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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命与共
天子城外,身披蓑衣的人打晕城门寥寥的守卫,将人放到乱雨不侵的过道下。
狂风肆虐,暴雨如注,天街行人断绝,喧闹的城池只余风雷声,蓑衣人甫一踏足惊动了护龙阵。
护龙阵轰鸣的紫电与天际炸裂的青雷交相呼应。
蓑衣下的人闷哼,硬生生承受了一道雷霆,他重新绘了一道阵法,收尾时指尖的血迹于雨中飞溅散落。
鲜红的血阵护住蓑衣人,护龙阵雷霆一时奈何不得他,然而血阵之力有限,堪堪撑到第七道雷霆已见细微的裂纹。
“还有两道。”
百尺阔道,街尾一撑伞的少年如此说道。
“你怎么……”在这儿?
护龙阵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八道惊雷彻底震碎血阵,第九道雷霆紧随其后砸向蓑衣人,他硬受了,胸口翻涌的鲜血溢到嘴边,又让他生生咽下去了。
他问道:“你不是睡了吗?”
“你骗我。”
“行了行了,跳窗来的吧,风雨大,一床被褥,再打湿了,没地方睡觉了。”
“是打算糊弄过去?”楼夙低低一笑,瞬间到了他眼前,“大师兄,最后一次。”
傅东风心想,太玄乎了,那个假的以假乱真都不成问题,他怎么认出来的?
蓑衣人正是傅东风,既然让楼小夙抓了个现行,应该要吵一架。
楼小夙会揪着他的衣襟,满腔怒火声嘶力竭,毕竟……喜欢的人瞒着自己冒险,生气也是应当的嘛。
哪知道楼小夙不按常理来,他解下傅东风身上的蓑衣,轻轻一带,人到了伞下,伞上天际雷暴依旧,低语声混在惊雷里。
“希望这是大师兄最后一次骗我。”
傅东风:“……”
楼夙一把拽过傅东风的手腕,探脉搏后,轻伤,无碍。
从窗户跳下来的,自然只能从窗户回去,楼夙将伞给傅东风,一手绕过后背,一手绕过膝弯打横抱起,傅东风恨不能仰面捂脸,但气势不能输。
他望向客栈的格窗,镇定自若感慨道:“近来住客栈跳窗出逃的次数不少,没想到还有要跳窗进去的一天。”
楼夙斜睨怀中人,轻轻一跃,“难道大师兄更愿意让屋子里的木头人给你开门?”
床尾离西窗隔几尺,帘幕被风雨打湿缠在窗棂上,床尾稍稍波及,但不碍事。
楼夙将傅东风放下,看向不远处的桌椅,先前坐在那里的人依旧一声不响。
“腹语是你的声音,衣服身形都很相似,有一股桐木香,还特意避免与我触碰。”
傅东风:“就这就看出来假的了?”
“玉佩,我给你雕的。”他指了指傅东风腰间的玉坠,再指那具人偶,腰间空无一物。
“大师兄的傀儡术学得真好,不愧是大师兄,剑法、符阵,就连旁门左道的骗术都是首屈一指的天赋之才。”
他笑得温和亲切,傅东风背后一凉,总觉得下一句不会是什么好话
“可你所有精心筹谋的骗术都用在了我身上。”
他笑着,窗外风雨四散,张牙舞爪的黑夜里妖魅横行,墨发轻扬,深色眼瞳里跳跃着烛火。
忽然间可怜得像数年前天子城雨打跌倒爬不起来的人,傅东风不忍心,走至他身后,将风雨欺凌都关在窗外。
他解释道:“白日昏时我看天象,今夜会有雷暴,想让你先进城等我,又怕你不答应,才想了木头人骗过你的主意。你看啊,如果你没有发现那是个假的,你睡着了,我这会儿肯定好好回来,把人偶也收起来了。”
楼夙轻轻勾起唇角,问道:“所以为什么以为我不会答应先进城等你?”
因为他没有十成把握避开护龙阵。
楼夙替他回答,“天子城里有燕秋衡,有数不清的你的故人,这里对你而言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对我而言是个还不错的去处。天子城确实能让顾双城有所顾及。你是周天子,这曾是你的城,你活着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这座城里高位之人想让你去死。”
“你真的要死吗?”
“没有万全把握躲过护龙阵的诛灭,那你是怕我伤心,还是怕我在你身边不顾一切将事情闹大后,我会受你拖累呢?”
