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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必相逢
“少将——少将!”
机舱内红光急闪,九天的声音疯了一样的大喊。汗珠顺着荣莛雪白的侧脸往下滴,他拼力伸手去够操作台,想打开自动驾驶模式,却骤然又是一口血喷满屏幕。
舷窗外的景色急速飞掠,他们还在无尽下坠,九天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而就在下一秒——
伴随着一道金属相撞的巨响,震荡的余韵响彻碧空,赤色暴风一把将九天拦入怀中,以自己的后背重重着陆,两个巨型机甲如推土机般,划出近千米后才堪堪停住。
烟尘四起,回音不休,已经有好多人拔步向这个方向冲来,口中大喊着他们的名字。
一向冰冷有序的帝国心脏此时已化为一片废墟,但不停有人出现在脏乱的残垣之中。黑压压的人潮从四面八方向九天和赤色暴风涌动,如同飞蛾扑向黑夜中唯一的火光。
“——都站住!!”
街角、高楼、车辆,每一个能接入公共频道的设备同时响起,它们震荡着汇聚成一道雄浑的声音,在战后的焦土上回荡。
“荣莛是战犯!20年前他蛊惑5万omega叛出帝国,致无数人殒命异乡。今天又在帝国的中心大开杀戒,不知道多少无辜的百姓因他枉死!”
曼宁上将站在米尔哈林宫坍塌的一处平台上,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那两道红蓝的影子,松弛的眼皮下双目冰冷而锐利。
关海被两个士兵押着,就跪在他的脚边。曼宁又看了他一眼,关海流着冷汗缓缓点了点头,曼宁又厉声在公共频道中道:
“立刻将叛徒生擒或击毙!荣莛的腺体已经不容他再驾驶机甲,九天不足为惧!”
他的声音回荡在未散的尘嚣之中,许多向九天奔跑的人渐渐停下了脚步,僵立在原地。
可却没有人动。无论是徘徊在半空中的飞艇,还是撑着光盾的民用机甲,抑或是自愿上阵的军校学生,没有一个人听从上将的命令。他们只是站在原地,冰冷地注视着帝国宫殿的方向。
站在上将身后的阿米德朗脸上闪过不安,他靠近曼宁,轻声在他耳边道:“上将,或许现在不是时候……荣莛和泽维尔刚剿灭了远星人,所有平民都看到了……”
“只要将荣莛擒获,后面的故事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平民的记性很差,又向来任人摆布。”曼宁寒声道,“给军队下令!”
荣莛当着全星系人民的面立下不世战功,如果今天放他逃走,他将成为银河帝国不朽的传奇与神话。
若现在将他拿下,政府还有时间捏造今日发生的一切,几个月的洗脑之后,银河帝国的控制权还在他们的掌心,污名化这件事他们实在太驾轻就熟了。
阿米德朗转瞬想通其中的症结,一咬牙,在军队频道里下了命令。
不消片刻,却见方才在大战中不见踪影的帝国军团机甲倾巢而出,它们洁净如新的甲面映射着正午的强光,金光璀璨、耀武扬威地将浑身血污的民用队包围在了正中。
“我草他妈的!无耻!”泽野简直要气疯了,大吼一声就要往下冲,“我看谁敢动荣莛!谁敢!”
西瑞斯一把拽住他:“急什么,还轮不到你出手。”
面对踞于高处层叠的帝国舰队,赤色暴风缓缓站起了身。它周身淬着日影,金红相照,如同烈火腾腾的熔岩。
它手一探,竟摘下了九天身侧的长刀乌斥雪。向前一步,他迎着千百之数似敌非友的人潮,将九天护在了身后。
低沉的声音,如晴日的雷落在大地:“——我看谁敢!”
曼宁一凛,眼中的凶光比刚才更亮:“泽维尔少将,这是命令!”
