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整个暑假，轩怡极少出门，宅在家里复习功课，直到假期结束，才将将地追赶上鹭城一中的进度。妻子寄来的邮件总是准时，不曾中断，轩怡却没有回信，两人也没有再见过面。对于一般人来说，如此的联系如石沉大海一般，早已放弃，却不知妻子为什么会如此地坚持。更让轩怡不解的是，对于轩怡文理科的选择，妻子恍若先知，不问自知。
　　奶奶去世后，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爷爷愈加地寡言，上午，他会去祖先牌位处，清理擦拭，焚香祭拜，为奶奶祈福，清晨与下午，则在屋外的菜园里照顾他的栽种。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只是一个人坐着，从厅里看向小院，或者在轩怡的身后看着她学习。家里自制的茶早已喝完，镇上买来的茶总不合他的口味，即便泡了，也常常放在一旁，许久没能喝上一口。读书的空余，轩怡总会到爷爷面前讨几杯茶喝，和爷爷说说话。只是，没有了家长里短的琐碎，两人间的话题不多，说不上几句便接续不下去。
　　家里的日子平淡，大部分的时间里，并没有什么客人。老粗和小王来过几次，慰问的话语中关心着爷爷的近况，只是爷爷的话语依旧不多，三人间的交谈浮于日常，总不能如愿。虎子爷倒是常来，和爷爷说着小区里的事，和他商量着，征求着他的意见。偶尔，会在傍晚时分提些酒来，两人也不搭话，坐在屋外的石桌旁，就着夕阳，一杯接着一杯喝着，直到微醉时，才有些神采从爷爷的眼角中流出。
　　开学后，爷爷又将大娘请了回来，雇着洗衣做饭，却不在家里居住。轩怡知道，爷爷这是让自己安心于学习，不要被他所扰。轩怡只得尽量将周末的时间空出来，陪着爷爷清扫牌位，和爷爷一起种菜。

　　转眼已是来年一月，镇高中的高三学生们迎来了最为重要的考试——高中会考。
　　对于城里的高中生，这不过是稀松平常，简单容易的考试，对于镇高中的学生们，却是至关重要。镇高中的学生，大多不以上大学为最终目标，一张高中毕业证，有助于提高他们外出打工时的收入，这也是他们愿意推迟三年出去的原因。同样地，并不是所有的镇高中生都能在第一次的考试中顺利通过，可谁又想在别人放松玩闹的时候，自己还要补考？
　　这段时间，镇高中的教学，将重点放在了查缺补漏上。课间休息的时候，没有了随意的跑闹，即便是不读书的同学也认真地复习了起来。
　　沈赐一身慵懒地趴在课桌上，脑子一片空白，他刚刚极其认真地做完一套数学模拟卷，又在考试的时间内，认真检查了一遍。此时，对完答案后，几乎满分的成绩让他的心中带着一丝欣喜和从容。以往的这个时候，晚上的自习，他不是带着耳机听着音乐，便是胡乱地做上几题，抄完了事，即便是这样的自习，自己也很久没有来了。
　　大学无望，毕业无忧，甚至连工作都不用他操心。
　　一切都有了安排，也就没有了动力。
　　他侧头看着身边的轩怡，认真而努力的样子，心中倒是有了些羡慕。
　　家中吃饭时的闲聊，沈赐隐约地知道父母给自己的安排，若是高中毕业就能进县政府工作，若是毕不了业，那就只能到新办的茶厂当学徒。无论如何，父母的安排中，自己都不会离开平山镇。可是见过了外面世界的精彩，他的心中总有那么一丝的不甘，不甘于被拘困在这小镇，只是那不甘敌不过眼前读书的辛苦，只能在心中隐隐地发作。
　　自习小组已扩展到了四人，除了轩怡和阙胜外，陈沭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身边都是学霸级的人物，自己就是个异类，沈赐却不觉得自己不如。像轩怡、阙胜这般苦读的，他觉得只是兴趣点的不同，若自己真要拼起来，不见得不如他们。尤其是阙胜，除了读书，其他什么都不会，就是个书呆子，到了社会上，不见得混的会比自己好。只有在目光飘向对座的陈沭时，沈赐才不得不服气。读书好自是不用说，看他的样子，很是随意，没花多少功夫就能轻松地办到，而让沈赐更加佩服的是他在学习之外的事情。他不怎么跟镇上的同龄人玩，可身边的人却都知道他，在他那能搞到很多新鲜的东西，新潮的衣服，最新的歌曲磁带，甚至还有山地自行车等稀罕东西。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搞到这些东西的，但沈赐知道，面前的他不会是现在这般安静，谦谦有礼的样子，因为他经常被人看到跟一帮工程队的工人混在一起，而那些工人却是连他们那些伙伴都不敢招惹的存在。
　　“喂，你们说说，读书是为了什么，又或者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沈赐心中的不甘却是在此时翻涌，急需要得到答案。他从桌上抬起身子，将手撑在桌上，顶住摇摇欲坠的脑袋。
　　无人应答。
　　“喂！给点面子。”沈赐敲了敲桌面，带着被忽视的愤怒，加重了语气。
　　这番动静终于吸引了其他三人的注意，在这个特别的时期，这样的话题容易引起他们的共鸣。
　　迎着沈赐的目光，阙胜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略做思考后回答：“读书就是读书，不为了什么，我喜欢读书，从书里面能学到很多知识，能体验各种经历，能和不同的思想进行交流。”
　　“你说的太虚，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就比如现在我们学的那些东西，什么生物啊，化学啊，有几个人会用到，又有几个人能当化学家，生物学家？”沈赐有点儿不屑，喃喃道：“还不如学学怎么赚钱，教人家怎么泡妞来得实际。”
