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虽然林泽信誓旦旦，可石韬玉还是将信将疑。直到对方一番涂抹完毕，将铜镜竖在她眼前，她才不得不由衷地叹服。镜中人眉目浓烈，棱角分明，眼下浮着一片疲惫的淤青，嘴唇透着虚弱的苍白。石韬玉愣愣地看着镜中人，竟也有一瞬恍惚起来。她难以置信地抬手小心翼翼抚摸脸颊，然后盯着指肚上一层淡淡的灰走了神。
　　林泽提醒道：“小心别碰水。”
　　石韬玉点了点头。
　　可惜天不遂人愿，自二人走进月升药庐到提着药包离开月升药庐，胥善则始终未曾出现。石韬玉的失落显而易见，连厚重的脂粉也遮不住。林泽于心不忍，踌躇片刻，拖着她往日生粮铺去碰碰运气。
　　石韬玉有些提不起兴致，随他来到日生粮铺所在的那条街上。林泽停下脚步，她也下意识跟着站定，抬头望向街对面的粮铺，慢慢出了神。林泽微微动容，安静地陪她站着。没过多久，石韬玉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钩子似的扣在她的心弦上。她抬头向粮铺门内张望，只见胥善则缓缓从门堂的阴影里现身，边走边和掌柜低声交代些什么。
　　林泽如释重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开口有些感慨：“他一回来，粮铺和药庐都由他出面。看来胥家无人了。”
　　石韬玉和他有同样的看法，然而与他的反应不同，倒有些异常的兴奋：“看来他是打算回来了。”
　　林泽看她一眼：“敦明军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吗？”
　　“怎么可能。”石韬玉想到刘进的为人，又不免忧虑起来，“不知道他自己有什么计划。”
　　林泽提醒道：“他之前出使当扬，促成齐安泰与刘进结盟，因此被提拔为副尉。虽说眼下仍在唐胜麾下，但也许很快就能恢复原职。”
　　石韬玉道：“只要他身上还有一官半职，便不能轻易离开刘进。”她说着便觉得有些焦躁，连带着胸中都微微胀热起来。
　　“难道你想让他再度被贬？”林泽皱起眉头，半是迷惑半是质疑，“因为你，他已经被贬过一次。你现在在定爻军，难不成还能影响敦成的军务？”
　　石韬玉轻轻摇头，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我帮姐姐出逃已经是陷他于不忠，我不能再叫他为难了。”她神情间有些惆怅，“何况如今我身在定爻军，恐怕也是鞭长莫及。”
　　林泽觉得她这话委实怪异，似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从前她在敦成，对外人而言不是项明珠的附属就是胥善则的附属，而今有幸得到李松延的青睐，也不过在定爻军中担个虚职，怎么却好像轻易就能干预胥善则的仕途？他一面不以为然，一面又忍不住好奇，便追问：“那你意下如何？”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他效忠刘进，为诺言所缚。那么只要杀了刘进，他便能重获自由。”石韬玉说着重新看向粮铺门前那个身影，“杀刘进，夺敦成，原本就该在李松延的计划之中，迟早的事罢了。”
　　林泽看她脸上挂着对胥善则的浓浓眷恋，嘴里轻描淡写地谈论着杀人掠地，不由得脊背上微微发凉。怔愣之间，胥善则已辞别掌柜走上街道。林泽轻咳一声，提醒石韬玉应当回避。
　　石韬玉置若罔闻，两眼直勾勾盯着胥善则看，恍惚如梦游。胥善则没走两步便有所察觉，余光打量之下见女子痴痴望向自己，而男子则专注地看她。他觉得此情此景有些怪异，但自己此行本就隐秘，不该惹人注意，于是视若无睹地继续向前。
　　林泽有些紧张，伸手握住石韬玉的手腕，拽着她背向胥善则快步而去。胥善则余光瞥见二人走动，只觉得那女子身形有些似曾相识。他又继续走了几步，忽然福至心灵，转身看过去。
　　石韬玉被林泽拉着跑起来，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她冷静下来。她紧跟着林泽钻进一条小巷，二人躲在一户人家的门洞里，背贴着门板站得笔直。林泽心里忐忑，暗自发愁，斜眼打量石韬玉，见她茫然前视，不知所想。
　　二人静静地站了许久，期间未有任何人行经此处。林泽慢慢松弛下来，扭了扭脖子，有些哀怨地瞪了石韬玉一眼：“你是不是故意的！”
　　石韬玉沉默不答，顺着门板慢慢滑落，屈膝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林泽知她心里难过，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跟着坐到门槛上，劝她道：“没关系，来日方长。”
　　石韬玉苦笑一下，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病中，开始头昏脑热起来。她闭上眼睛微微仰头，后脑勺抵住门板，忍耐颅内潮汐般翻涌的眩晕。
　　林泽见她不对劲，伸手到她额头上一探，顿时变了脸色。“烧得更厉害了。”他说着伸手搀扶石韬玉，“还是赶紧回去吃药，先把这股病气镇住。”
　　石韬玉心头乏味，身上也乏力，只敷衍地摆了摆手，没有挪动一下。林泽无奈，重又坐回她身边。谁知刚一落座，石韬玉便歪过来，将脑袋搁在他肩上。林泽心里一酸，没忍心摆脱。石韬玉停留片刻，见他未有拒绝，弱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承认，但既然你执意如此，就如你所愿吧。”
　　林泽默然，低头摆弄手中的药包。
　　石韬玉静了片刻，忽又委屈道：“我想回家！”
　　林泽从未听过她用如此脆弱的语气说话，鼻中一涩，无言以对。他想安慰几句，一抬头竟看见胥善则就站在不远处，也不知是何时到的，正迷惑地看过来。林泽与他目光相接，惊得心悸了一下，愣在当场。
　　胥善则看眼前二人相互依偎的样子，相貌又分明陌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他见对方发现了自己，深觉此举唐突，忙垂下目光默默离开了。
　　林泽目送他走远，偏过头来见石韬玉仍是双目紧闭，眉间微微耸起，一副隐忍的模样。他不敢再拖延下去，强行将人拽起，搂着送回了客栈。
　　石韬玉烧得稀里糊涂，躺在床上昏睡不醒。林泽忙着为她冷敷，煎药，再趁热给她灌下去，一直折腾到半夜三更，石韬玉终于开始退烧。林泽见她病中乖巧得很，脑海里不停回响她说的那句“我想回家”，不由得万分难过。他怕病情反复，就在房里打了地铺，打算一直守到石韬玉彻底退烧。
　　或许是归心迫切令人脆弱，石韬玉这一次病势汹涌，虽有林泽悉心照料，却还是断断续续地发着烧。整个人昏昏沉沉，时睡时醒，直到两天后才总算稳定下来，人也恢复了清醒。等到她终于恢复体力，再次去月升药庐时，却发现出面理事的人换成了胥若拙。她便明白，胥善则终究是回敦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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