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锦月

　　莲奴红着脸，说了声：“是。”
　　夕月一向不是个唠叨的人，见她红了脸，觉得再说下去反而不好，不如以后遇事再教她，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岔开话题道：“薇奴怎么还没回来？”
　　一大早，她就派了薇奴去厨房管事的那里交代冬衣的事，将针线上放出来的冬衣样子带了去，给那些有头脸的管事媳妇们瞧。
　　如今都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薇奴也没有回来。
　　莲奴怕夕月以为薇奴偷懒出去玩了，忙道：“应该快回来了。”一面喊了一个小丫头：“去厨房把薇奴叫回来。”
　　夕月笑着拦道：“你也太小心了，我不过随口问问。”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光，厨房虽远些，一来一去也用不了半个时辰，拖了这么久，除非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否则，恐怕薇奴也遇到了管事的为难。
　　正说着，薇奴进来了。
　　她一脸的怒气难以掩饰，眸子却水汪汪的，见了夕月，矮身行礼道：“小姐。”
　　夕月放下手中的书点点头看着她：“差事办得如何？”
　　薇奴见问，一五一十答了：“厨房里的管事都嫌冬衣的料子太差，说旧年碧玉姑娘统管内院用度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这样的以次充好过。”
　　莲奴见她这样说，嘴唇略动了动，却没敢说什么。
　　夕月眼尖瞥见了，似笑非笑地问：“怎么？刚才那些老嬷嬷也这么说了？”
　　莲奴低下头去，声音几乎听不见：“是……”
　　夕月不予置评，问薇奴：“你怎么说的？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
　　薇奴忿然道：“我跟她们说，旧年是旧年，今年是今年，年景不一样，怎么好放在一处说？王爷既然把内院的事托了小姐管着，自然是信得过小姐办事爽利有度，王爷的意思，难道她们也要驳了不成？要真是这样，我可解决不了，就请她们前院喊屈去好了。横竖衣服的料子就是这么着了。”
　　夕月被她说得笑起来：“好丫头，你倒嘴乖，知道拿王爷当挡箭牌。”
　　薇奴听了吓得跪下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只是奴婢想着，做冬衣这事情本来就是可着头做帽子，王爷既说了要节缩开支，内院的银子肯定是没有往年富足。怕小姐为难，所以才自作主张……”
　　夕月笑了笑：“起来吧，以后注意就是。王爷这张大牌往前一横，确实是让她们不敢开口了。这扯虎皮拉大旗的事情，偶尔为之可行，老这么干就不好了。”
　　说着回头看向莲奴：“你看，薇奴拿话堵她们，她们就不敢做声了；你拿好话劝她们，她们却跟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莲奴羞红了脸：“奴婢愚笨。”
　　夕月笑着慢慢说道：“该示弱的时候要示弱，该强横的时候要强横。今天的事情，薇奴的法子比你的好，别的事，你的法子也许就比薇奴好。”
　　莲奴点头：“那，明儿要是嬷嬷们再来，我就这么回她们？”
　　夕月摆了摆手，不在意地道：“薇奴的法子虽比你的好，却也不是最好的法子。”
　　薇奴和莲奴都瞪大了眼睛看她：“什么是最好的法子？”
　　夕月见二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最好的法子，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薇奴和莲奴满脑袋的问号。
　　夕月抿嘴一笑，吩咐站在门口的小丫头：“去，把她们说的那个碧玉姑娘请来。”
　　小丫头闻言忙应着去了。
　　夕月又叫了一个小内侍来，耳语了一番，那小内侍点头如小鸡啄米，也飞跑着走了。
　　莲奴和薇奴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莲奴没忍住，问了一句：“小姐，虽然可能这事情碧玉脱不了干系，可是她是圣京城里来的。您可能不知道，她从前也是王妃跟前的大丫鬟，王妃怕王爷在阳关生活起居无人照顾，才指了她来的。”
　　言下之意，虽然可能这次的事情是碧玉搞的鬼，可是碧玉后台强硬，若是准备不足，只怕反倒要被碧玉反戈一击失了主动。
　　夕月笑笑：“知道了。”又问：“除了厨房和这些老嬷嬷，还有哪里的人有异议？”
　　莲奴和薇奴想了想答：“再就是晴枫苑，说是碧玉姑娘去串门子了，没有看，浆洗房的管事媳妇也抱怨了几句，却不像这边的反应这么激烈。”
　　夕月点点头。
