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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
天府，安临四十七年九月。
“陛下，臣有事相禀。”下面拱手道。
苏临瞥一眼，“说。”
“陛下贺寿将至，”下面赶紧说：“如此隆重之时，怕是不合适素衣。”
“爱卿，”苏临抿唇，淡然道：“孤着此素衣，碍眼？”
“不不不，自然不是。”下面慌忙道：“只是臣以为......陛下是否考虑制一件皇袍？就是不穿，摆着也是极好的。”
苏临淡漠说：“嗯，孤不要。还有何事？”
“这......”下面颤巍巍，说：“微臣无话了。”
“陛下，”另一个上去，道：“臣有话，不知该不该说。”
苏临开口：“但说无妨。”
下面答：“近日有一批人毛遂自荐，想届时为陛下弹曲献舞，陛下意下如何？”
苏临沉默片刻，淡淡说：“无需。”
下面尴尬问：“那，那那那，那表演什么的......？”
苏临依旧淡然：“无需。”
下面又问：“那张灯彩烛什么的......？”
苏临又说：“无需。”
下面再次说：“可陛下上次不是允许？”
瞥一眼，苏临应：“嗯，孤改主意了，有何异议？”
下头面面相觑，无人敢再说话。
苏临这才微抬眸，道：“众爱卿，此事届时全听月总管安排即可。”
下面一片捣蒜，“是，陛下！”
“无事退朝。”又淡然一句，苏临站起身，“月总管，你来。”
月老跟着他，刚一进门就问：“陛下，您叫他们听我什么安排？我没有安排。”
苏临从抽屉摸出一布袋递给他，说：“届时叫他们皆去植树即可。”
月老接过，打开竟全是树种，惊问：“种树？陛下您......认真的吗？”
苏临瞥他一眼，说：“照做即可。”
月老撇撇嘴，问：“这么多树，陛下想种哪儿去？”
苏临道：“人间，找个好地方。”
“人间？”月老惊了，问：“陛下您是说，叫所有人去人间？您想做什么？可不要步了前头的后尘啊！”
苏临抬眸，寡淡看他，道：“不会。”
“好吧，可这说不过去吧。”月老支吾问：“陛下您千岁贺寿，叫所有人去人间种树？”
“是。”苏临道：“种好了，命所有人呆在原处。”
月老狐疑瞥他一眼，问：“陛下，您这又是桃树种？”
苏临淡然应：“是。”
月老沉默良久，一声叹气道：“臣知道了，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苏临道：“无事了，退下吧。”
......
天帝千岁贺寿当日。
“月总管，你不是在说笑吧？”一神官惊问：“陛下今日派我们去人间栽树？”
“是啊是啊，今日陛下贺寿，咱们不该祝贺吗？做什么要去植树？”另一个附和问。
“行了行了！都别嚷嚷！”月老一瞪眼，道：“陛下的吩咐，你们爱去不去，不去拉倒！”
“这......”一大堆神官面面相觑，还是妥协：“陛下之令，我们自然是要，要去的。”
那一群神官最终是走了，苏临这才从帝宫出来，往某个方向去。
他已有太久没走过这条路，可记忆恍惚，宛若昨日。
“陛下！”慌忙有一人行礼，跟着另一个也喊：“参见陛下！”
苏临瞥他们一眼，问：“怎的没随月总管去人间？”
“回陛下，”一个赶紧说：“陛下曾说，此处无论何时必须留人看守，所以......”
“嗯，”苏临淡然应一声，道：“现在无需，你们且去吧。”
“是，陛下。”两人回一句，便走了。
苏临站一阵，微微叹气，才抬脚进去。
四方海，他七百余年都没有踏足其中。唯记得当初烈火焚烧之后，一切皆成虚无，满目疮痍。
一股糜烂的香味，苏临失神看着这里。
竟又生了桃花，枝干瘦骨嶙峋，皆不足一人高，杂乱无章、七歪八扭爬长，连路都找不出了。
地上满是腐朽的落花，褐黄的堆砌物，看上去荒凉至极。
地面还有些黑，大火焚过留下的焦痕并未完全抹去。
“咔，咔，咔”树干断折，眼前才称得上堪堪能过人。
触目全是乱长的桃树，腐烂殆尽的花瓣。苏临缓缓往前走着，直到看见一处，地上没有烧痕。
他扯了扯嘴角，慢慢挪步过去。好久好久之前，就是在这里。
七百多年，真叫人恍惚啊。
苏临就站着，很是出神，隔良久，收到月老传话：“陛下，这边已经种好了。”
他又晃神看看四周，接着阖眼。
......
