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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礼
另一条山路上,山雾如瘴,渐渐吞噬了来时路,崎岖的路旁,扭曲的杉树伸出鬼爪般的枝桠,树皮上皲裂的纹路如同无数张无声惨叫的嘴巴。
湿冷的雾气中有股腐叶的味道,嗅起来令人不适。
因着要在山上作战,归降的蛮兵队便顺势成为了原定的步兵,只有几个为首者有马骑。
这段路山坡高,若久拽着缰绳走在最前,腰间的银铃随着步伐清脆地响着,此时便于冬狸循声跟上。
隆津牵马走在他们后面,而赵元则带着人跟在了蛮人队伍的中段。
他本是跟在蛮人队尾,却因为看出到若久吃力的步伐,才暗自快了几步赶上来,保持了一个不似刻意靠近但有事就能帮上忙的适当距离。
冬狸紧紧跟在若久身侧,目光追随着她略显蹒跚的脚步——那步伐明显失去了往日的轻快。
“久姐姐,你没事吧……”
冬狸的声音轻得几乎容在雾气里,一双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
那夜的交谈像毒藤般在他心头疯长,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若久脚步未停,嘴角却勾起一抹惯常的戏谑,
“我若说有事,你怎么办?背我?”
她侧头斜睨着少年,却在看清对方担心得快要哭出来的神情时心虚了。
冬狸眉头紧锁,嘴角轻颤,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焦急,想了想才道,
“我一个人肯定背不动……”
他瞥了眼身后的隆津,声音却突然拔高了几分,
“但我可以让隆津搭把手,或者我叫赵将军来?”
若久失笑,可眼神里却带着股执拗,
“傻狸子,我是领军之人,叫手下瞧见了狼狈相还怎么服众?”
“那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冬狸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仰起了稚气未脱的脸庞,无声控诉着对方可能存在的隐瞒。
若久的目光在雾气中忽明忽暗。
良久,她轻叹一声,
“战事频繁,没有谁是毫发无损的,你没听青大人说过‘轻伤不下火线’么?”
“那、那你的伤是轻的吧?你可别吓我啊……”
冬狸的声音发颤,尾音几乎化作哀求,记忆里,他很少看见若久这么安静又这么疲惫的样子。
若久避开了冬狸的目光,望向远处隐在雾中的山峦,眼神渐渐变得深远。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许也并非是不明白,只是终于愿意承认自己的理想就如那远山。
“算是吧。”
她收回目光,突然抬手重重揉了下少年的脑袋,力道大得几乎算得上粗暴,语气却比往常多了几分柔软,
“傻狸,你长大了,别再动不动就兔子似的红眼睛,等找到羯朱的藏身处,姐姐还指望你拼命呢。”
她的手掌最后在冬狸肩上重重一按,充满了安抚的意味,那是她只给予冬狸的温柔。
忽的山风骤紧,枝叶簌簌作响。
若久正欲抬手示意队伍减速,前方灌木丛中突然炸开几团灰影——受惊的野兔窜出的刹那,她瞳孔骤然紧缩。
“举盾——散开!!”
厉喝声未落,她已反手揪住冬狸,将人甩向一侧,一支羽箭擦着少年耳畔划过,深深钉入土中时箭尾仍在剧颤。
几乎同时,数十支羽箭纷乱地破雾袭来。
箭簇尖啸,战马的悲鸣与士兵的惨叫此起彼伏。
“稳住!他们人不多!”
并未看清的若久以“诈”稳住军心,声音像锋利的刀般劈开了混乱的场面。
她一转身躲到了一颗树后,与隆津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后者立刻吹响竹哨,数十弓箭手自混乱中稳住阵脚,拉弓还击,漫天箭雨在铅灰色的天幕上划出一道道索命的弧线。
若久在交错的箭矢中看清了冲锋的敌人,还看到了领兵的摩缇。
“是摩缇!隆津,带人跟上我!”
她握紧刀柄算准时机,身影如离弦之箭掠入敌阵,弯刀出鞘的瞬间寒光乍现,一道银虹绽开一尾猩红的血面。
尸体还未倒地,她便旋身错步避开了冷箭,紧接着,她那刀势如狂风卷雪,辫尾的赤红宝石在血雾中刺目而妖冶。
草原人的对决,没有乾人的弯弯绕,多以胆识与狠绝定胜负——狭路相逢,唯有无畏者能劈开生死之路。
此刻的若久就如同她手执的利刃,每一记劈砍都裹挟着以命相搏的煞气,刀光所至之处,连山风都被斩出呜咽。
她这般孤绝的锋芒,令任何对手都为之胆寒。
摩缇看清那悍将竟是若久,即刻怒声骂道,
“贱奴若久,我以为你只会在男人帐里逞威风!”
话音未落,眼前寒光骤闪——若久已如鬼魅般贴至身前,在摩缇侧身划出道长长血口。
再斩时,两柄利刃就撞在了一起,火花迸溅的刹那,利刃照亮了她艳丽而锋锐的眉眼。
摩缇仓皇后退,情急中竟被土坑绊了个趔趄,差点摔成个仰面的王八。
若久反手蹭了下溅到唇角的血珠,啐了口,忽然绽开个瘆人的笑,
“等我把羯朱的脑袋挂上旗杆,就把你这对狗眼睛也剜出来高高挂上。”
她说完就闪过了袭来的敌人,却愕然认出这明明是被她方才砍死的那个。
然而,此时那人的双眼已翻作惨白,瞳孔消失不见,只用浑浊的眼白死死锁着她。
他的动作僵硬却并不迟缓,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喀”声,像是被什么邪祟硬生生拽着四肢牵行。
再见“活死人”的若久自脊背窜上一股凛冽的寒意,惊愕之间,刀锋本能地横斩而去,却见那“活死人”不闪不避,任由刀刃嵌进肩胛,还顺势张开大嘴朝她咽喉咬来——
“当心!”
破空的风音骤至,一支刚猛霸道的羽箭贯穿了“活死人”的喉咙,力道之大,竟将那人钉死在一旁的树干。
若久猛一激灵,这才发现四周的敌人竟越来越多地显出了异状:有的肢体扭曲如提线木偶,有的渗出黑血却仍扑去咬人 ……
眼前的一切将她瞬间拖入了那夜的噩梦,而她的侧腹也传来了更为清晰的疼痛。
赵元跑到她身边,她强行稳住了心神,目光真诚道,
“赵兄,谢了!”
赵元握弓的手指一紧,目光在她身上飞快扫过,滞在了她那污血浸透半截袖子的左臂上。
“伤到哪了!”
他死死盯着那伤处,眉头一蹙,却见若久随意甩了甩手臂,扯出抹笑,
“小伤,你呢?”
他未答,只眉头越锁越紧,眼底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二人压下几波袭击之后,赵元也射空了羽箭,他拔出佩刀,忽对身边的若久沉声道,
“你带人先走,我和兄弟们断后。”
若久瞳孔一缩,先于思考地抓住了赵元的手腕,否决道,
“这有‘活死人’,我不能留你一人!”
赵元竟反手握住了她,掌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发疼。
他直直盯着若久,眉眼轮廓透着股迫人的坚毅,那双乌眸沉肃而幽深,含着太多若久无法解读的情意。
他凝视着眼前人,目光如墨般将她的眉峰眼角寸寸描摹进眼底,直至那轮廓烙在瞳孔深处。
“你不是想当乌恒王吗?这就算作我的贺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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