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心记

　　还未到白家，白芷一行三人竟先碰上了提着一篮子菜的方耀。

　　“小耀？”白芷实在奇怪，“你不是月末才休息么？怎么今日就过来了？”

　　“白姐姐。”
　　方耀咧着嘴，笑得很是开心，“听说你们今日进京，我特地告了假过来的。”他笑着走到白芷身边，同她一起往前走，“我刚回了家，阿芨见到我可开心了。我想着，今天是好日子，要好好庆祝下，就出来买了鸡和鱼，还有一些花椒、紫苏之类的佐料。”

　　白家只有白芨爱吃辣，但顾虑着家里人，白芨从来不在饮食上把爱好显露出来，所以白家的饮食，口味偏咸，偏酸，但很少有辣味。
　　“还是你想的细致。”白芷点头，“我回去就做花椒鸡和紫苏鱼。”

　　“这个菜做起来有些呛，还是我来吧。”
　　方耀接了话，又道，“对了，白姐姐，我如今不在京畿卫了，上个月将军把我调去了禁军，平日都在京中巡防，离家里近些，每月能休息两天，告假也方便些。”

　　“嗯。”

　　方耀又道:“你们今日进京的消息，也是将军遣……”

　　白芷知道他要说什么，开口打断:“小耀。”

　　“白姐姐？”
　　方耀十分疑惑的抬头。

　　“外人面前，你不想喊我不勉强。但往后私下里，你别喊他将军了，喊姐夫吧。”白芷的语气虽说轻描淡写，神情却郑重，“你既喊我姐姐，他便是你姐夫。”
　　她眼睫闪了闪，隐去眼中的情绪，“你总是喊将军，你姐夫听到了，会伤心的。”
　　柏舟处处为她着想，把她的亲人当作他的亲人，那她的亲人也该将他当做亲人，而不是上司。

　　方耀不理解，但听话的应道:“好的，白姐姐。”

　　白家的门未锁，只是半掩着。
　　白芷推了门进去，才发现只有白芨躺在院中梅树下的躺椅上闭目养神，这时听到声音正起了身，笑着朝她们走来。
　　其他人都已认识，白芷斜了斜身子，露出身后的蓝晓，同白芨介绍道:“阿弟，这是蓝晓。”

　　她又看向蓝晓，正准备介绍，白芨已经率先伸出了手，笑道:“你好，小蓝，我是白芨。”

　　蓝晓愣了一下，见白芨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方才握了回去，招呼道:“白公子好。”

　　白芨笑的亲昵而热情:“常听阿姐说起，你帮了她许多。就连扶风红叶馆，当年若不是你愿意留下来帮忙，跑前跑后，后来又一直在馆里操持着，也不会发展成如今模样。”

　　蓝晓正要否认，白芨已笑着换了话题:“对了，听说你还有个女儿，已经五岁了，听话的很。”他说着话便往小蓝身后瞧，“怎么今日没带过来？”

　　他热情的像是从前的自己。
　　可如今的蓝晓却十分不习惯，只是回道:“云珠在红叶馆。”
　　他停顿了下，在白芨说出下一句话后开口告辞道:“白先生，白公子，陈大夫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方耀早在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就进了厨房，见小蓝离开了，白芨看向依旧跟在白芷身后的燕羽，笑道:“燕羽，冬郎和小雪在后院玩，你帮我去看看吧。”

　　等燕羽也应了离开后，白芨才看着白芷，笑着轻声抱怨:“姐，小蓝看起来，可同你和我说的，有点不太一样。”

　　白芷道:“他只是经的事多，如今不爱同生人打交道，往后你同他熟悉就好了。”

　　“嗯。”
　　他往后去红叶馆的机会多的是，肯定会慢慢和小蓝熟悉。白芨也不在意，只是问道，“知白和谢大夫怎么还没过来？”

