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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城。
江宁这个城市很有意思,一条长江穿城而过,前面是长江,背后又是一座紫金山,对得起一句:龙盘虎踞。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这是个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自古以来,就有不少的朝代选择江宁作为国家都城,可惜,这些朝代往往都短命。
也不知是不是风水冲撞了。
江宁作为江苏的首府,自然是汇集了整个江南的才子,这里有着天底下最大的贡院,江南贡院,贡院周围围了一圈卖纸墨笔砚的。
满大街都飘着书页的香气。
李玄甫与淳于琳珉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傻了眼。
琳珉又看了一眼自己纸上的地址,“没错啊。”
这里是江南贡院左边的东市,东市里有一家卖点心的铺子,上面写了三个大字:星月楼。
一个小小的铺子,也好意思叫楼。
这样的事,也就只有胡言吾那二皮脸才能干的出来。
没错,这就是胡言吾与十八王爷段暄在江宁城的买卖。
一个月前,京里收到了胡言吾的信,说在秦淮河旁边的贡院西市开了家点心铺子,生意兴隆的很,请静寒帝和李首辅得了空来赏光。
结果一来,怎么是门是关着的?
“啊哟,那家店啊,早关了唉。”
门旁边的一个铺子里,一个老板搭着话,老板的店是个黄山石刻店,老板头也不抬,专心致志的刻着手里的石头。
“这家店早黄了,一个月前就关了,”黄山老板吹吹石头上的灰,又抱怨了一句:“吊生意,难做的一逼!”
琳珉:“师傅可知他们二人去哪儿了?”
黄山老板抬起头,“听说去外地取经学习了,说去一个叫海西的地方,海西是哪儿?”
“什么去海西!”
这时,对门那个卖扇子的老板搭腔,“明明是改行不卖点心了,他家刚开店时还是很热闹的唉!好多读书人跑来吃点心,你说,天天吃也不嫌腻得慌——”
“哟,还有这种事?”黄山老板惊奇道。
“是的哎!有读书人天天跑,还和那老板天天拉扯东拉扯西,最后那读书人莫名被打喽,铺子也就关掉了。”
“哎——”黄山老板恍然大悟,“怪不得前段时间那读书人不大来了……”
“是的哎……”
……
江宁人扯起家里长短的,那叫一套一套。
这两个人几乎还原了一个完整又俗气的故事。
李玄甫与淳于琳珉听得是哭笑不得,二人相觑。
百忙之中抽个空来了江南,结果是白跑一趟,被那二人放了鸽子,这下,他们与胡段二人不知是何年何月再能相见了。
“他们刚开始不是去扬州了么?怎么后来跑江宁来了?”
李玄甫:“可能是扬州吃腻了,过来吃江宁。”
琳珉点点头。
这确实像胡言吾那好吃鬼会做出的事,段暄也惯他,二人吃吃喝喝,混迹江湖。
此时,距离静寒帝登基,已经是过去了五年。
原本的少年淳于琳珉,已经长成了青年帝王,眉眼间尽是帝王的深沉沟壑,举手投足里尽是帝王贵气。
而他旁边的太傅,现任光华司首辅李玄甫,也是成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
登基五年,经过二人的励精图治,整个国家慢慢走上了正轨,人民安居乐业,国家吏制清明,河清海晏。
静寒帝虽然一纸诏下,将胡言吾与段暄赶出了京都,但这只是表面功夫。
离了京都后,胡言吾也并未与他们断了联系,时不时给他们写信。胡言吾给琳珉写的信里,诉诸江南百景,琳珉早就心动了。
但作为君主,怎可玩物丧志?他便一直压着这个念头。
李玄甫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便主动提出,江南文风盛行,历来是朝堂的人才库,不如去一次,见识一下江南文人。
如此,二人便从京都过来了。
算是给自己放了个假。
江宁啊江宁,让人走着就忍不住嘴角上扬的江宁。
六朝风月,十里繁华。
在这江宁,离了皇帝身份,琳珉便是个少年,一个无忧无虑,恣意潇洒的少年郎。
江宁依山傍水,人们在这里修建城池,发展生息,这样的地貌也养成了独特的江宁人。
江宁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透着一股子娇憨,说的再直白些,就是憨气缭绕,毫无心机。
他们不像京都人,随时随地都讲究一个规矩,待人客套,但这客套里又带着一丝精明,要是生气了,面上还是客套,但明里暗里,嘴皮子损人的功夫少不了。
江宁人,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个天生大萝卜。
刚来会觉得这里的人不懂礼数,后来发现这才是生活。
但凡日子过得好,谁想耍心眼?
