“天下岂是一人能定的?”唐和洛一扬眉,“老妇在京中住了这么多年,早就看破了一切。若是真有谁能独自一人把这天下就定了,又怎会出今日的乱子?”
“夫人的意思难道是……”李酬沉吟起来。
唐和洛一笑:“北边那位声称顺王妃身怀龙嗣,京中新帝血脉不纯,要匡扶正统。这面旗子被扯出来了,就不好收回去了,可若是顺王妃没能平安产子,亦或是生下来了一个女婴,那殿下觉得,媞北长公主又要依靠什么才能名正言顺起兵南下?”
李酬眼光一闪,没有说话。
“殿下,老妇我可不管顺王是谁的儿子,因为不论怎么说,顺王的后嗣也是与殿下您血脉相连的。”唐和洛一字一句道。
李酬瞬间变了脸色。
“攸王你蛰伏这么多年,就为给自己的亲兄弟报仇,如今看似大仇得报,可实际上还没完呢。”唐和洛意味深长道,“如果顺王妃有什么不测,你我可得拉拢好媞北那个小丫头,她手上有长鹰余部和那位不知揣着什么心思要投降的原崇令。”
李酬眯起了眼睛:“都说贺国夫人不光武勋能传世,这计谋也在万人之上,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攸王殿下也不用恭维老妇,老妇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唐和洛一顿,“不过是为了我唐家罢了。”
“夫人用心良苦,”李酬话锋一转,“只是不知北边知不知晓这合纵联盟之策?”
“攸王是聪明人,这种问题何须问我?来日殿下启程去北幽,亲自和媞北长公主说,再见一见你那大着肚子的儿媳,莫说合纵联盟了,就是借兵调兵,那小丫头也得给你这个叔公一个面子。”唐和洛答道。
“此话说得轻巧,”李酬沉声,“如今北境十三州府失了大半,想从西州府到北幽去,要么得踏入鞑克人的地界,要么就得从京畿府的眼皮子底下过。”
“这个好办,”唐和洛抬手一点西北官道,“只要殿下与媞北相见时,不提老妇我今日说的一个字,我就令我的侄儿在此地声东击西,为殿下开一条通路出来。”
“好!”李酬振声道,“贺国夫人一言九鼎!”
“自然一言九鼎。”唐和洛拨弄着手中的佛珠说道。
“可若是这联盟没能谈拢呢?”李酬眯了眯眼睛。
唐和洛笑得泰然:“攸王殿下,那您觉得您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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