　　“知白在馆里，等青葙到了再一起过来。”
　　白芷解释道，“青葙在工部做事，虽说规定了下值的时辰，但多数时候都会晚些才回来。有时事情一忙起来，一整夜不回来也有可能。我出门的时候，青葙还没回红叶馆，估计又有事情耽搁了吧。”

　　“听说姐夫知道我们进京了，但姐夫应该比谢大夫更忙吧？他有时间么？今日会过来么？”

　　“他没和我说，应该没时间过来。”

　　“这样也好。”
　　白芨松了一口气，笑道，“赶了这么久的路，娘和婶都有些累。若是姐夫也在，她们怕是又没法好好吃饭了。”

　　说起这个，白芷也很是苦恼，忙向白芨求教:“阿弟，我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婶婶和方婶不那么怕柏舟？”

　　白芨赶紧摇头:“姐，你什么也不要做，只要让姐夫少出现在她们面前就行。”
　　“她们怕的不是姐夫，是王府世子，是大将军。只要姐夫还有这个身份，无论他怎么做，做什么，娘和婶都会怕他的。”

　　贵重的身份，煊赫的权势，对此会害怕的，又何止是婶婶和方婶？
　　白芷点头:“我知道了。”

　　他们又叙了一会话，陪冬郎和小雪玩了会，甚至还哄了阿竹，才终于等来了知白和青葙。
　　因是进京后的第一顿饭，又与故人重逢，晚饭既有辛辣的花椒鸡和紫苏鱼，也有清淡的排骨汤；既有鲜香滑嫩的咸水鸭和烤乳鸽，也有酸甜可口的樱桃肉；再配上醋溜白菜、红烧蘑菇、香葱豆腐和鸡蛋羹，可以说是丰盛得很。

　　席间自然会聊一些琐事，白芷将青葙和知白的近况一一问过，自然也问到了红叶问剑大会的事情，知白没有多说，只让她亲自去看一看。
　　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今后的打算。婶婶和方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算好，家里又有几个孩子要照顾，便不打算出去找活做了，顾着家里就行。白芨暂时不太想开木刻坊，说是要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再做打算。至于方燕，自然是要接着去书院读书了。
　　但青葙却接了话道:“城中的书院，从不收女学生。”

　　“啊？”
　　方燕失望极了，立刻看向身旁的白芨，“哥，那我岂不是不能读书了？”

　　“怎么会？”
　　白芨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虽说不能去书院，但咱们去请先生也是一样的。”

　　“可我喜欢去书院呀。在书院里，大家一起念书，一起讨论，一起玩耍，多好呀。”
　　方燕还是苦恼，饭都有些吃不下去了。

　　“小燕儿，别急，等你学好了，往后我们办一个招收女学生的书院就成。”
　　白芨笑着安慰她，“到时候，你便可以在书院读书玩耍了。”

　　“嗯。”
　　方燕终于又笑起来，“哥，那咱们说好了，我们要办一个书院，要像茯苓姐的‘九德书院’那样，”她一边展望一边提条件，“书院的位置你来选，名字得你取，先生要你招……”

　　“但院长得是你，对吧？”
　　白芨接过话茬，亲昵又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知道了，小妹有的你都有。”

　　“嗯嗯。”方燕点头如捣蒜，还不忘撒娇道，“你说了最疼我的嘛。茯苓姐有的我要有，茯苓姐没有的，我也要有。”

　　“别什么都找阿芨，我才是你哥。”方耀道，“你要什么找我就行。”

　　方耀离开的时候，方燕才七岁。如今八年过去了，纵然是亲兄妹，也在长久的分离中变得陌生。
　　何况他们如今才刚刚见面，方燕对他实在是不熟悉，见他话音有些冷，便垂下头不说话了。

　　“阿耀，你攒的银子不都给我了么？小燕儿朝我要和找你要有什么区别。”虽是对着方耀说话，白芨却是笑着看向方燕，“和我们小燕儿说话，态度要好一点，不然我可会和你生气的。”

