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人拍档

　　“灵生前的记忆会保持多久呢？”
　　“不知道呢，每个个体都不一样。强大的话可能上千年依旧清晰，弱小的话，也许十几年、或是几个月、几天。如果你有拼命想记住的东西，可以试试憎恨它，变成执念。”
　　“哈哈，那有点难……”
　　李可又看向坐在一边研磨药钵里不知名物体的阿春。
　　“阿春，你为什么叫阿春呢？”

　　嗯？磨药的阿春停下来，表情有些疑惑，但看起来仍然相当亲切。
　　“为什么？应该没有为什么吧……”，阿春答，“以前第五坊市的灵就这么叫我，后来到了这边，我就让她们这么叫了。”
　　“第五坊市在哪呀？”
　　“在九十九坊市主脉的上边，离得不太远，那边的人灵要少很多。”
　　“为什么会少呢？”
　　“不知道呢，也许是因为第五坊市那边人要少吧……”

　　阿春站起身往身后简易的、小小的，像是个堆满了垃圾杂物的土墓房子走了几步，身影先是变小，被房子吸了进去，但很快又重新出现在她们面前。
　　“做指向标的风草没有了，小黑眼僵尸，你带她去找找吧。她一直在这说话，我会分心。”
　　……相当直白的说辞呢，李可苦笑。但是她并不讨厌这样的阿春，她同记忆中的性格还是那么像。
　　于是李可站起来，哪怕并没有尘埃，却还是仿照着现世的习惯拍了拍裤子。
　　“那我们去了”，她跟上小僵尸的背影，无声地在心里接了一句。
　　——很快回来，姨姨。

　　“小僵，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阿春的啊？”
　　“……？”
　　前方的小僵尸疑惑地停下脚步，花了很大功夫转过头来，表情十分震惊地看向李可。
　　但她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又转过了头去，向着楼梯下方，人市远处的巷道继续行走。
　　“在我来九十九坊市之后。我听说阿春很了解活人的事，所以找她帮忙，虽然她也没办法解决，但还是认识了。”
　　“噢……”形形色色结伴的人形从李可身旁经过，偶尔会有人形看她们一眼或是点头，但意外的是，所有人形都未表现出抗拒或是惊奇的表现，甚至小僵尸的头往下坠时，还有人形顺手抬了一把。
　　这种过分友善的感觉，反倒让李可有些不适应。她潜意识里觉得，所有人形都应当像最开始遇到的白猿同大狗般严厉、不近人情。

　　“那个”，当又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形向她点头后，李可终于开口，“在这里，灵和灵之间的关系好像挺友善的……呃，我说是最开始冒犯到小僵的时候，你好像也没有生气，帮助我的时候也很和善。然后路过的她们，也好像都没有恶意。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撞到了一只白猿和大狗，当时被它们狠狠凶了一顿……”
　　“是这样吗？”小僵的语气似乎有些困惑，对她来说这都是已经习惯的事情。
　　“自然灵的话，好像普遍都会比较凶，应该叫做本能吧？追逐强者、压制弱者，对它们来说是很自然的事情。不过除此之外，它们也不是什么坏家伙，都是相当遵守交易规则的灵，也没有实际伤害过我。”
　　“至于人灵的话……也许是吧。能进入坊市的后天灵，在死亡那刻就已经筛选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又筛选了很多，最后又经过很多轮筛选，结果到了坊市，却发现自己依旧弱小。可能是因为这样，才产生了互相敬畏的想法吧？我从来没想过，我也不知道。”

　　是这样吗？
　　高矮胖瘦，不同朝代、出身的人形，她们释放出的善意，真的只是出于互相敬畏吗？
　　李可觉得，不是。
　　她没有根据，但她觉得，这是因为她、她、她们不再有压迫，得到了尊重与平等，且所有灵都无言加入了善意的循环——
　　才让死后的世界，变得比现世更像所谓的人间。
　　好奇怪啊……李可的步伐变得轻盈，关于过去的、一些她在近期可以不去回想的事，似乎在这时候终于得到了释怀。
　　如果是在这里的话……

　　“好像有人采走了风草。”
　　小僵尸的声音打破了李可的脑内模拟，此刻李可发现，她们已经走出了同人市相连的巷道。
　　此刻，银河以黑夜为幕布，展露在视野之中。
　　“这……”
　　身体不知何时已经被黑夜覆盖，只有面向银河的那面，伸出时能够依稀看见轮廓、接到些许光辉。
　　李可呆呆地看了许久，才终于发现面前的银河并非真正银河，只是一瞬间同她脑海中所储备的知识有所重叠，才让她产生了联想。
　　那是一条流动的、如同脉搏跳动般不断向外喷涌着灵力，仿佛河流、又仿佛泉水的脉。
　　脉的四周围，喷涌而出的灵力被扯成极细的丝，细看之下密密麻麻铺满了视线所及之处。它们一触即断、又互相牵起重组，集中所有力气全神贯注去看，还能窥见它们的一切摆动都跟随脉的脉搏——只要去看，就能看见万物有迹可循。