　　晴枫苑是碧玉自己的地方，要是她自己反而痛快地把事情应下来，那些管事和嬷嬷只怕要对她着恼，要是不应，又怕火烧到自己头上，索性避而不见。浆洗房的管事媳妇是个八面玲珑的骑墙派，想来还没摸得清楚夕月的斤两之前，并不想十分地得罪人，又不想折了碧玉的面子，所以才有这一派乔张做致的样子。
　　其它院落倒都没有什么动静，看起来碧玉觉得有这几拨人的闹腾，自己就该焦头烂额了。
　　夕月抿嘴一笑，对薇奴说：“既这么着，你们就不要再管这事情了，去，把对牌取来。”
　　薇奴取了对牌来，夕月已经又捧了书在看，她也不敢打扰，跟莲奴一块儿站在旁边去了。
　　不一会儿功夫，有小丫头进来回道：“小姐，晴枫苑的碧玉姑娘来了。”
　　夕月放下手中的书连声道：“快请进来。”
　　就见碧玉掀了帘子走进来，头发上还积着雪，进了屋叫热气一扑，雪花立刻融化了，显得头发湿漉漉的，有几分狼狈，可她腰杆挺得笔直，穿着灰鼠皮领子的牙色蜀锦小袄，下着竹青色系带裙，披着灰紫色的大氅，十分气派，不像丫鬟，倒像大户人家的小姐。
　　反观坐在罗汉床上的夕月，家常穿着妃色的细纱石榴裙，柳黄色的鸡心领细纱短襦，披着件绾色的棉布小袄，领口光秃秃，倒显得有些寒酸。
　　碧玉见状，就有些轻慢，行礼时含含糊糊的。
　　夕月也不生气，喊了小丫头端杌子给碧玉坐了，又叫上了茶，问她些哪一年生的呀，几时来的阳关呀，在晴枫苑怎么没见过呀，这些不相干的话，让碧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她知道苏夕月找她来不可能是闲磕牙，便一边应付着这些三不着两的问话，一边提起精神准备着随时可能发起的刁难。
　　等小丫头换过一遍热茶之后，碧玉不由更加纳闷，苏夕月一直在说些废话，她到底想干什么？
　　正想着，就听到苏夕月说：“我听别人说，往年府里春节的赏赐，都是碧玉姑娘置办的。”
　　来了！碧玉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之前她就知道，苏夕月肯定是要找她的，那些人受了她的指使，纷纷指责夕月苛待下人，还拿出她来比照。泥人还有三分土性，苏夕月初掌大权，肯定要拿人开刀立威的，自己就送上门去，等她来质问自己，自己就可以把往年的旧例一桩桩一件件搬出来和她理论！
　　姓苏的初来乍到，哪里知道将军府里积年的规矩？等自己辩赢了她，再给王妃报个信叫个屈，王妃再压苏夕月一顶“不敬正室”的大帽子，任凭王爷再怎么看重苏夕月，也是爱莫能助！
　　“是，从前内院没有主事的女眷，王爷瞧着我办事还算能看得过去，就让我先担着。”碧玉不失傲气地答道。
　　夕月从前在府里见过琉璃，那可是比这一位更加傲气冲天的主儿，她又怎会在意这点小小的失礼，权当没看见地说道：“碧玉姑娘的行事，既连王爷都赞赏，难怪阖府里都赞不绝口。今年我初初接手此事，有许多不足之处，所以，”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碧玉一眼：“府里像是有许多人心存不满似的，让我也是一筹莫展。”
　　碧玉觉得战斗的号角吹响了，她心里甚至有点看到事情按照自己的剧本演出的激动，觉得夕月是意有所指地在敲打她，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夕月又说：“我想了想，觉得我确实欠缺经验，现放着一个贤人不用，却让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在那里瞎撞，难怪府里的老人们多有不满。”
　　碧玉愣住，还没反应得过来，只听她又说道：“要论在这里的时间长短，我自然不如碧玉姑娘了解这将军府里里外外的人和事；要论见识的短长，我这屋里的丫鬟仆妇又远不及碧玉姑娘见多识广。我思来想去，觉得今年春节赐冬衣的事情，还是托了碧玉姑娘来处理得好。”
　　碧玉不知道怎么她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带偏了，如今正是她立威的时候，她要想以后在将军府横行无阻，难道不应该踩着自己往上吗？
　　“苏小姐过誉了，”碧玉的笑容有些僵硬，“前两年我不过是胡乱管管，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小姐屋里的莲奴和薇奴也是十分能干的，她们来做一样能做得好的。”
　　夕月就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既然能把此事委了你，就是不把你当外人，你怎么和我这么见外？王妃姐姐调教出来的人，个个儿聪明能干，圣京城里的琉璃翡翠等人，一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人才，你既能被王妃姐姐派到阳关来掌事，自然也是信得过你聪敏利落行事稳妥，怎么能这样自贬？——莫非你是不愿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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