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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奏长生
额间滚烫,喉间发出的声音喑哑,傅东风听得心下一紧,像梗了东西一样。但不管楼夙如何撒娇,此事他都不能答应。
半成的魂命与共,像解开只能自己想办法,如果实在没办法,起码要让他补全。
但这时候的楼夙病着,傅东风不好强迫,“这个术取名了没?”
“奏长生,请大师兄与我共奏长生。”
烧得脸颊都红了,大夫姗姗而至,诊断一番后并无大碍,就是昨夜风邪入体,感染风寒。
傅东风忙前忙后抓药煎药,不忘嘴硬嘲笑楼夙。
“怎么身娇体弱的,风吹了吹就病了,你是美人灯吗?”
楼夙不拌嘴,笑道:“美人灯有劳大师兄悉心照料了。”
气头上不忘给你买包子,煎药买药都亲力亲为了,再悉心,就非得变成肚子里蛔虫了,傅东风心想,要了命了。
他当然知道楼小夙起烧是什么缘由——奏长生。
感同身受,伤痕、痛苦、寒冷也是一样感受的。
他脊背那块已死的仙骨,双月境时受的伤,问剑台上赌的命……在乐游山上的时候吃药同吃饭差不多,所幸性命还在,有的痛和冷,习惯了就好,反正还活着,自在无虞。
可楼夙不由分说要与他奏长生,要忍受的不单是伤痛,还有泠泠大雪,淙淙霜寒。
一病一折腾,他们又在客栈里住了几日,之后租了方小院,暂做歇脚处。
天子城的夏天比乐游山来得早,初夏方至已有燥意,长空炽热,风里卷来清凉。街巷已随处可见着单衣的人,傅东风就在他们租来院落的回廊阶前捧了本杂记瘫坐晒太阳。
楼小夙从他跟前走过几番来回,遮了好几次日光,傅东风不耐烦,给他腾了块地方,把人拽下来,和他一起晒。
“我已经长得很高了。”
这是大师兄逼他晒太阳时的说辞,大抵和之前的“熬夜容易长不高”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现在和大师兄一样高,长高只是借口。
傅东风是知道楼夙不习惯萦绕不去的寒意,提过一句,“奏长生有解的话还是解了吧,天子城暑热还好,日后回到乐游山就不好受了。”
楼夙当时的神情很是微妙,傅东风瞬间了悟。
“此术源自‘百年身’,无解是吗?”
无解,傅东风不信,但他趁此机会要楼夙给他这边也加上感同身受,楼小夙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于是,碰到艳阳天,傅东风都要拉着楼夙来晒太阳。
楼小夙对此不热衷,却不妨碍他坐下来与傅东风温存亲昵。
“大师兄,天子城也不算糟糕。”他抽出傅东风手里的书卷,十指交叠,触手如玉石,指腹掌心略有薄茧,想必是练剑时留下的。
“别胡闹,晒太阳。”
嘴上这么说,他轻轻敲了敲楼夙的脑袋,没有阻止他的亲近,眯眼望向不远处。
从他们的院子外能看到黄金台高台的一角,其上覆着璀璨光华的护龙阵,阵法的光芒与黄金交相辉映,望而生畏且有心悸之感。
“真的没有办法拆掉护龙阵?”楼夙双手枕在脑后,怅然感怀道:“终究是个隐患。”
“不能这么说,有它在,顾双城即便找到我们也不会轻易动手。”
“可城内一旦有妖魔仙人争斗,护龙阵就会启动,雷霆劈着还挺痛的。”
傅东风:“劈的是我,你疼你自找的。”
楼夙近来在学风尘小记,不出傅东风所料,他确实能学得会,还是天赋之才。
而楼夙研习符阵,护龙阵最多。
当年傅东风与燕秋衡的交换,他布下阵法庇护天子再不会被仙妖刺杀,永生不得踏入神京,换黄金台上遗臣的性命。
他的鲜血和万民铸造的黄金台共铸,风尘小记所载的第一守护阵,单单是护龙阵许是能一剑破之,但黄金台不熔,护龙阵便不会碎。
它是座沉睡的大阵,傅东风入惊动阵法降下雷霆,劈过之后就没事了。倘若是神京内有仙术妖法的痕迹,它又会醒来,届时,傅东风又会被发现。
楼夙研习风尘小记,寻到了很多大师兄所用过的不知名的术法。
自然也发现了那日对抗雷霆的血阵。
“以护龙阵对抗护龙阵可行,同为守护阵,那日画的血阵挡了七道雷霆,差在没有黄金台的加持。要破护龙阵,必须先毁掉黄金台。”
“清醒点啊,楼小夙。”傅东风掰正他的脸,不赞同地说道:“没有人在天子城内以动仙术仙法而不被察觉,黄金台寻常之法又熔不掉,所以你与其想着毁掉护龙阵,不如过好当下。真有一日护龙阵他要再劈我九下,就和在城门的时候一样,受得住就行。”
楼夙抓到他言辞间的漏洞,“真的没有人用了术法而不被察觉吗?”