傅东风嗫嚅着说不出话,两者都有,他有六成把握从护龙阵下存活,现在他好端端的,自可以夸夸其谈说他本来有十成把握。
可想起方才楼夙说的,不要再骗他,他又说不出口了。
“大师兄肯为我周全谋划,肯为我付出性命,你说,你把我当你的什么人。”
话锋一转,浅笑的楼夙还是倔强地想从他这里要个答案。
“知己,情同手足的兄弟。”傅东风沉默良久,才道:“这些……都不是,是我悦慕之人。”
楼夙听了最后四个字,嗤笑出声,他说,“我不想有一个不惜命的悦慕之人。”
傅东风瞪大了眼睛,鼻腔轻轻嗯了声,抬起衣袖,胡乱擦了把脸上带回来的水渍。
“无论是胸膛还是后背,我都能交付给大师兄,但我不想有一日会抱着死人在怀。这般置生死度外不是对待悦慕之人该有的行径,我想大师兄应该是没有过心上人,所以你学不会的我可以教你。”
他向前走了几步,阴影笼罩在傅东风上方。
膝上的双手交叠缠绕,最旖旎的姿态纠缠难舍,连灵魂都炽热滚烫,仿佛与火焰纠缠。
不是错觉,傅东风心间有滚烫的灼意,他的魂随魄,冰寒透骨,此时却烫得要挣出躯壳一般。
等等……灵魂……
傅东风双手推开咬在唇上的楼夙,唇齿间已有血腥味,掺杂了不明术法的味道,魂的灼意渐褪,余感缱绻暖意。
楼夙不等他推拒,轻轻笑着,半伏在床边,枕在傅东风膝上,眉心多出来一道浅淡之色,宛如长天之青冥。
从他带笑的眼中,傅东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他摸着额间那道触之即烫的红色纹路,是一道未开的火红,如清溪落花,平添殊色。
“这是,什么?”
“是我教大师兄惜命的东西。”楼夙的笑意有了几分真切,手指拂过他垂下来的几缕发丝,“还记得寒鸦先生任我们自学的那个术法吗?”
术名,百年身。
死者灵魂与肉身永不分离,禁锢永生。
“师兄师姐们嫌这个鬼道之术不吉便没有学,我想着多学一点没坏处。此术高明,看似只是模糊生死界限,实则以身为笼,囚禁灵魂,我稍稍改了一改。”
他眉眼间难以掩饰的得意,傅东风不禁问道:“改成什么样了?”
“以魂为笼,可以囚禁你。”楼夙揽着他的腰,耳朵贴近心口,心脏跳得很快,“只要我不死,大师兄的伤我都会感同身受,虽不能以身相替,但魂魄连在一起有一点是好的,若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傅东风挣脱他禁锢着的双手,不言不语地心里要气死,他推开门要去冷静一下,身后声音就道:“夜雨寒凉,大师兄身子骨弱,风寒就不好了。”
他只得默默驻足,转身见那小子卧倒床榻上,准备睡觉,还贴心地拍了拍身侧留出来的空位。
傅东风抬手劈碎了那具不中用的木头人偶,手上传来阵阵麻意,楼夙应当也是知道的。
不妥协也没有办法了,乐游大师兄不由自省,他怎么把小师弟养成这副性子了,其他师弟师妹他也一样关心爱护,怎么就楼小夙一个变成了这样?
他自然不知道,太和山下来之后,楼夙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他时常梦到问剑台,没能抓住李还真的剑,一剑穿心而过,大师兄在他怀中失去温度,有时候是靠在他的肩上,青丝寸寸成灰,了无生机……
醒来有时能一眼看到傅东风的身影,有时候不能。
天子城外,昏暗的走道刮起大风,一瞬迷眼,他就猜到了身边人不是原来的人。
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他难得睡了个好觉,傅东风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楼夙的天赋如何且不提,藏书阁里放着百年身,他当日觉得这术法不吉利,草草看过一遍,未曾深究。
现在可好了,让人用这术法对付到自己身上了,两眼一抹黑,束手无策干瞪眼。
辗转难眠也是无用,好不容易捱到天明,傅东风一下起身,打算出门去散散心。
天子城繁华异常,此时已有早起的摊子小食。
虽然心里恨不得把昨夜笑盈盈发疯的楼小夙按在地上揍一顿,但傅东风还是个善良疼爱小师弟的师兄,兼有对心上人的体贴。
早间食肆有热腾腾的包子,床上那位睡得很沉的那位,最爱鸡汤面,其次喜欢吃包子。
鸡汤面带回去就坨了,包子是完全没问题的。
傅东风不喜欢包子,但不是不能吃,他心里较着劲,不想给楼夙带吃的,街头走到巷尾,无可奈何叹气,事已至此,买了包子仍旧认命回去。
回到房间,易改面容的两人盯着对方笑,发自真心的楼夙一个。
“饿不饿,给你买了包子,吃完咱们暂且留在天子城,今后的事拟个章程。”
楼夙易容的面容平平无奇,此时眉开眼笑,捧着包子小啃了几口,看着没什么食欲。
傅东风伸手摸他额头,楼夙一时愣怔没能避开,僵直了身体,三两口包子下肚,拂开了他的手。
“我没事。”
傅东风冷冷道:“床上躺着,我去找大夫。”
楼小夙的心里凉凉的,蒙混过关是不成了。
傅东风差店小二请大夫来,之后半讽半嘲地看着楼夙,说的话难听刺耳。
“我的伤痛你恨不能以身相代,所以你能感同身受我的不适,这会儿你快烧成傻子了,怎么我半点都没知觉,是不是该夸你做得好?”
“你算盘打得真不错,我快死了咱们就一起死,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合着我连知道都不知道?”
“楼夙,同魂共命,别跟我说,以你的天资,学成了只有你那边受苦的半吊子。”
傅东风隐忍着怒气说了这么一通。
楼夙静静等他说完,抵住额头,却禁不住一笑,“虽然我早早便喜欢大师兄,此术早前便学会了,直到昨夜才敢对你用。”
病气下楼夙的鼻音有些重,他小小地撒了个娇,“大师兄啊……”
“你说我是你悦慕之人,我才敢对你用那样的术法。你放心,我是个惜命的人,能不能稍稍纵容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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