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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下的
“第37条:在撒哈拉沙漠弹《沙漠骆驼》(记得给钢琴做防沙处理,最好租个骆驼当谱架)。” 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骆驼背钢琴的草图。
“第108条:80岁时假装忘记结婚纪念日,然后突然变出当年的婚纱(希望那时候我的腰围还能塞进去…实在不行就改成头纱!)” 后面跟了个哭丧脸的简笔画小人。
“第356条:教我们的孩子弹错《小星星》(如果是女儿就像你,倔强地坚持‘错音美学’;如果是儿子…那就像我一样,板着脸纠正她/他,然后被你们俩一起嫌弃)。”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家”的甜蜜构想。
“第512条:带你去南极看企鹅,在冰天雪地里给你弹《献给爱丽丝》(企鹅当观众,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喜欢德彪西)。” 旁边贴着一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企鹅图片。
越往后翻,字迹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那么张扬有力,笔画偶尔会颤抖,甚至有些歪斜。日期也跳跃得厉害。那些天马行空的环球冒险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贴近生活、更温柔的期许:
“第789条:在后院种满迷迭香和向日葵,这样你推开窗就能看到‘纪念’和‘阳光’。”
“第865条:学会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并且保证不放多酱油(这个目标有点艰巨…可能需要失败100次)。”
“第932条:录下你睡着后的呼吸声,做成白噪音,以后你失眠的时候就能听着‘自己’睡着了(听起来有点变态?但我不管)。”
刘姿一页一页地翻着,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笑着他的异想天开,又心疼着他字里行间那份小心翼翼的爱意。这些计划,有些幼稚得可笑,有些浪漫得不切实际,每一个都带着他鲜明的印记,每一个都指向一个他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描绘的、有她的未来。
终于,翻到了最后。
最后几页的字迹,虚弱得几乎难以辨认。不再是工整的条目,更像是一种力不从心的涂鸦和呢喃。其中一页,只潦草地写着:
“第1001条:如果我先离开,要在石榴树下埋一坛酒,等你回来时喝。要选最甜的石榴酿的,年份…就埋到你能笑着骂我‘混蛋’的时候再挖出来吧。”
日期,停在了他生命最后的那个秋天。
刘姿的指尖死死抠着纸页的边缘,指节泛白。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如此深沉爱过的震撼席卷了她。他连“离开”都计划好了,用一坛酒,一个时间模糊的约定,试图将苦涩的离别酿成一丝回甘的期待。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棵在暮色中枝叶摇曳的石榴树。树下那片土地,此刻在她眼中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刘姿几乎是冲下阁楼的。院子里,暮色四合,石榴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踉跄着跑到树下,借着最后的天光,徒手开始挖掘树根旁松软的泥土。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泥,她浑然不觉,只凭着心中那股强烈的冲动——他要她找到的,他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泥土被一点点刨开。终于,指尖触碰到了坚硬冰凉的物体。她的动作慢了下来,变得小心翼翼。一个深褐色的陶罐渐渐显露出来,罐口用厚厚的油纸和蜡密封得严严实实。
她颤抖着双手,将沉甸甸的酒坛抱了出来。坛身沾满了泥土,带着大地深处的凉意。坛底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姿”字,旁边画着一条简笔鲸鱼,尾巴高高翘起。
就在她抱着酒坛,跪坐在树下,感受着那冰凉又沉甸甸的分量时,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陈昊站在敞开的院门外,看着跪在石榴树下、满手泥泞抱着酒坛的刘姿。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单薄的背影,那画面孤独得让人心碎,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宁静。
他默默地走进院子,没有惊扰她,只是安静地站在几步之外,像一个守护者。
刘姿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涣散。她看着陈昊,又低头看看怀中的酒坛,声音沙哑却清晰:
“他酿的…他说…等我回来时喝。”
陈昊的目光落在酒坛上,瞬间明白了。文靖曾经半开玩笑地提过这事,他当时只当是病中呓语。原来他一直记得,也真的做了。陈昊喉头滚动了一下,走上前,蹲下身,轻轻拂去坛口的一点泥土。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也有些哑,“是他会干的事。”
两人沉默地坐在石榴树下,守着那坛尘封的岁月和未兑现的约定。晚风穿过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叹息,又像是温柔的絮语。坛中封存的,不仅仅是酒,是文靖未能亲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是他用最后力气预支给她的、一个带着苦涩回甘的拥抱。
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刘姿抱着酒坛,没有立刻打开它。她知道,这坛酒开启的时刻,需要更多的勇气,需要她真正走到他约定的那个“时候”——不是忘记,而是能带着他的爱,平静地回望,然后,继续往前走。
坛身冰凉,紧贴着她的心口,却仿佛在传递着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永恒的温度。
刘姿抱着酒坛在石榴树下坐了很久,直到月光为坛身上的刻字镀上一层银边。陈昊始终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界碑,既不过分靠近她的悲伤,也不放任她独自沉溺。
"要现在打开吗?"最终他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刘姿的手指抚过坛口的蜡封,摇了摇头:"他说...要等到我能笑着骂他的时候。"
陈昊的目光落在她沾满泥土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挖掘时的疯狂痕迹。他突然起身走向屋内,片刻后拿着两个粗陶杯和一条湿毛巾回来。
"擦擦手。"他将毛巾递给她,然后把杯子摆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但我想,那个混蛋不会介意我们先尝一小杯。"
月光穿过石榴树的枝叶,在陶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姿怔怔地看着陈昊用钥匙撬开蜡封的动作,随着"啵"的一声轻响,浓郁的石榴香气混合着酒香瞬间涌出,在夜色中弥漫开来。
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时,刘姿注意到陈昊的手在微微发抖。酒液在月光下呈现出蜂蜜般的色泽,杯底沉着几颗饱满的石榴籽,像凝固的血珠。
"第一杯,"陈昊举起杯子,声音沙哑,"敬那个...永远自说自话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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