都是江南,但江宁的女人丝毫没有姑苏、钱塘的女子那般婉约。
嗓门儿极大,嗓门一喊,比鼓楼的钟还要响。
“排队!排队啊排队!”
江宁的街头,一家斩鸭铺里,卖鸭子的大婶一边手起刀落,麻利的斩鸭子,一边操着一口流利的江宁话,对着长长的队伍喊道。
这排鸭子的队伍,从乌衣巷的巷尾一直排到了贡院西街。
江宁,有两个多,一个是鸭子多,还有一个是读书人多,满大街的鸭子铺,满大街负籍的年轻人。
也有不少负籍的年轻人在排着鸭子队。
李玄甫与淳于琳珉排在长长的队伍最末端,二人脑袋飘汗。
这队伍,排到他们,得夜里了。
琳珉手里拿了一张纸,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一幅地图,地图的最中心画了只鸭子,这就是现在在排着队的斩鸭铺。
这张地图,是胡言吾给他们画的。
“圣上!这家鸭子店宇宙无敌最好吃!您一定要来试试!”
胡言吾给画的鸭子地图歪歪扭扭,鸭子铺旁边还画了很多树枝,琳珉刚开始不知道是什么,来了才知道是吓死人的长队。
“你说,依十八爷的性子,会陪他排队么?”琳珉忍不住问李玄甫。
李玄甫思索片刻,摇摇头。
排短队尚可,但眼见着这队伍从乌衣巷一直甩到了秦淮河边……
依段暄的性子,他会直接把鸭子店老板给绑了,然后给胡言吾做一个礼拜的鸭子,让他吃到伤,彻底把这人爱扎堆的毛病给治好了。
江宁人也是个耐得住的,都这么安安静静的排着队,然后同前后排队的人,一边聊着天一边等。
排了那么长的队,为了一只鸭子,值得吗?
琳珉皱眉道:“那咱们排吗?”
李玄甫:“一切听从公子安排。”
江宁来都来了。
琳珉“啧”了一声,让当朝皇帝给这家鸭子铺排队,真是抬举它了。
他转身就走,“排个鸟队!”
李玄甫笑笑,也是跟了上去。
二人在繁华江宁,走走停停,秦淮河两岸铺开了数以千家的酒楼茶肆,人流如织,李玄甫与琳珉在晚晴楼用了午膳后,又去了一趟魁星楼。
当日,李玄甫在魁星楼摆下擂台,打遍江宁无敌手,后来又间接促成了光华司的建立。
魁星楼本来是个酒楼,经李玄甫风光一役,彻底变成了个文楼,打擂台的优良习俗被完美的保留了下来。
江东子弟个个在此舞文弄墨,并驱争先,倒也是一桩好事。
每一任擂主都会被刻在魁星楼的墙上,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本朝首辅,李玄甫。
“当日未见的太傅谈笑英姿,实属抱憾,”琳珉感慨。
“打擂不过只是手段,”李玄甫淡淡道,“为国选材才是根本。”
墙上第一个刻着的是李玄甫,后面紧跟着的,便是赵圭。
现在的赵圭,是光华司次辅,静寒帝与首辅大人下了江南,朝廷大事便都由赵圭赵次辅代理。
“前些日子,赵大人来信了,“李玄甫道。
琳珉有些不快,“不是说了,来了江宁便不谈国事么……”
“是,”李玄甫垂着眼皮,恭敬道,“此事并非国事。”
“哦?”
“之前,您派人去江西,请唐博文出山,入京都任太子太傅,这次唐博文又拒绝了。”
琳珉闻言,沉默良久。
唐博文是前任御史大夫唐百虎的独子,唐百虎死后,唐博文对朝堂绝望透顶,携一家老小返回了江西,现如今全家务农。
难不成,要寡人效仿那放火烧山的晋文公重耳?琳珉眼中有了一丝嫌色,“这些个文人,真是可恶……”
李玄甫:“这已经是第三次请他出山了,他若是还不肯出来,陛下还是换个人来教太子。”
“换个人?换谁?”琳珉道,“难不成,把他送西北去,让他爹教他?”
