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幕

　　“屿听，你看这个典故，我觉得可以用在你之前说的那个角色情绪转折处……”苏晏指着摊开的古籍，话未说完，就被林屿听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那是林屿听为江沉砚设置的特别铃声。

　　几乎是铃声响起的第一秒，林屿听就像被按下了开关，瞬间丢开了手中的笔，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待和惊喜。他甚至没来得及对苏晏说声抱歉，就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沉哥！”他的声音雀跃得几乎要飞起来，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整个自习室的灯光都汇聚在了他的瞳孔里。

　　电话那头传来江沉砚熟悉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像暖流一样瞬间包裹住林屿听:“在哪儿？”

　　“在清源！和苏大哥一起看书呢！”林屿听话速很快，带着分享日常的自然，“你忙完了吗？今天怎么这个时间打来？” 他习惯性地以为是例行的视频通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江沉砚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提前回来了。航班刚落地，在宁城机场。”

　　……

　　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屿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骤然展开难以置信的狂喜。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周围几个自习的人侧目。但他完全顾不上了。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沉哥你回来了？现在？在机场？”

　　“嗯。”江沉砚的回答依旧简短，但林屿听仿佛能透过这个字，看到他此刻正站在喧嚣的机场，或许拉着行李箱，身后是往来的人流，而他，回来了。

　　“你等着！你就在那里等着！别动！”林屿听语无伦次地喊道，一边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桌上的书本，动作快得几乎带风，笔记本和试卷被胡乱地塞进书包，拉链都差点拉不上，“我马上就来！立刻！马上！你等着我！”他甚至忘了手机还通着话，也完全忘了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苏晏安静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失措又难掩极度欢喜的动作，看着他瞬间亮得灼人的眉眼和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眼神微暗，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他默默地帮林屿听扶住差点掉落的笔袋。

　　“屿听，”江沉砚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慢点，别着急，我等你。”

　　“不行！不能慢！”林屿听已经把书包甩到了肩上，语气急切，“沉哥就在到达厅对不对？别乱走！我很快！我打车过来！”他边说边往外冲，甚至没看清脚下的路，差点被旁边的椅子绊倒，幸好苏晏及时扶了他一把。

　　“小心。” 苏晏的声音依旧温和。

　　林屿听这才恍然想起苏晏还在，他匆忙回头，脸上带着巨大的歉意和无法掩饰的急切:“苏大哥对不起！我……我……沉哥回来了，我得立刻去机场！今天不能一起学习了！资料我明天还你！”他的话语像连珠炮一样，眼神却早已飞向了远方那个有江沉砚在的地方。

　　苏晏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光彩，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全然为另一个人绽放的璀璨。他松开手，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理解的弧度:“快去吧，路上小心。”

　　“谢谢！”林屿听只来得及留下这两个字，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清源茶饮的大门，玻璃门在他身后晃动着，发出清脆的铃声。

　　苏晏独自坐在原处，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桌上还放着林屿听没喝完的半杯奶茶，以及他因为太过激动而遗忘在桌上的那本自己借给他的、他刚才还视若珍宝的复习资料。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伸手，轻轻地将那本资料合上，收回了自己的书包里。

　　另一边，林屿听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路边，焦急地拦着出租车。

　　晚高峰时段，车流如织，空车却寥寥无几。他不停地踮脚张望，手指因为紧张而冰凉，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一声声，清晰地撞击着耳膜。

　　沉哥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不是在手机屏幕里，不是在遥远的北城，而是真真切切地，回到了有他的城市。

　　这个认知让林屿听浑身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力量。他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一双翅膀，立刻飞到机场。

　　终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面前。林屿听几乎是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语速飞快:“师傅，去机场！麻烦快一点！非常急！”

　　车子汇入车流，林屿听紧紧盯着前方，只觉得今天的红灯格外得多，车速格外得慢。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看手机，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想象着江沉砚一个人站在机场等待的样子。

　　他点开微信，找到江沉砚的对话框，按下语音键，声音还带着奔跑后的微喘:“沉哥！我上车了！路上有点堵，你等着我！千万别走开！”

　　几乎是秒回，一条文字信息弹了出来:【嗯，不急。】

　　看着这三个字，林屿听仿佛能想象出江沉砚打下这句话时，那副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可能也带着些许期待的模样。他抱着手机，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心底那片因为备考而一直紧绷的角落，忽然间就软得一塌糊涂。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林屿听的心，却早已飞到了机场，飞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宁城机场国际到达厅，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江沉砚站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身侧立着一个简约的黑色行李箱。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长款大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颀长，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些许倦意，但那双深邃的黑眸却异常清醒，目光始终落在出口的方向。

　　他拒绝了家里陈叔来接的提议，只告诉了林屿听一个人。

　　周围的喧嚣仿佛与他隔绝。他只是在等待。等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他熟悉的、能照亮一切的笑容，冲破人海，向他奔来。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又仿佛异常迅速。每一秒都被拉长，又被对相见的渴望压缩。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江沉砚第无数次看向手机时间的时候，他的视线尽头，突然闯入了一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身影。