　　方耀郁闷的不肯说话了，只是低头吃着话。见他这样，方燕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芷见他们话说完了，才看向白芨:“阿弟，银子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你哪会赚钱呀，还是先顾好红叶馆的事吧。”知白朝她冷哼一声，转向白芨的时候态度倒是好了很多，“阿兄，我如今可会赚钱了，一个月能赚上千两银子呢。办书院的钱和我说一声就行，我拿给你。”

　　白芨笑得开心:“放心，我要是缺钱了，肯定去找你们。”他看向知白，“对了，知白，阿姐说，你在给天下无双的沈公子诊病，是吗？”

　　“嗯。”
　　知白点头，问道，“你想见他？”他想了一想，凝眉道，“明日我要看诊，后日我有空，可以吗？”

　　“也不算想见吧。听阿姐说，沈公子容颜绝世，学问无双，有些好奇罢了。”白芨忙摆着手道，“所以，不用特意安排，下次你去看诊的时候问问沈公子，他若是愿意见，你再带我过去不迟。”

　　“白芷说错了。”知白反驳道，“沈公子的学问我是不清楚，但他的容颜，可算不上绝世。”他这话说的十分认真，“他长的没有七哥好看。”想了想，他又加上了一句，“也没有阿兄好看。”

　　席上诸人，若说长得好的，自然是非陈知白莫属。
　　若拿他与沈公子相比，还能说是各有各的美。可若说沈公子的容貌比不上青葙和白芨，那只能说审美异于常人了。
　　故而，此言一出，席上见过沈公子的白芷、燕羽和被强拉来的蓝晓，都不由诧异的看向知白。

　　知白从来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视若无睹，倒是青葙，难得看着白芨解释了一句:“阿九没说错。沈公子的确容颜绝世，学问无双。”

　　“谢大夫也这样说，我倒有些迫不及待，想见一见这天下无双的沈公子了。”白芨笑着看向知白，“知白，还烦请你安排了。”

　　散席后，夜色已深。
　　知白、青葙和蓝晓都要回红叶馆，白芷则同燕羽住在家里。
　　白芷同知白说了几句话，正要送他们出门，却不见青葙。回头一看，却见青葙仍站在门廊下，正和白芨说着什么。
　　知白一催，青葙便笑着过来，同他们告别。
　　白芷同白芨一同回房，随口道:“阿弟，难得看你和青葙单独聊天，刚刚悄悄说什么呢？”

　　白芨愣了下，才道:“冬郎不是要上学去么？我找谢大夫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书院。”

　　“孩子上学的事情，你别操心。”白芷说，“等柏舟过来，我让他去办。”

　　“姐夫找的怕是……”白芨有顾虑，但也没拒绝，只道，“再说吧，看孩子喜欢哪个。”

　　翌日一早，叶承瑾就过来了。
　　见了白芷，他先道了歉，解释道:“阿九，对不住，昨日我本该过来的。但承琅突然来找我，我实在是走不开。”

　　“没事。”
　　白芷并不在意这个，急着让九洛找他过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她拉了叶承瑾回房，将莺飞给她的信拿给叶承瑾，道，“柏舟，这是莺飞给我的信，你看看。”

　　叶承瑾接过信，极快的看了一遍，眉眼明显漫上喜意。但很快，他眉间的喜色收了起来，看向白芷的时候，神色已冷静了下来:“阿九，莺飞说的事，你怎么想？”

　　白芷早就想过了，此刻便道:“莺飞本就帮了我许多，秦园更是为你而亡。芽芽如今没有爹娘在身边，我自然是愿意照顾他的。只是……”

　　叶承瑾听到她愿意的时候已然忍不住喜色，见她有顾虑，不由急道:“只是什么？”

　　“一来，你我都忙，我怕照顾不好芽芽。二来，”白芷想起秦忻抱着芽芽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秦忻很喜欢芽芽，把芽芽照顾的很好。这时候把芽芽接过来，对秦忻实在是有些残忍。”