　　“这是地脉”，小僵尸将手放入银河，激起灵力四溅的一阵后，万物归于平静。
　　“风草是偶尔会长在地脉附近的一些结晶，用现世的话说，可能是杂质。因为容易触碰，对灵力的流向敏感，所以很适合制作指向标——这是阿春告诉我的。”
　　“指向标只适合用于定位现世的出口坐标和时间，九十九坊市，除了阿春没有别的灵需要风草，但是……”小僵尸从地脉中拔出手，摊开的手心正中，和空中通感近似柔软的丝线不同的，有些像是脆片或是方块的灵力碎成粉末飘逝。
　　“不知道是谁，把风草采走了。”
　　越靠近地脉的地方，灵力的流动就越是清晰，李可只是在附近站了一会，就能看见被小僵尸舀出风草碎块的那一块的灵力明显是有些泛红的。
　　而小僵尸很明显已经是造访地脉的常客，那在她的眼中，采走风草的家伙大概相当于在雪地留下了脚印，只要去找就能发现身影。
　　李可跟在小僵尸的身后，一路向着地脉流动的下方前进。

　　“一定要找到她吗？唔，是因为风草特别珍贵吗？”
　　“不是”，小僵尸摇摇头，“只是她采集的方式，太粗暴了，这样对地脉不好，我希望能在影响地脉之前找到她。”
　　唔。
　　看着小僵尸的背影，李可不自觉嘴角上扬。哪怕嘴里说着不能理解，但她所做的事，也已经足够与坊市居民散发的善意相符。
　　“那她们呢？”顺着她们的脚步，李可看见有灵跪坐在地脉边，膝盖没入灵力之中。
　　“那只是一种祈祷。灵力没有办法直接成为灵的力量，就好像江河之中的水，如果没有与之相符的体魄，再怎么尽力也只能喝下一瓢。”小僵尸的语气似乎有些遗憾，“我尝试过，发现这样的方式反而让修炼变慢了很多。过高纯度的灵力，并不一定好。”
　　李可又问：“那采走风草的那个灵呢？”
　　“她太粗暴了”，小僵尸严肃起来，“她几乎把身体的全部都没入了灵脉。过高的杂质会让灵媒滋生大量风草，而且这样做对她也没有任何好……”

　　小僵尸的话戛然而止，很明显目标已经出现。
　　遥遥看去，在距离不远的地脉之中，一个身影仿佛潜入了湍流。她背对着她们，脑袋不时出地脉，紧接着又完全淹没入地脉。
　　……就像个溺水的人。
　　小僵尸走路的速度快了些——对她而言也许算得上奔跑，但腿交叉的频率越高，小僵尸的头颅就越是摇晃不稳，好像随时要掉到地上似的。
　　“我来！”李可越过令人担心的小僵尸，脚步轻巧地跳到目标身边的地脉，以尽可能少接触地脉的姿势，伸着手去够目标的身影。
　　但是……
　　“不行、够不到！”目标顺着地脉被冲得更远，李可尝试了几次，怎么都无法做到在尽量不触碰地脉的情况下够到对方。
　　“快到坊市的交界处了”，小僵尸突然说话，“前面是十七坊市。”
　　李可听出了她的动摇：“有什么不妥吗？”
　　“十七坊市是完全的自然灵主导坊市，她看起来并不强……”

　　李可当下就明白了小僵尸的顾虑。
　　地脉中的目标，从身形看很明显也是人灵，小僵尸担忧她的强大程度并不足以保护自己。
　　而且李可则从她的表情、挣扎的动作，担心她正处于某种巨大的痛苦中。
　　“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可记得自己的魂魄弹跳力极强，抓准时机的话肯定没问题！
　　在下一次靠近目标的接触点，李可心一横，放任自己的身体跟随地脉流动潜了进去。
　　……估计回来的话肯定会被小僵尸骂吧，也希望这样不会让地脉长更多风草。
　　不过当下，这个冒险举动明显有成效，李可很快就抓住了目标的后衣领。
　　好！
　　李可能感觉到脚下的地脉流动明显变急，就好像前方即将直落瀑布，这种风格到也和她对十七坊市的片面刻板印象相符。

　　抓紧机会……！
　　李可一咬牙、猛地一憋气——相信自己的魂魄！
　　等身体弹跳出地脉，灵力如火花迸溅，李可朝着岸边重重摔去，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拽上来的并不止一个目标。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个目标她完全认识，她就是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乔枝？！！！”
　　与此同时，终于赶到的小僵尸露出的惊讶表情。
　　竟然丝毫不输给刚在地脉游了一趟的李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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