他指了指傅东风和自己,奏长生算不算。
傅东风:“你自创的,从鬼道之术演化而来,谁知道算仙术还是道法,也可能压根就不是术。”
“那我研习风尘小记里的东西,也未见护龙阵有异。”
楼夙一笑说道:“可见这护龙阵并非不可破的阵法。”
风尘小记是哪位神仙写的傅东风未曾深究过,追根究底,徒惹事端。
他能猜到,写下这书的人,定然是位世所罕见的大仙。
护龙阵出自风尘小记,可能这就是不防风尘小记的原因。
神京入夏后,春时的花凋败敝落,夏日蝉鸣聒噪刺耳,偶有炎风吹过,送来高墙大院里奇花异草的香气。院落外矮墙下,一位着华服的中年男子负手踱步,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伸手欲敲门户。
听到门内动静,里面的人已向这边走来,边走边叹,“清净一个多月了,好日子差不多到头了。”
傅东风拉开门,客人赫然是熟悉的面孔,楼夙神情郁闷道:“来找你的还是找我的。”
“找我的,不找你。”傅东风将人请进来,道:“贵人所来何事?”
院落四方,堂前种了一棵杏树,沉甸甸的杏子挂满枝头,青绿横生妙趣,燕秋衡瞧见两张陌生的假面,心说,难怪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单看相貌怕是认错了人。
“我活不长了。”他开门见山如此说道,惊了傅东风和楼夙两人。
燕秋衡会心一笑,“燕皇追杀前朝余孽和叛国的国师,太和山李孤阳也在追杀这两人,一月之前还有人见过他们,一月前,神京夜里有场雷雨。”
“两位很会藏,我翻遍了天子城,方才将信将疑找到这里。容貌易变,声难换,举止气度更是朝夕难改。”
不得不说,燕秋衡能想到傅东风和楼夙在他的眼皮底下,还是多亏了当皇帝的疑心病。
护龙阵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他宁可相信傅东风回到了神京。
“你看,我这不就找到了。”
“找到了之后干什么,孤身一人,别说我们两个,就算是我一个,你也做不了什么。”
傅东风常说自己是个废柴,单打独斗不至于比燕秋衡还废。
燕秋衡:“不做什么,就是跟你说说,我活不长了,后悔了。”
十三载,他做了十三载的傀儡皇帝,真正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傅东风神情古怪,似懂非懂,被按在椅子上晒太阳的楼夙搬了椅子坐到他们身边,不闪不避迎向燕秋衡,恶声恶气道:“自找的!”
对此,燕秋衡无话可说。
读书人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燕秋衡曾经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他做梦都没想过掌天下权,可白来的权势也用不着拒绝。
燕秋衡是恨纪兰亭的,他熟读四书五经,因着有个瞎眼的表妹拖累,家中贫困,后来读过的医书都比经史子集多了,可纪兰亭给他留下那样一本书,太和山仙人之后选了他。
普通人与皇位差了多远,燕秋衡看戏说里乞丐皇帝,流氓混混都能做明君,文臣武将共襄盛举,也许他也能行。
燕秋衡说:“朝堂上仍有大周的遗臣,我自认为不是个好嗜杀的人,可他们没有把我当君主,所以我杀了很多人。”
“太和山要我做什么,我只能做什么,反抗过,我死的是普通百姓,再后来死的就是我那拖油瓶表妹了。”
傅东风没理解“拖油瓶表妹”是何意,燕秋衡给他解释,“她是个瞎子,天盲,爹娘早逝,从小住我家里,我爹娘去世前给我俩定了亲事,我曾经盼着她去死。”
“没想到她真的死了,可能是被我咒死的。”
“死了好,我眼看着也不成了……”
潋滟晴光里,燕秋衡华服锦衣,低低一笑,十年间荣华富贵发号施令,养出的冷漠矜贵,让人遍体生寒。
“多年前纪兰亭给我捎过来一封信,信上殷切数语,说了一个意思,主弱臣强,太和山不颓,燕国有名无实。他是好意,我知道,但依旧觉得奇怪。”
奇怪昔日的太子太傅身在何处,胆敢把强势的太和山当作君主的臣子,但纪兰亭所作所为确实胆子很大,可能野心这种事,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现在把神京还给你,你要吗?”燕秋衡幽深的眼瞳里闪着看不真切的光芒,恳切万端,他真的想还给姬曜凌。
“那日纪兰亭离京,三支箭一为杀他,一为杀纪如,那个小姑娘的身份你知道,她尚年幼,且周天子未死的消息,大周遗民闻风已知,你比她有优势。”
幽深的眸子微动,傅东风讶然道:“我想……”
燕秋衡一动不敢动,想听听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想你是老糊涂了。”楼夙接过话茬,不留情面骂道。
傅东风瞪了眼楼夙,说得难听了些,但是这个意思,他提醒道:“我还被太和山李孤阳追杀,神京还有护龙阵。”
天子城内被守天子的大阵劈个半死的天子,剑道两仪之一的顾双城还想要他的命,还当皇帝呢,天底下什么样的皇帝要受这等委屈!
且不说傅东风本就不愿意,他现在逃跑还能有个逃走的地方,燕秋衡禅位给他,岂不是只能端坐金殿上等人取他小命了。
若说以前,答应不答应就是一句话的事,可如今他和楼小夙的命绑在一起,傅东风是断不肯冒这个险的。
燕秋衡听出来他话里的拒绝之意,也不强求,心底叹息,好像神京的皇位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东西了,他当年怎么就挺得意自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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