　　“照顾的事，有奶娘和丫鬟，你别担心。”
　　见白芷担心这个，叶承瑾放下心来，“至于秦忻，莺飞走之前，特意来见我，说是让我给芽芽找个好人家，别让孩子跟着秦忻。”

　　“为什么？”
　　白芷实在是不理解，秦忻毕竟是孩子的大伯，柳绿也是个好姑娘，肯定会好好抚养孩子长大的。

　　“秦忻从小就喜欢莺飞，你知道吗？”

　　白芷震惊的摇头。
　　她前段时间刚知道秦园喜欢莺飞，怎么如今连秦忻也……
　　秦忻是同她说过，他喜欢的女子心有所属，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所说的那个女子，竟是莺飞。

　　“柳绿知道。”
　　叶承瑾说，“柳绿在纪家出生、长大，又和莺飞一起做了你的陪嫁。秦忻为莺飞做的所有事情，柳绿都知道。”

　　“可……”白芷想了想，才道，“可秦忻如今娶了柳绿，他应当是不喜欢莺飞了才对。”

　　“秦忻是不喜欢莺飞了，可柳绿又不知。”
　　叶承瑾摇头，“他们本就不是互相喜欢才成婚。”

　　白芷不理解:“为什么？”

　　“柳绿一个孤身女子，生存本就艰难，在青锋堂做事，要抛头露面，也承受了不少风言风语。再加上她被喜欢的人拒绝，自然想寻一个依靠。至于秦忻，我想，他是为了让秦园安心，才选择成婚的。”说到这儿，叶承瑾感叹道，“阿九，这世间并非所有的婚姻都是两情相悦，亦有如秦忻和柳绿这般，抱团取暖、各取所需的。”

　　是，白芷早就知道，世间女子生存艰难，不是人人都有她这般好运，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秦忻和柳绿的成婚，竟只是各取所需。
　　她沉默了许久，方才道:“秦忻从前喜欢莺飞，那柳绿呢？她从前喜欢谁？”

　　“你不知道吗？”
　　叶承瑾愣了，“你弟弟没告诉你吗？”

　　白芷懵了:“我弟要告诉我什么？”

　　“柳绿从前喜欢的就是你弟弟呀。”

　　“怎么可能？柳绿都没见过我弟……”
　　说完这句，白芷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个弟弟，不由吃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你是说方耀？怎、怎么会？”
　　她从未听方耀和柳绿互相提过对方。
　　但既已事过境迁，不提也是可能的。
　　好一会，白芷平静了思绪，才慢慢发现了不对劲，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秦忻的事他知道也就罢了，可柳绿的事，连她都不清楚，他又怎么会知道？

　　“秦园和我说的。”
　　说到这儿，叶承瑾的声音低落下来，“当初，秦忻和柳绿突然说要成婚，秦园觉得不对劲，就私下去查了查，也当面问过他们。但他们坚持要成婚，秦园也就不能反对了。”

　　原来如此。
　　所以，莺飞才不肯把芽芽交给秦忻。
　　如果芽芽仅仅只是秦园的孩子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是莺飞的孩子，偏偏莺飞还好好的活在风陵。
　　芽芽在一日，秦忻和柳绿的婚姻便永远会横着一个莺飞，或许将再也不会幸福。
　　想到这，白芷下了决心:“柏舟，我们把芽芽接过来吧。”

　　叶承瑾很是感动，抬手抱住她。
　　早在莺飞将孩子送到京中的时候，他就想把孩子接过来，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阿九开口。如今既然阿九也愿意，他自然是激动又开心。
　　“阿九，谢谢你。”

　　“是你和我说，你我夫妻，无需言谢的。”
　　白芷笑着说，“而且，我本就喜欢孩子。”

　　说起孩子，叶承瑾想起了另一件事，忙放开白芷，道:“阿九，你这两日，抽空回家里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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