“命令?”泽维尔忽然笑了起来,“……帝国的命令,我不打算听了。”
这话一出,众人悚然。就连那些层层叠叠地站着、几乎将日光都遮挡的帝国士兵,也骚动起来。
泽维尔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要随荣莛叛出帝国?
之前荣莛一直声称泽维尔是他的战俘,可看如今的形式,泽维尔一点被限制自由的样子都没有,手里拿着武器比俘虏他的人还要横。什么俘虏不俘虏,都应该是泽维尔配合荣莛演的一出戏。
而现在戏演完了,演员要跟着搭戏台子的走,他们这些观众哪里拦得住?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帝国彷如摇摇欲坠的纸糊屋,泽维尔这个唯一的顶梁柱一走,偌大的权力殿堂岂不是要轰然坍塌?
“泽维尔!”曼宁怒喝出声。站在他旁边的阿米德朗看得清楚,上将的肩膀忽然佝偻了,脖子褶皱的皮肤上暴起青筋。“醒醒吧!荣莛的背后是omega,是叛军,他们那里哪儿有你的容身之所?你执迷不悟要和他们走,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以后——以后——”
在王座之上坐了数十年的叱咤枭雄,在惊怒之下,竟然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帝国给我的容身之所,只让我感到厌烦。”泽维尔漠然道,“与其在金屋中苟活,我宁愿在外流离失所。今天,谁敢过来,我统统杀了!”
说罢他乌斥雪一横,寒锋雪亮,如飘过艳阳的一场飞雪。
曼宁一个踉跄,阿米德朗连忙伸手扶住他,却见上将浑身发抖地捏着通讯器,随即骤然吼道:“——好啊!叛出帝国去吧!堂堂一个Alpha竟然甘愿做omega手中牵着的狗,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就看你这一柄单刀,能不能杀出帝国的重围!”
有一阵长风卷过战场,吹起砂石撞在赤色暴风的甲面上,发出寂寥的叮当声响。泽维尔仰头看站在高处的那些人影,不少是曾与他并肩而战的同袍,而如今隔着惨淡的日光与废墟,他们分立两端。
数十年前,当荣莛站在石陲要塞的焦土上,仰头看天空中帝国的铁蹄落下,是否也曾产生如此物是人非的悲伤?
泽维尔低头看着手里的刀,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终于明白了。”
跨过那么多的湍流,他终于来到了对方的彼岸。
“荣莛,你听好。”他双目扫视着屏幕,赤色暴风已飞速为他做了敌情分析,实时画面上标注出了几个突破口,也一并设计好了数条行动路线。“一会儿你将九天的驾驶权暂时交给我,把防御模式拉满,无论发生什么事坐好不动就行了,我一定会将你——”
谁知荣莛却打断了他:“想好了?”
九天侧翻,驾驶员的成了一个仰角,荣莛陷在椅子的深处,抬眼望着上方的屏幕,苍白的脸像是夜色中一片熹微的浮光。
“他说的对……跟我走,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还会从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变成大家都嫌弃的拖油瓶,我也大概率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就算如此,你还是要走?”
泽维尔沉默数秒,随即哑声道:“我都拿着你的刀,站在你的身旁了,你还要问我?”
荣莛怔了怔,忽然笑起来,又连连咳嗽:“明、明明是你把我的刀抢走的……”
“有什么区别?”泽维尔短促地笑了声,“让我带你走,就当我跪下来求你。”
荣莛笑得更厉害了,连肩膀都在微微抖动,他想说什么可唇齿间却涌出了细细的血沫,令他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九天在他的脑海中焦虑地叫喊着,可他置若罔闻,只认真地凝视着头顶屏幕中那道如业火的巨大身影。
短暂的一刹后,他扬了扬嘴唇,轻声道:
“……可是这一次,我也并不需要你带我走啊,泽维尔。”
他这一生颠沛坎坷,曾无数次置身于九死一生的险境中。从无人救他,他也不是受命运眷顾的幸运儿,若不用自己的双脚走出困境,他将永陷泥障。
闻言泽维尔怔了怔,正想追问,首都星上方的高空处忽然传来一串接连不断的爆破声。紧接着旭日之旁竟然出现了星斗,无数闪烁的金芒与日色争辉,刹那间布满了朗朗晴空!