“哎呀！你们看！”一神官叫起来：“长出来了，长出来了！”
“哎，真的真的！”一群人也惊呼：“全都长出来了呀！”
一个感叹道：“一定是陛下所做，厉害啊！”
“是啊是啊，”旁边附和道：“不是陛下还能是谁？”
桃树飞窜，瞬间长成桃林，一瞬间“嘭”的爆开花来，甜腻花香四溢，视线顷刻被桃红占领。
万树成林，不计其数花朵纷繁摇曳，“沙沙沙”声音浩如万千虫鸣，竟叫人有些战栗。
“哎，陛下威武。”一人咂舌道：“我说干嘛要来栽树呢，原来是整这一出。”
“是哈，”另一人摸手臂，附和道：“鸡皮疙瘩掉一地了都。”
“哎，你们看，那有棵不是桃树！”一人惊呼。
一大群人赶紧瞧过去，皆惊道：“哎，真的，好像是梨花哎？”
又纷纷走过去看，一人悄声问月老：“月总管，陛下不会是拿错了吧？”
月老盯着这一棵树半天，突然一声叹气，道：“没有。”
“所以陛下是故意的？”那神官又追问：“为什么啊？”
月老沉默良久，突然一瞪眼，喝道：“陛下的事是你能打听的？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嘘嘘嘘！”那神官赶紧叫住他：“月总管您小声些！我可不想得罪陛下。”
月老又低喝：“那还不闭嘴！”
“哎哎哎。”那神官慌忙应下。
......
安临四十七年，陛下千岁，命所有神官于人间植树，赠予人间桃林奇观一处，桃花万棵，唯有一白。
安临四十八年，陛下重修天府景观，命人开渠建湖，占地近百亩，落座与帝宫外。
臣子上书，建议陛下养殖天府锦鱼，陛下婉拒 ，命人于人间搜寻一种银白细鱼，养于新建湖中。
安临五十年，陛下扩建天府藏书阁，收纳三界奇书，以妖界书籍为最多。
陛下爱书异常，时而连夜翻阅，不知所观为何。
安临六十二年，一臣子上书，称历练之时与凡人结缘，求陛下恩准。陛下允其往人间百年，当夜饮酒数盏，只是未醉。
安临一百年整，一臣子上书，曰陛下素衣行于帝宫已有百年，望陛下制龙袍，陛下仍旧拒绝，称此事不容再议。
此后数百年至今，陛下照旧一身素白行世。
安临一百三十七年六月，一臣子上书，称天府新任山水郎职位空缺已久，请陛下斟酌此事。
上书第二日，陛下曰山水郎一职无需寻人，将亲自代劳。臣子惶恐，纷纷劝告，陛下冷言命之，称此事不容商讨。
此后数百年间至今，山水郎一职皆未更替。
安临一百七十年，陛下命人再改天府景观，再添万棵报晓棠，至此，整个天府数百年间花开无谢。
...... ......
安临两百四十年，又一臣子上书，称四方海已禁封两百余年无人打理，恳请陛下斟酌解禁一事。
陛下不允，再称此事不容商榷。
安临三百年整，陛下再修《天府条例》，改扉页引语，替换为如下：
天府条例，为天府最高指掌者天帝与各大神官商榷所立。为约束神官言行举止，对不当行为进行痛批，对高尚品行加以奖赏。确保天府人和世定，繁荣昌盛。
安临三百四十九年，人间战乱，战况空前，死伤无数。多数旧址夷为平地，陛下吩咐所建亦遭重创。
战事十余年方止，但陛下未再命重修故处。
安临四百年整，一逆臣叛乱，欲代陛下之位。实力悬殊，陛下轻而杀之，与其同谋者，皆判重刑。
安临四百三十三年岁末，一臣子上书，称人间之鱼寿命堪堪，湖中难以打理，数百年间平白流资，恳请陛下考虑换养。
陛下思虑良久，终允之改养。
安临五百年整，一臣子上报，称妖界旧代妖皇或将下任，届时新皇登基，陛下虽贵为天帝，仍当前去祝贺，素衣万万不妥，实当制龙袍。
陛下考量良久，终允，命人届时制作。
安临五百四十六年，陛下称帝近五百年五十年。
陛下高位，步步龙威。在位五百余年间，愈发帝王之气，叫人不敢与之相对。
陛下治国有法，五百年间，天府动用刑法次数锐减，国盛民安，民间皆赞，称陛下千古之帝。
上述记载，完录于安临五百四十六年元月。
......
“陛下，”月老小心翼翼开口：“臣有一事相告。”
苏临抬眸，开口：“说。”
“一臣子上书，恳请陛下允其人间百年。”月老小心翼翼道。
苏临淡然道：“准。”
“陛下，”左右没有别人，月老又说：“您没其他要说的？”
苏临沉默良久，淡淡道：“好事，怎的了？”
月老叹气一声，半响终于问：“陛下您......还想着那个人吗？”
苏临神色不改，问：“谁？”
月老语塞好一阵，下决心问：“那个，凡人。”
苏临默然道：“谁？”
月老一咬牙，问：“陛下当真要臣把名字念出来？”
苏临轻叹气，只问：“还有何事？”
“陛下，已经过去一千两百多年，若是能回来，也早该......”月老咬牙，硬声劝道：“您何苦......”
“爱卿，”苏临沉调出声打断，缓缓道：“还有何事？”
月老微愣，取出一件东西，叹气道：“龙袍制好，请陛下看是否合身。”
“嗯，”苏临瞥一眼，道：“放下吧。”
放下东西，月老又是一声叹气，道：“臣告退，陛下保重。”
一千两百年，苏临阖眼苦笑：见着龙袍，还是有些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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