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伞

　　梁如因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那天边七色彩霞倒映在她的脸上，梦到了云杪间的尽头，那最美丽的地方。
　　梦到了她的小货郎。
　　梦里她每次体力不支晕倒，她的小货郎都会抱着她回家。
　　给她的屋子熏香，满屋的兰花幽香，会给她院子池塘里的小锦鲤喂食，会给她院子里的兰花施肥浇水。
　　等她醒了，她就靠在窗边看着他在她的院子里跑来跑去。
　　院子里还盛开着曼珠沙华，一开始小货郎总是会被曼珠沙华割伤，后来曼珠沙华也舍不得伤害他了。
　　看到她醒了，小货郎就会立刻丢下所有事情跑来问她身体如何，然后从小厨房端出鲜花糕，给她倒上青柠茶。
　　他们就坐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的，安安静静地过了一天又一天。

　　梁如因睁开眼时，胡生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季宁儿在隔壁熬药，隐隐传来了一些药香。
　　屋子里和院子里不知何时放了很多兰花，兰花盖住药香，萦绕着她。
　　见她醒了，胡生抓住了她的手，着急道：“感觉还好吗？”
　　梁如因疲惫地笑了笑，抚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用七星玉石是一件非常伤精力和消耗体力的事情。
　　在云族时，她也经常会用七星玉石，有她自己想用，也有受云杪尊之命所用。
　　有她的那些年，药王都闲的头上长草了。
　　而每次，胡生都会陪着她，然后在她累了的时候，抱她回云极彩霞。
　　胡生抓着她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蹭了蹭，“饿吗？”
　　梁如因点了点头，“鲜花糕吗？”
　　“嗯，想吃吗？”
　　“想。”
　　胡生站了起来，忍着发麻的腿，去扶梁如因，“我扶你起来。”
　　“嗯。”
　　胡生在卧座上铺了软垫，躺在上面软乎乎的，很舒服。
　　梁如因看着胡生倒青柠茶，“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胡生坐在另一边看着她。
　　“梦到了我们一起在云极彩霞的那些年。”
　　胡生放下剔透的茶壶，看着她，满眼宠溺，令她沦陷。
　　“很快，我们就可以一起回云极彩霞了。”
　　梁如因朝着他笑了笑，却没回应。
　　忽然，她开口叫他，“阿生。”
　　“嗯？”
　　“你为什么会有结魂果啊？”
　　胡生身形一顿，抓紧了袖子，扯着笑容问她，“怎么忽然问这个？”
　　她看出了他的慌张。
　　梁如因指尖捏着鲜花糕，笑道：“其实一直很好奇。”
　　她看着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你问的是谁？”
　　“问的是胡生。”梁如因补了一句，“完整的胡生。”
　　胡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么的紧张。
　　他犹豫了良久，才回答道：“初见时，便已有情。”
　　梁如因呢喃着回想，“初见时……”

　　初见时，是在紫灵殿上。
　　他闯了祸，不小心将索灵监的凶兽给放了出来，害得云族很多仙官都受了伤。
　　因此，正在大殿上受罚。
　　她是正巧要去汇报一些事情，听闻此事，实在于心不忍，出手搭救了他。
　　主动将那些仙官的伤势都揽了下来，并前去帮助定和将军降服了那凶兽。
　　胡生这才免去了惩罚，否则依照云族的律法，他免不了被流放。
　　那是胡生第一次抱着她回云极彩霞。
　　最多的，还是出于愧疚与感激。
　　他们坐在院子里，梁如因问他为什么会把凶兽放了出来。
　　胡生说，有一个仙娥被这凶兽给蛊惑了，他想救她，凶兽说，把它放出去，就饶了那仙娥。
　　原是出于善心啊。
　　“以后遇到这种事，别急着自己解决，记得找别人帮你一起。”
　　胡生噘了噘嘴，“他们都很忙，没人会相信我，也没人会为了救一个仙娥费心思。”
　　“找我就好，我相信你，我会帮你。”
　　少年眼神透明，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弯起眉眼，点了点头。
　　“好。”
　　从那一天开始，胡生就经常来云极彩霞。
　　那时的他，还不到一千岁。
　　只是个子长得高，模样也长得俊俏，云极彩霞因为胡生的到来，时常引来一些仙娥围观。
　　她也时常拿这些跟他逗趣。
　　但胡生都会红着个耳根跟她大喊，“我可没有喜欢她们的！”
　　她则会一愣，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但还是会笑着看着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当他年纪尚轻，脸皮薄。