　　林屿听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跑得头发有些凌乱，脸颊因为奔跑和激动染上了漂亮的绯红。他一边跑，一边急切地四处张望，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正像探照灯一样，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寻着。

　　然后，他们的目光，隔着熙攘的人群，精准地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仿佛周遭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模糊、褪色，世界只剩下彼此。

　　林屿听的眼睛骤然睁大，里面爆发出比机场灯光还要璀璨的光芒。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像一只归巢的鸟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江沉砚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

　　江沉砚站在原地，没有动。但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下来，深邃的眼眸里，像是投入了星子的夜海，翻涌着克制而深沉的情绪。他看着他的少年，穿过人群，带着一身的风和满满的思念，义无反顾地向他奔来。

　　“沉哥！”

　　林屿听终于冲到了他的面前，因为跑得太急，停下来时还有些站不稳，微微喘息着。他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沉砚，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他的眼眶微微发红，里面闪烁着水光，是极致的喜悦。

　　“我……我来了。” 他喘着气，声音带着跑后的微哑，却满是失而复得的珍重。

　　江沉砚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目光从他凌乱的发梢，到泛红的脸颊，再到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湿漉漉的眼睛，一寸一寸，像是要将这分别的时日全部补回来。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拂开了林屿听额前被汗水沾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跑这么急做什么。”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安定力量，“我不是说了，会等你。”

　　所有的思念，所有在电话里无法言说的委屈、依赖和渴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向前一步，张开手臂，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江沉砚的腰，将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带着室外寒气和淡淡熟悉气息的大衣里。

　　“我想你了……”他闷闷的声音从衣料间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沉哥，我好想你……”

　　这个拥抱，用力得几乎要将彼此揉进骨血里。

　　江沉砚的身体在林屿听抱住他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那紧绷了许久的、因为距离和不安而始终悬着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落点，缓缓地、沉沉地落回了实处。

　　他抬起手臂，环住了怀中这具温热、微微发抖的身体。手臂逐渐收紧，再收紧，以一种更强硬、更霸道的姿态，将他的少年完全圈禁在自己的领地之内。

　　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在林屿听柔软的发顶，感受着那真实的触感和温度，闭了闭眼。

　　空气中弥漫着机场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周围是嘈杂的广播和人声，但在这个紧紧相拥的角落里，时间仿佛为他们静止。

　　“我知道。”江沉砚的声音低低地响在林屿听的耳畔，带着灼热的气息，“所以我回来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承载了千言万语。

　　所有的辗转反侧，所有的醋意翻涌，所有因距离而产生的焦灼不安，都在这个真实的拥抱和这句低沉的话语中，找到了最终的归宿和答案。

　　林屿听在他怀里用力地点头，手臂环得更紧，仿佛生怕这是一场梦，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过了许久，林屿听才稍微平复了情绪，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像只可怜又可爱的小兔子。

　　他看着江沉砚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脸颊，指尖传来真实的温热触感。

　　“沉哥真的回来了……”他喃喃道，像是终于确认了，脸上绽放出一个带着泪痕的、无比灿烂的笑容，“不是我在做梦。”

　　江沉砚握住他微凉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深邃的目光锁住他的眼睛，里面是化不开的浓稠情感。

　　“嗯，”他低声回应，指腹轻轻摩挲着林屿听的手背，“不是梦。”

　　他顿了顿，看着林屿听依旧泛红的眼眶，低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打扰你学习了？刚才……和苏晏讨论得很投入？”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林屿听却立刻摇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语气急切地澄清:“没有！一点都不打扰！你一打电话我就跑了！资料都没来得及拿全！”他丝毫没有听出话里的深意，只当江沉砚是关心他的学业，还献宝似的补充道，“而且你回来了，以后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当面问你了！比打电话清楚多了！”他看着江沉砚，眼神纯粹，依赖满满，仿佛江沉砚就是他整个世界最坚实的依靠。

　　江沉砚凝视着他这全然信任、毫无杂质的目光，心里最后那点因为苏晏而产生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芥蒂，终于在这一刻，被这直白而热烈的依赖彻底冲刷干净。他眼底最后一丝阴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

　　江沉砚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林屿听眼角残留的一点湿意，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好。” 他低声承诺，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以后，当面教你。”

　　林屿听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头，笑容比机场大厅里最亮的灯还要耀眼。

　　江沉砚看着他毫无阴霾的笑容，感受着掌心真实的温度，一直空落落的心口被填得满满的。他拉起行李箱，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紧紧地牵住了林屿听的手。

　　“走吧，”他说，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却多了一丝不容错辨的暖意，“我们回家。”

　　“好！回家！”林屿听立刻应道，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指尖嵌入他的指缝，十指紧扣。

　　两人并肩朝着机场外走去，身影融入夜色与灯海。紧紧相牵的手，再也没有分开。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清源茶饮的灯光依旧亮着。

　　苏晏独自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和霓虹，端起已经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淡淡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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