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辗转不得死
连续吃了两口,便觉得脸红的仿佛又发起了高烧一样烫。这究竟算什么……简直不如叫他一刀一刀将我剐了的痛快。
抬眼看他,却诧异看到他眼底密布的血丝,不禁吃了一惊。呆呆看着他,他微扬了面容,眯起了眼睛,略显倨傲之色。
又有粥匙递到唇边,只得张口接了。如是一勺勺的吃了一碗米粥。
“还要吃吗?”他问道。
“够了。奴婢身子虚弱,吃不了太多。”我如实答他。
“吃不在多少,能吃就行。”他丢下了碗,起身扬长而去了。
温实初也无言退了出去。
“皇上他究竟怀得怎样心思啊!”流朱也困惑的不得了。她实在累坏了,扶我躺下来,自己也横卧在床头,睡着了。
这间偏殿,本是间空屋子,并无奢华陈设,但有火热的地炉,宽敞的床榻,温暖的被褥,便感觉像进了福窝一般。
几乎冻饿而死的身体,此刻似乎有些贪婪的享受这样的境遇。流朱也是如此吧。我现在可以微微的转头,借着灯光,能瞧见她睡的通红的脸颊,听到微微恣意的鼾声。
人生如梦如戏,究竟要怎般收场啊。满脑的胡思乱想,恍惚入梦时,已是后半夜了。
一连几日羹汤药剂的浆养,身子终于渐渐恢复了,不再反复高热,只是依旧难以下床,垫着枕头靠的功夫稍微长些,就咳嗽不止。温实初说我高烧伤损了五脏,才会至此。
流朱操心又迷信,还剪了条防风的额带为我缠在头上。说这样不仅可以阻止风邪鬼怪侵入,还可以防止我的魂魄从此飞散出去。
此间玄凌来过一次,流朱正端着参汤喂我。而我正披衣不整,蓬头如鬼。想他帝王之尊,眼中所见的女子,哪个不收拾的脂粉调匀,鲜衣美饰的。独我这尴尬人在他面前丢尽狼狈。心里一急,又咳嗽起来,慌促间不得不转过身去,伏在了枕上。流朱只好单独给他见了礼。
好在他无言看了片刻,便转身走了。午后却派太监送了架妆台进来,兼着胭脂水粉,钗环梳具,都是上乘之物。未料得他还这方面上心。又想他三宫六院多少女人,自然晓得女人需求。然我只是戴罪仇囚之身,并非他什么女人。因此对那妆台,不屑一顾。
流朱每日都会出去一小会儿,也不知她去做些什么。直到一日傍晚她回来,却在门口处被玄凌的内侍好一顿训斥,甚至以不守宫规,杖毙威吓。流朱进门时,脸上还一片惊慌余色。我问她究竟出去何事,才知她这些日出门去见玄清阿晋了。偏巧今日被发现了,以后再出去不得。
我心中也大是惋惜。又问她外间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她勉强带笑,眼下有什么事,也不及你身上这件官司大。若好些了,当于玄凌去谢恩。
我听了便踌躇不语。她一面搀扶我走下榻来,坐到那妆台前去。我歪着身子,羞于去照那菱花。
流朱取了一柄象牙梳子,破开我头上乱糟糟的发髻,一缕缕梳理,缓声道:“我知道你会去,这不是为你自己,而是为了所有的人。”
我这才缓缓转了身躯,望向妆台上的镜子。一照之下,自己也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近来只觉流朱累的憔悴,却原来一场大病,将自己折磨的更加难看。伸手闭合了菱花,不愿再看下去。
流朱的话语就在头顶上方轻轻絮絮:“你去谢皇上,但也要拿好分寸。心里知道谁才是真心对你的人才行。”
我呆了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有些事,怕你还不清楚。你以为这些日子能安然无恙,全是侥幸,或君心豁达吗?”她伸手又将案上菱花镜面挑上来,只是不再对着我。镜中,她能看到我的诧异,我也能看倒她小心翼翼的神情。
我越发不解,“莫非还有别的缘故?”