　　“都说，一见钟情，乃见色起意，阿生也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胡生轻笑了一声，看着她认真地道：“情之所起，始于外表，我不会否认，但你的一切，我都喜欢，我才会钟情于你。”
　　他看着梁如因垂下眼眸，去掩饰自己的眼泪。
　　“我跟你去云极彩霞，一开始只是因为想找个机会报恩，我留在云极彩霞，是因为我不想你受了伤，受了累，都只能一个人熬，我想陪着你。”
　　少年心无归处，无人能留我，但我愿意留在云极彩霞，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想永远陪着你。
　　梁如因忍着哭腔，“那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和我说？”
　　“那时候的我，没有成就，没有功勋，就算我意识到我喜欢你，我也不敢说，可能也是年纪小的缘故，好面子，怕被拒绝，压抑在心头的感情渐渐变成了连我都会质疑的情感。”
　　那时候的她，美艳动人，拥有最强的能力，是整片大陆都无比渴求的力量。
　　而他，只是一只几百岁的小白虎，爱玩爱闹，除了陪她，似乎什么都帮不上她。
　　可他不知道，那时候的她，最需要的就是这份无比真诚的陪伴。
　　云极彩霞很美，但美的地方也同样孤独，是他的出现，照亮了她无数的岁月。
　　胡生叹了口气，嘲笑自己，“我也解释不清楚……”
　　梁如因拉了拉他的手，“我知道。”
　　她知道……
　　“那时候的我，没心思考虑那些，也没细想过那些，只是觉得，和我的小货郎一起待在云极彩霞，真的很开心，即使每日无事坐在院子里聊聊天，都很幸福。”
　　感情是一个解释不清的问题，我们自己都想不明白曾经的自己为何会做那样的决定。
　　幸好，有人懂就好。
　　良久，梁如因又问道：“那结魂果呢？你的记忆怎么也被封了起来？”
　　胡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结魂果。”
　　“你也不知道？”
　　“嗯，那时候，你被勒令在六界大战之中帮助云族，你反抗不想再沦为云族肆意滥行的工具，反抗却没用。”
　　梁如因点了点头，“我记得。”
　　“其实我也悄悄去找了云杪尊谈判，我想让她放你自由。”
　　他知道，他的神仙姐姐被困在云极彩霞，很孤单，很难过。
　　胡生苦涩地笑了声，“过程我就不说了，后来他把我打入了索灵监的海下冰牢，关了好一阵，好像直到六界大战结束才放了我出来。”
　　从进入了海底冰牢开始，他的记忆便开始模糊了，只知道那里很冷，他很想跑，但四周布满了纵横交替的冰锥，他无力出逃。
　　他也不知道，他的神官姐姐到底怎么样了。
　　“后来的事，我就都没有记忆了，阿姐骗我说，六界大战的时候我在青极山养伤，我感觉，阿姐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有结魂果。”
　　梁如因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
　　又想到他曾被关在冰牢里，一阵心疼。
　　“那里……很冷吧？”
　　他畏寒的毛病，应该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在云极彩霞的时候，她也喜欢放冰块在屋子里，他也从没有任何异样。
　　胡生没否认，而是从她对面坐到了她身边，将她揽在怀里。
　　“抱着阿因，就不冷了。”
　　梁如因蜷缩在他怀里，耳边是他砰动的心跳，却让她很安心。

　　妙音一来，便是看到了这一景象，只好没吭声跑到了隔壁屋去找季平儿。
　　她打算让季平儿去打破这个美好的景象。
　　果然，季平儿带着文缟羽便冲去了隔壁屋，让梁如因喝药。
　　妙音就憋着笑站在旁边。
　　“话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修为那么强？”
　　妙音干咳了一声，没想到季平儿会扯到她身上来。
　　“强吗？小把戏罢了。”
　　“哦……”

　　夜晚，季风风召集了所有人在院子里集合。
　　胡生围了一个斗篷在梁如因身上，扶着她在一边坐下。
　　季风风关心了她几句，便开始进入了正题。
　　“明日便是地狱赛了，地狱赛规则简单粗暴，以通关速度取胜，榜首进入十强参加城主和大神官之位的争夺，其余取十名划分成绩比例，加入三十强。”
　　季风风有意识地看了眼胡生，“所以有什么讨厌的人在三十强尾巴上的，是个好机会报仇哟。”
　　他指的是秦无良。
　　胡生笑了笑，却开口说：“阿因身体不好，留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意思是，能不能不参加了。
　　更何况，他现在有胡生的修为，去的话也太欺负人了。
　　季风风皱了眉头，“你忘了你的目标是什么吗？”
　　胡生噎住。
　　季宁儿开口：“大师兄，胆小鬼！这就怕了吗？”
　　梁如因拉了拉胡生，胡生弯下腰听她说话。
　　他们不知道梁如因说了什么，但胡生答应了，会参加地狱赛。
　　她说，季春辰的愿望还没实现。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后，季风风留下了梁如因和胡生。
　　他看着梁如因道：“理事所想感谢你。”
　　“感谢我？”
　　季风风点头，“嗯，这件事过后，他们不会再介意你的身份，而且他们答应许你一个愿望。”
　　一个愿望……
　　梁如因看了眼胡生，胡生宠溺的笑了笑。
　　她想了想，回道：“我想和他一起参赛。”
　　不等季风风说什么，胡生已经率先开口，“不行，你身体不好，会有危险的。”
　　季风风也道：“是啊，你去了春辰还要照顾你，我们也担心。”
　　“可是我想陪他一起。”
　　季风风不好说什么，便对着胡生道：“这件事，你们两个人商量，明日告诉我结果就行。”
　　也是想让胡生劝劝她。
　　季风风走后，梁如因和胡生留在院子里，胡生单膝着地，蹲在她面前看着她。
　　“怎么想去参加地狱赛了？”
　　“梁如因的愿望，也还没完成。”
　　她口中的梁如因，是戏本的梁如因。
　　梁如因想证明自己。
　　她也想陪他一起战斗。
　　趁她还没耗尽梁如因的生命力。
　　好好陪他。
　　“好。”
　　胡生捧了捧她的脸。
　　“一起。”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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