　　“你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听了这话，沈赐对面的陈沭笑着接话，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是古怪，不知这话是赞同还是反对。
　　“那也不能这么说，人活着不能只有柴米油盐，也该有些高层次的追求。”阙胜不善辩驳，却有着自己的坚持。
　　“切。。。”沈赐拉长了语调，摆了摆手，显然阙胜的回答没有说服力。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沈赐对阙胜的回答已然没了兴趣，接着问。
　　“考上一所大学，争取留下来当老师。”
　　“这倒是合适你。”这回，沈赐没有了反驳，阙胜确实适合在教学之地。
　　“我相信，你会是个好老师。”此时的陈沭说得诚恳。
　　“谢谢。”阙胜回以一个微笑，对陈沭的认同表示感谢。
　　“那你呢？”沈赐的目光越过煤油灯，看向对面的陈沭。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并不明晰，却让人无法忽视。
　　“我啊！”陈沭笑了笑，“只想凭我的双手，过上我想过的生活。”
　　“什么生活？”接话的不是沈赐，却是阙胜。
　　“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想做就做。”这一句，陈沭说得随意，云淡风轻。
　　“那你还读什么书，像我现在这样不就是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沈赐不解中带着嘲讽。
　　身边的阙胜却是皱眉，疑惑地问道：“你这心也太大了吧，你想吃什么，又想玩什么？”
　　陈沭摆了摆手，解释道：“没什么特别的，吃饱就好，穿暖就好，够用就好。”
　　阙胜皱眉，这回答让他斟酌，有点不好理解。
　　“那你有什么规划？”此刻出声，却是一直在旁听着，没有说话的轩怡。
　　“首先，我肯定会离开这里，这个地方太小，太闭塞。我会去上大学，用我自己赚的钱。虽说现在文凭不值钱，但正如阙胜说的，有些东西并能用钱来衡量。其次，我想去国外看看，这个世界很大，有很多精彩值得去看。最后，我不想被工作所累，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陈沭回答。
　　“这样的规划是很不错，可很多时候，并不是努力就可以的，还要有机遇，还有懂得借势。”轩怡并不认同。她早过了意气风发的年代，对于事物的看法也不同于身边的青年。
　　陈沭却是不以为然，“后面的不说，至少现在，我觉得上个大学是不成问题的。这几年越来越开放，形势越来越好，至于机遇，那确实是可遇不可求，但我陈沭总不至于一次都遇不到吧。”
　　听了这话，轩怡也被他带动起了意气。这是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意气，轩怡不愿去否定与打击，却也不愿去赞赏和吹捧，回道：“其它的都好，就是想做就做不切实际，还是改成想不做就不做的好。”
　　陈沭听了，却是一楞，随后点了点头。
　　四人间没了言语，似乎都在消化陈沭与轩怡的对话。
　　沈赐有点烦躁，轩怡和陈沭的对话，他都听下来了，似乎懂了却又不太明了，索性他便不去理会。
　　“轩怡，说说你的。” 沈赐问道，之前的回答，一个无趣，一个不懂，早就没了兴趣。
　　“我？不知道。”轩怡苦笑地摇了摇头。
　　“那你一个女孩子，干嘛这么拼命？”阙胜急道。显然这样的回答与她的努力并不相符，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等待她的解释。
　　“我确实对未来没有什么规划，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干什么，我只知道把现在的事情做好就好。既然要读书，那就把书读好，可能现在做的事和自己的将来没有什么关系，但只要我今天的努力，使得明天能比今天好，我的努力都不会白费。”轩怡回答。
　　“那高考后呢，有什么打算？”阙胜问。
　　“不管能不能考上大学，我都会离开这里。”说话间，轩怡的神情透着凝重。她低下头，将目光落在了试卷上。
　　“去哪儿？南方还是沪城？”阙胜问，以轩怡的学习成绩，选择却是多样。
　　“不知道，没想好。”轩怡笑了笑，神情却是黯然，心底，总有个地方是要去的，从这向东。轩怡知道那不是没有想好，而是早已有了答案。
　　“会是鹭城么？”身边的陈沭轻声地问。
　　“嗯？”轩怡愣愣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陈沭。这个地方，她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提及，陈沭是如何知道。
　　“噢，传达室里每周都有你的邮件，上面写着鹭城的地址。”轩怡的反应让陈沭吃了一惊，仿佛是触及了她内心的隐秘，即便她的面容隐在了黑暗之中，她的慌乱却能感觉得到。
　　轩怡脸上的表情一缓，转瞬间变换了神情，“也许吧，一切都是未知数。上次舞蹈比赛去过鹭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里。”轩怡掩饰，她不想欺骗，却也不愿显露真心。鹭城。。。她的心思飘远，那里的生活，那里的人，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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