地表的所有人仰头看着这一幕星日同天的盛景,惊骇得同时忘了言语。率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关海,他挣扎着往前膝行两步,冲曼宁上将嘶吼:
“——妈的你们这群傻逼废物!那是叛军的余孽!九天军团的人来接荣莛了!!”
阿米德朗匆忙连入军团频道,里面赫然已经炸开了锅。惊叫声,咆哮声,混乱的汇报声,如脏污的雨乱七八糟下在每个人心头,浇了个彻骨凉。
“闭嘴!都给我闭嘴!”阿米德朗徒然地大吼,企图在兵荒马乱的频道里找出点头绪。“负责人呢!跃迁点为什么没人把守!为什么没人早早通报!这么多数量的敌军,你们就让他们大摇大摆地进了首都星的大气层,都他妈是吃屎的吗!”
曼宁上将闭上了眼睛,皱纹的沟壑满是阴影,他显得苍老无比。
帝国这座巨大的宫殿外,装了两扇华美厚重的门。25年前他们失去了一扇,但无所谓,剩下的一扇依旧可以遮风挡雨。而现在另外一扇也轰然倒下,世人终于看到了屋内败絮残破的景象。
实是大厦将覆,无力回天。
那些刚跃迁来的机甲并没有靠近地表,而是在半空中盘旋,与地面上的帝国军团对峙。而方才在曼宁下令歼灭荣莛时一动不动的平民们却忽然动了,他们惊呼着跑动,指着天山闪烁的金色星斗,叫着九天的名字。
荣莛笑着咳嗽,勉强撑起身体抓住操纵杆。他正想勉力让九天站起来,赤色暴风却忽然伸手按住了它的肩膀。
“……带我走。”泽维尔的声音很哑,带着恳求。
荣莛握着操纵杆的手一紧,半晌后缓缓松了。他似想通了什么,嗤笑一声后再次向后躺回座椅的深处,下一秒九天的驾驶权已临时转交给了赤色暴风。
在举世瞩目之中,九天飞速变形,从人形武装机甲变为了一艘轻松飞艇,被赤色暴风护在胸前。赤红的钢铁巨兽将乌黑长刀覆在背后,看也不看四周的包围圈一眼,骤然腾身向高空飞去。
关海大骂一声,曼宁与阿米德朗脸色阴晴不定,而远处的泽野已放声大笑起来。
不约而同的掌声与欢呼响彻废墟的每一个角落,雷鸣般伴着机甲轰鸣的引擎声远去。有帝国士兵蠢蠢想要上前,可看到天幕中那些密密麻麻的星光后,又悻悻地顿住了脚。
赤色暴风带着九天迎风疾驰,向着天际和援军奔去。这座冰冷的星球在他脚下越缩越小,喧嚣和怒喊都被凛冽的风声取代,他们终于将往日沉疴抛于身后。
帝国的双星,又一次在今日共赴星河。
——
【……患者苏醒倒计时……3、2……】
荣莛缓缓从混沌的迷雾中醒过来。他睫毛颤抖着睁开双眼,渐渐清晰的眼前出现的是医疗舱的玻璃,和他呼吸时带起的白雾。
他躺在原地,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半空,似在思考自己沉睡前发生的事。
紧接着忽然有人影跑过来,骤然扑在医疗舱上,发闷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似乎是在喊“少将”。
荣莛的眼珠一寸寸转过去,与趴在玻璃上的人们对视。
激动得整张脸充血的威里姆,脸色煞白、紧扣着舱门不放的远山霖,后面抹着眼泪的荀禾,捂着嘴抽泣的朵拉,还有上蹿下跳的拉里……
荣莛闭目,又再次睁开,缓缓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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