李玄甫苦笑着摇摇头。
现任太子名唤淳于修平,现年不过五岁,并非静寒帝亲生,而是十三王爷淳于翤之子。
修平,取得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意。
五年前,中运帝身后,静寒帝一纸令下,淳于翤被调去了西北,一日都没见过自己这亲生儿子。
也再没见过这儿子的另一个爹。
“唐百虎是个清官忠臣,他教出来的儿子,定然也不会差,”琳珉严肃道,“只有把太子交给这样的人,寡人才放心。”
一个人,被伤透了心,绝望到了顶点,才肯放弃那满屋子的经纶,用写字的手抓起农具,去土里刨食。
“他既然不肯过来,那也好办,”琳珉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那就把小崽子给他送过去,让小崽子也种几年地。”
唐博文不来,那就让修平随他务农去,让修平体会一趟地里的辛苦,回头坐了天下,才知道给他托着这天下的,就是地里的农民。
李玄甫点点头,未予反对。
二人出了魁星楼,继续沿着秦淮河信步闲走。
此时已经有了些暮色,华灯初上,整个江宁笼罩在一层薄纱似的雾气里。
秦淮河两边有不少沿河边摆的摊子,有卖花灯的,琳珉见了很是惊喜,蹦蹦跳跳跑过去,一个接一个的看。
南方的花灯与北方比,颜色更加丰富,北方以跑马灯、宫灯为主,江宁的花灯更多的是动物造型,神话造型。
有小兔子,小猴子,小狗子……
还有渔人打樵,嫦娥奔月,老鼠娶亲……
李玄甫见他喜欢,便对老板道:“都要了。”
琳珉摇摇头,“喜欢便都拿着么?家可不是这么当的。”
“你喜欢,又好不容易来一次,便都买了吧,玩过了带不走,送给当地小孩儿就是。”
琳珉最终只挑了一盏荷花灯,“就要这个吧。”
荷花灯是由竹篾子与细缎子编成,上中下一共三层,最上面的是四朵荷花骨朵儿,分为粉、绿、蓝、橙四个颜色,四朵花骨朵儿从中间层的大荷花边上长出来,中间的大荷花大而丰满,颜色粉嫩,下面还有两片大荷叶衬着,最下面一层是一只小小的莲藕,精致异常。
这盏荷花灯骨架处都镶了金边儿,提着有半人高,非常华丽。
琳珉提着这灯笼,满心满眼的欢喜,像是一只飞出了宫的小燕子。
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宠着自己喜欢的人,李玄甫忽然懂了段暄的快乐。
其实,爱与被爱,同样都是幸福的事,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让你宠着,让你包容着,本身就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江宁城渐渐的暗了下来,琳珉提着灯笼,也是越来越亮。
琳珉提着灯笼,站在桥上。
江宁河多,桥多,最著名的便是文德桥。
琳珉站在文德桥上,看着秦淮河的两岸,一条秦淮河将两岸铺开,一边是江南贡院圣贤礼教,一边是青楼妓院醉生梦死。
真乃奇也,葩也。
秦淮河水悠悠,留下了不少才子佳人的传说。
贡院里的书生们一边读着书,一边心飞去了秦淮河那边,书本上的口水印不知是打瞌睡时留下的,还是巴望着美人留下的。
“一年又一年的读书人,一代又一代的红尘女子,”琳珉叹道,“都淌在这秦淮河的水里了。”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李玄甫道。
琳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尤唱□□花,太傅这是在告诫寡人,不可玩物丧志么?”
李玄甫摇头,“天下精才尽出江左,江宁是六朝脂粉地,十里烟花场,但也是儒学发达,教育精进,国家灭亡并不是商女的错,商女是盛朝时的锦上添花,也是乱世时的遮羞布。”
琳珉点点头,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
下了文德桥,前面有个老伯在卖扇子,已经是月上石头城,别的商贩都回家了,只有这老伯依旧在。
琳珉:“老伯,为何还不打烊回家?”
