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神君集跪倒在船舱里，浑身仿佛被千片万片的刀刃滚过。
　　“西方皓天……”他颤抖着说，血从全身往下流，“阴阳销金阵……”
　　一个身穿道服的年轻女子护住他，俯身藏在船内，盯着正从水面上追过来的敌人。
　　“把这个吃了，”她匆匆地说，递给他一丸药，“让修为暂时消失——”
　　“那不是等死？”
　　“被她追上才是死！”
　　“你是谁？！”
　　舱内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们是紫宸天的。”
　　神君集很意外，紫宸天？
　　“为什么要救我？！”
　　“我师弟心肠软，不忍心看人被杀。”
　　女子回过头来，神君集看见一张铁青的冷脸。
　　她威胁道，“我要扔翻天印了，你他妈的立马给我把药吃了！否则我就他妈的把你扔下去！”
　　神君集立刻把药吃了。
　　女子手一翻，一样东西飞了出去，一罩在皓天头顶，立刻疯狂地旋转起来，刹那间金光如雨，高速朝向皓天连射——
　　神君集有点懵。
　　这就是心肠软，不忍心看人被杀。
　　密密麻麻的金光如梭般连续不断地贯穿江水，惊动了蛰伏于水底的鱼群。
　　江水流得很快，行舟如风，被法宝疯狂轰炸的地方一闪就不见了，神君集几乎感到自己在飞。
　　但他知道皓天还活着——

　　那丸药被他压在舌下，没有咽下去。

　　“紫宸天来蜀地做什么？”他问女子。
　　“师尊让我们来白帝城选址，修建一座供奉正道的道宫，迎接成都王*。”
　　“就你们两个？”
　　舱内的男子回答，“我们掉队了，蜀地的山水确实名不虚传——”
　　神君集朝舱内走去，方才在他身后的女子缓缓躺下。
　　男子问，“师弟？”
　　神君集轻轻一挥手，也将他放倒。
　　两个修为如此之浅的人，制服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紫宸天也不过如此。
　　如今的正道，就先辈传下来的法宝厉害。
　　然后，他站在船头，召出神鸦玄火，如暗夜中的一盏航灯，指引皓天的方向。

　　受伤的皓天靠近了神君集，但不敢靠很近。
　　第一，她不清楚神君集怎么会有正道的法宝，第二，神君集的行为如此反常，她怀疑有高人在他身后相助。
　　“你胆子真大，还敢引我来？不怕我再次启动销金阵？”
　　神君集冷笑，“你前面杀我时有些迟疑。”他认为皓天在怀疑应九锡，所以对自己手下留情。
　　皓天的怀疑，就是他的机会。
　　皓天不想告诉神君集应九锡给她的命令只是活捉。
　　“你为什么要叛逃天照？”
　　“皓天，我们都被应九锡骗了，包括邪皇，你的部属没有反叛，他们全部都是被应九锡借刀杀掉的——”
　　皓天脱口而出，“我不信！”
　　她不敢信——
　　那天夜里死了太多人，应九锡怎么敢——
　　神君集运转真元，一团青白色的透明气体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这是天照神功发功前的征兆，神君集还没有完全吸纳申屠罗的功体，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皓天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了一段距离，“你……怎么会——”
　　神君集从怀中拿出神像，“邪皇临死前传了我功体，要我替他报仇血恨。”
　　皓天有瞬间的动摇。
　　神君集趁胜追击，“晓得为什么应九锡让你来杀我吗？”
　　“为什么？！”
　　神君集嘲讽地说，“他要把五天君都换成自己的人——”
　　皓天确实不明白活捉神君集的理由，但如果是应九锡想借神君集的手杀了她就说得通了——
　　销金阵是一种一旦施放开就很难收住的阵形，这样的命令会让她束手束脚。
　　她咬着牙，“我不信你这么快就能运用天照神功！”
　　“我现在确实还没法用天照神功和你对抗，但你若真杀我，你也活不成，”神君集笑着拎起倒在他脚边的女子，“你说如果今天晚上有两个紫宸天的人被邪道杀了，正道会把这笔帐算在我头上，还是天照的头上？”
　　接连不断的意外让皓天心头的疑虑越来越深，“紫宸天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成都王要来了，正道准备为他建一座正道的道宫，他们已经进入了白帝城。”
　　三国虽归晋，但十八年前正道与阎浮邪域一战损耗巨大，还没有力气来蜀地开拓地盘。与荆扬之地刚好相反，蜀地的天照邪域根深叶茂，正道反而是各自散修，不成组织。
　　“刚才救你的人就是他们？”
　　“没错，碰上两个初出茅庐的正道，”他露出玩味的笑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皓天阴暗地说，“你要杀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是我要杀，是你，”神君集慢慢地说，“我已经把真相告诉你了，但你还是要罔顾部属的冤死、为应九锡这种不折手段的奸贼卖命，那么就杀了我好了，而我一定会带着紫宸天的人一起死，给正道一个最好的杀入蜀地的理由，一旦有了紫宸天撑腰，所有那些七零八散的正道都会冒起头来，让蜀地四处燃起战火，你想如果应九锡晓得这件事，他会怎么处理你？”
　　皓天明显退缩了，但还不肯放弃，“……我不能让你去投奔阎浮邪域——”
　　“我不是投奔他们，”神君集轻声说，“我是利用他们。别忘了，我是邪皇钦定的继承人，我一定会回来，为那些枉死的人讨还公道，”他意味深长地说，“你今天放了我，是大功一件。”