“说了又怕吓到了你。我真不知该讲不该讲了。”她无奈道。
“你我都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么?”我淡然道。
“那我便告诉你,你听过之后,心里自有一番道理。……那日你喝完了参鸡汤,高热昏迷不醒,皇上来了,他虽有不忍之色,可不也还是被前朝后宫众人的怂恿蛊惑,要将你下狱吗?当时夏弋生生叫人将你从床上拉起来,上了索子,就往外拖。他只铁了心肠面对墙壁站着,我和温实初磕破了头都拦不住你的小命儿。后来是王爷跟侍卫抢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闯进院子来。叫皇上听他几句话,再发落你不迟。我不知道王爷跟皇上说了什么。总之皇上再回来的时候,说即便要发落你,也要把你救活了再说。所以,直到今日,你还活生生坐在这里啊。”
流朱一番话,倒叫我如醍醐灌顶一般。今日得以侥幸存活,却是玄清用命来护我的结果。
理顺了头发,依旧梳了最简易的垂髻,头上不用任何金钗玉簪,只简单用了束发的绒绳。头脸擦洗干净,并不施朱涂粉,只素面如水。
听闻玄凌每日下朝,都会看一阵折子。流朱为我披了厚厚的披风,又将风帽遮的严实,才扶我出门,可是殿门打开一瞬,冬风如灌,还是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到正殿前头,徘徊了半晌。有太监出来问询,我答是来叩谢皇恩的。太监进去通禀,片刻出来,说玄凌没空见我。
一连三日求见,都没有结果。于是第四日便不再去求见。
午间,有个负责我和流朱饮食的太监抱进一瓮红陶走兽纹的双耳砂锅来。放下食具,便转身出去了。流朱走过去一打开锅盖,便笑了:“你现在身子虚,刚好拿这个补。”说着汤匙盛了一碗放到我的面前。
原来是一碗炖的极好的砂锅羊肉。佐以葱段,姜片,萝卜枸杞,等各种食材,色相味俱美。那羊肉切得甚是均匀,一片片腻如脂玉,纹路清晰。
“怎么不吃,发什么呆?一会儿凉了。”流朱说着,又为我添好了米饭,自己也弄了一碗。
“实在是没心思吃。”我苦笑了笑,“就这么放着吧。若有人来问,我自有话回他们。”
“为什么?”流朱不解,“那是皇上的一片好心。你若不吃,岂不是不识抬举,罪上加罪?”
我淡笑笑:“皇上的好心,能把咱们碰上天,也能把咱们摔下地狱。上天也好,下地狱也罢,都比这样半空悬着的好。”
流朱点了点头,转了转眼珠儿,道:“既然你不吃,那我也不吃。”说罢,将盛好的肉羹都倒回了锅里,盖上盖子。米饭也放了回了食盒。
倚榻凝思,终究猜不透玄凌怀得怎样心思,更难料日后如何了局。一时愁绪万千,忧惧满怀。流朱在窗边打开窗子向外望了望,叹了口气道:“天阴着,像是又要下雪呢。”
下就下吧。我默默无言,只是将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她走回来,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聊无情绪,一时倚着椅背竟打起了瞌睡,不消片刻,鼾声已出。难得有她这样宽心的人。我竟有些好笑,受她感染,也如瞌睡虫附体一般,迷糊睡去了。
耳边似有不尽的箫声,凄怨清婉。是玄清在吹么?“清哥!……”我环望四周,只见朵朵白梅盛开,含香吐蕊。花影重重,却不见玄清的身影。我一面呼唤着清哥,一面仔细顺着箫声寻他。终于,一袭白衣的背影闪现在前方。
“清哥,你为何这样背对着我?”我愣愣道——他还在气我请皇上封我做更衣或官女子的事么?又想不对,那件事情早已过去了,我和他早已言归于好,相亲相爱——很久了。
又走数步上前,可终究近不得他。
“清哥!……”我含泪又唤,他终于转过身来,他衣带渐宽,玉容憔悴。含泪的眸子凄然望着我,唤了一声——“碧儿……”
我终于放步奔了过去,欲投入他的怀抱,却扑了个空。登时心中大急,望着周围渺茫的日光花影,失声痛哭:“清哥,你为何不见我?你可知道,这些日子,碧儿几经生死,想你,都快想疯了么?……”
我那样悲伤,直至醒来,口中还唤着‘清哥’,喉头犹自哽咽,泪珠尚如逬泉。恍觉一梦之后,徒生悲伤感喟——此生此世,还能再见到玄清么?
静夜沉沉,唯有床头灯火明灭不定。恍然间意识到窗外真的有箫声,和梦中的箫声一模一样。我仔细倾听,正是一首《玉妃引》。是谁在吹箫?我起身,忽然发现身上覆了件黑色厚实的貂裘,一定是流朱为我盖的。可是这样的贵重之物并不是我的。那又是谁?
却又诧异流朱此刻竟不在房中。我下了床,披了自己的斗篷走到窗前,诧异的发现,飘雪的窗外,一株盛开的白梅树下,玄凌只穿了一身团龙的袍子,外面连个大氅也没披,便坐在一把椅子上独自擎箫吹奏。茫茫雪夜中,他的背影显得苍白凄清。
他这是怎么了?我心中大是疑惑,忽听门口有动静,以为是流朱,忙去开门,却发现李长在门口,正急的团团乱转,双手托着一件貂鼠锦裘。一见我出来,连着就作了几个揖,然后将臂上搭的锦裘一托,似要交给我。
我糊里糊涂的竟伸手接了过来,接着李长又指了指树下的玄凌。我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连忙摇头拒绝,他再次连连作揖求告,兼着一脸急迫哀求之色。
难道玄凌不肯穿吗?那我去又有何益?
心中不解,姑且一试吧。我下定了决心,迈出了房门。布靴踏在深雪里,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玄凌仿似不觉,姿势没有半点改变。我走到他的身后,展开锦裘,为他披在了身上。玄凌这才缓缓放下了箫。
我退出了五步之外,福身讷讷:“皇上为何单衣坐在此处?皇上,不冷么?”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