“营生不同,出摊时间自然也是不同。”
琳珉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在下卖的扇子并非一般的扇子,扇子都是白扇,都需题字,”老伯指引他二人看去,“这是一个转盘,转盘上有诗句,转的了,那便是缘分。”
琳珉:“这样的营生,白日也可做——”
“唉,公子话不可如此,”老伯道,“白日,写字用的是日光,日光刺眼,哪及月光的温柔?月光下的题字,与日光下的字,定然是不一样的。”
琳珉点头,“倒是有理。”
他说完,便伸手去转了一下那转盘,转盘晃晃悠悠,停下的时候恰好落在这句诗上: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琳珉的嘴角不由的咧开了,倒是应景。
见这公子乐了,老伯也是立即匀墨,准备将这句诗题在扇子上,他刚要下笔,又忽然听得一句:“慢着——”
琳珉道:“就题江宁二字。”
老伯点点头,开笔书写。
李玄甫笑笑,看着江宁城的万家灯火,看着一身憨气的江宁人,倍觉轻松,也倍觉幸福。
江灯夜上,游人如织。
夜风轻轻的吹着,舒缓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此刻满心欢喜,那种欢喜不是外界赋予的,而是从内心慢慢散开的。
此时,二人已经走出了东门,出了东门,外面便是一条长干巷。
长干巷再往前,是一条河,河流缓慢,静静地映着天上的玉盘明月,河的对岸,是报恩寺。
夜幕低垂,月亮下的古寺巍然,幽幽河水倒映着古寺和月亮,以及夜幕里被染成了淡蓝色的云朵。
人那被压迫的神经一下子便舒缓开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在长干巷的巷口犹豫了好久,琳珉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去。
巷子不算太长,石板小路被踩得光滑,反射出温柔似水的月光,长干巷里透出微微的灯光,灯光里,又夹杂了些许的烟火气。
这里,定然也有个故事。
“你说,会不会有个皇帝,他不干了,就跑来这样一条小巷子里窝着,旁边也有一个人,他喜欢的、也喜欢他的人?”
李玄甫不语,眉眼却是微微弯了一下。
琳珉:“好想做一回昏君啊。”
李玄甫皱了一下眉头。
淳于琳珉继续道:“不过……只能想想罢了……”
声色犬马之事谁都可以做,唯独当朝天子不可。
面前的是悠悠的河水,背后的是江宁城东门,东门的不远处,是秦淮河两岸招展的红灯笼。
“我开始懂胡言吾的快乐了,人活着,无非是一日三餐,生老病死,若是身边还有个喜欢自己的、自己也喜欢的,那便是天下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所以,这就是此前陛下向往胡大人的原因吗?”
听见了这声酸溜溜的话,琳珉抬脸看着李玄甫。
李玄甫一脸的克制,虽然克制着,但是眼里的妒色还是流了出来。
琳珉一笑。
他曾经是喜欢过胡言吾,他一直以为李玄甫心胸开阔,从未把那事放在心上过,但实际上,不说不代表不在意,不说只是在极力的克制。
对于爱情,每个人都是小心眼的。
“原来,太傅一直都介意啊……”
“微臣不敢。”
“不敢?”
那便是有了,淳于琳华笑笑:“寡人允许你敢。”
李玄甫的眼皮子低垂,并未吱声。
这件事被他惦记了这么久,说出来,倒是一件好事。
李玄甫忽然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他一把拉过淳于琳珉的手,将他整个人按到了墙上,然后不由分说,对着他就吻了下去。
琳珉长高了些,可是依旧比李玄甫矮了半个头。
李玄甫一手将他的两只手按在墙上,一只手撑着墙壁,低头深吻。
这个吻很强势,像是有一丝报复性的惩罚。
这一天,李玄甫应该是等很久了吧。
这件事像是鞋子里的一颗砂子,硌的脚疼,还要偏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他的大度,不过是极力的隐忍。
淳于琳珉忽然觉得自己下唇一痛,而后意识到,李玄甫咬了他。
李玄甫松开他,然后又留恋的、轻轻的、道歉似的啄了一下他的唇。
“太傅……”
李玄甫看着他,眼里有些许的失落,“臣失礼了。”
琳珉看着李玄甫,眼里倒映着他和天上的月亮。
“这件事,我早该和你说的,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委屈了那么久,我以前确实对胡言吾有过心思,不过那心思更多的是好奇,而与你是心灵契合,咱们才是要相伴一生的人。”
李玄甫内心一阵激荡,又是忍不住再次低头。
“容臣再失礼一次……”
琳珉笑笑,仰头接上了李玄甫的吻。
金陵暮春时节,柳絮蒙蒙,春风沉醉。
他们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傅,而是一对普通的恋人,在这繁华江宁,一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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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番外致敬《长干·平生相见即眉开》,超爱这本书,可惜大大就只写了这一本,每次去南京,必去长干里!番外让琳珉与李玄甫去南京度了个蜜月,设计了长干巷这个情节,但没让他们进去,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故事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