　　神君集慢慢地躺下来，看着漫天的星斗，终于松了一口气。
　　说服皓天时，他表现得很镇定，其实心跳得极其厉害。
　　他在赌，以性命为赌注。
　　这两个修为浅薄的正道是上天送来的机会，可他神君集才不会任由他人摆布，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他要和皓天博一把。

　　和应九锡博一把。

　　他冷笑，应九锡，你想灭我的口，没这么容易，我会源源不断地给你制造麻烦，你就在焦头烂额中等着我天照功成，回去收拾你——
　　他忽然想到神武都，然后立刻掐断了这个念想。
　　女子醒过来，“你他妈的刚才做了什么？！想死吗？”
　　“抱歉，”他躺着回答，“你让我吃那种东西，我忽然开始怀疑你们了——”
　　女子似乎要把他扔进水里，他拉着她，“好妹子，我在逃命，看什么都可疑，不过我已经回过神来了，你那个法子虽然蠢，但确实有用，我们真逃出来了——”
　　女子不解气，狠命地踹他。
　　他由着她。
　　男子也渐渐醒过来，看着神君集脸色发白，“你前面想干什么？”
　　“是我的错，不该怀疑你们……”
　　“师兄！这个人想把我们扔掉自己逃，我们是不是该把他扔下去！”
　　“……算了，救人救到底吧，大不了到下一个渡口再扔掉他，我们也该回去和大家回合了。”

　　女子在巴东渡口**把神君集赶下船。
　　他看着那艘船调转方向，逆流前行，会心一笑，找了个走夜路的船家，谈好价格，继续朝向江陵航去——
　　从白帝城到江陵这一段的水路落差极大，与御风般的船速相比，星辰的移动显得如此缓慢。
　　“朝发白帝，暮到江陵***。”有这样的话。
　　神君集的嘴角露出了笑容，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蜀地。有句古话，少不入蜀，老不出蜀，蜀地富庶，与世隔绝也可自给自足，若年少入蜀，极易耽于享乐，不思进取。看着行舟的方向，他想象着那片能让自己彻底施展开来的新天地。
　　他并不知道那对紫宸天的正道在不远处靠了岸，然后从船上下来了三个人。
　　“那混蛋到底干了什么？”为首的女子抹掉了脸上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
　　隐蔽的第三人笑着说，“回去说，王掌司一定会很感兴趣。”
　　“我算体会到那混蛋的感受了，失去修为确实有点慌。你慌吗？”
　　“一点点，但我相信王掌司的计策。”
　　“七曜殿就是沉得住气。那家伙尽出些险中求胜的点子，下回我不来了。”
　　一个在岸上等待已久的男人领他们换了另一艘船，在他们换掉紫宸天道服的同时，这艘船朝向江陵的方向狂奔而去——
　　顺水行舟，风驰电掣。

　　*
　　《晋书·列传二十九 成都王颖》
　　成都王颖，字章度，武帝第十六子也。太康末受封，邑十万户。
　　颖形美而神昏，不知书。

　　**
　　今湖北省恩施自治州巴东县附近。重庆与湖北交界处。
　　03年三峡工程蓄水，巴东老县城沉于水下。新县城往南迁移10里。

　　***
　　《水经注》郦道元
　　“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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