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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
游船之上，商泷失魂落魄的捡起那枝被遗落的荷花，花瓣边缘已显磨损。
阿姐……去了哪里？
她是天神，无拘无束，无人能伤。本不该忧心。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患得患失？
然而，心中的不安与失落始终疯狂。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商泷追了出去，才想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找东挽要个新的留灵珠，此刻灵力滞涩，只能徒然没入茫茫人海。
阿姐的身影遍寻不见，却在人群簇拥中，见着一位登上高台接取灯王的身影，格外熟悉。
“阿凌？”
尚杺棠原是瞅着满腔愤懑无处宣泄，步履沉重间，一脚踢飞脚边石子。那石子破空而去，不偏不倚，正中百阶纸糜一格！
“中了！！！”
“灯王之糜！被这位小兄弟猜中了！”
尚杺棠尚未回神，瞬间便被狂喜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喧嚷声浪几欲将他吞没，众人皆催促他接下花灯王，好一睹今年神秘的花灯礼。
“阿凌，你怎会在此？”
看清江岂扬那张脸，原本浑噩的尚杺棠足足愣神了一刻。
实在……好看得紧，不对！他何时变得这般肤浅了，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莫不是忘了这人是如何不拿他当回事！
回神后心头傲气陡生，尚杺棠冷着脸，赌气般上前，一把揭下那巨大的花灯王，全然无视对方的存在。“就这东西？有什么好值得欢喜的。”
“花灯中藏灯王礼，小公子不妨碎了这精美外相一探。”
听怂恿声起，商泷不由分说上前扣住他的手腕：“阿凌，玩闹也该适可而止。随我回去，南阳该担心了。”
“……”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得不像样，可所言之意，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尚杺棠从始至终不是一个狠绝之人，无论多么气愤，可听到那句“阿凌”，千疮百孔的内心还是被他轻飘飘的声音滋润。不过，心中原本压抑不住的庆幸刚露头，已然完全被撕得粉碎。
呵，好一个“玩闹”！原来蒲阳行宫的血火、梅黎燃魂的悲鸣、三千精兵化尘的惨烈、他被吾悦拖拽的无助、南阳的囚禁……这一切的一切，在商泷眼中，不过是轻飘飘一句“玩闹”？！
原来……他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不知道梅黎为救他而死！不知道他差点就彻底疯魔、死在那个雨夜里！
他根本不知道……他曾经多么绝望的……期待过他！
这人的体温分明那样温热，为何……可以做到这么冰冷无情呢！
压抑的伪装、滔天的委屈与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尚杺棠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猛地甩开商泷的手，力道之大，裹挟着吾悦苏醒后不自觉逸散的暴戾气息，竟让猝不及防的商泷踉跄半步。
商泷霍然转身，便见那双妖异的琥珀色眼眸死死钉住他，眼底赤红血丝翻涌，深埋着淬毒的恨意。往日的骄矜或依赖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背叛与轻视后的锋芒。
“恶心人的玩意。” 尚杺棠声音不高，甚至沙哑，却清晰地穿透喧嚣，带着令人心悸的平静与极致的嘲讽，“本殿是生是死，与大人您何干？莫要因我，扫了您携美同游的雅兴才好。”
“你……怎么了？怎么能这么说我。”商泷听出那浓得化不开的疏离，心下一沉。果然，他还是不肯接纳自己？
他似乎从来看不透尚杺棠，小殿下口是心非，天大的事宜都能接受，只要给他时间。
商泷消失的这么久，尚杺棠几乎要把自己关在南阳逼疯了，好不容易才终于得以释怀，又遇他这样沉重的抛弃。
身份的事情早就翻篇了，是他自己固执的认为，尚杺棠不该如此轻易原谅，才始终这么在意，将所有情绪都叠在上面。
竟然……还问他这是怎么了。
“呵，”尚杺棠冷笑，眼中厌恶更甚，“收起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江岂扬，祈祷你永远不知不问。现在的你，只会令本殿作呕。”
他们所介意的，根本就是两回事。
商泷该再晚一步的好。主子不接任何消息，奈何事情实在太大，寒西柃已经寻过来了。
见到那艘游船刚靠岸，寒西柃走了过去，“老人家，敢问，可有见到一位长得好看的男子？”
“哎呦，今儿花灯节，俊俏后生多着呢！不知小公子找的人有何特征？”
寒西柃稍愣，“也不是一般的好看，主人他，气质卓然，若你见过，定能认出来。”
“嘿嘿嘿，”老者撑着船，捋捋胡子，“这么说来，还真让老朽见到一人……”
想不到今日运气这么好，一问便得了线索。
也对，自家主子有仙术掩容，凡子看不清脸，单单是压过不住的气质便足以叫人流连忘返。除了长得好看，就是这脱俗的温柔，他似神人下凡一般的气质，自是极好找的。
就在此时，一个慵懒戏谑的声音，如毒蛇吐信般穿透人群喧嚣，透彻阴寒，“我最亲爱的弟弟，几次三番请你不来，如今既至，不该先拜见兄长么？”
席令的身影自璀璨灯影交织的人潮中缓缓踱出。他与郢都也算有缘，东郢死后，他回挽城接任护法，又被遣回此地，如今也算有头有脸了，却一直未脱去那身轻便黑衣，看上去更似哪家公子高价聘来的亲卫。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久别重逢”，笑容之下，是毫不掩饰的掌控欲与一丝令人作呕的狎昵。“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过哥哥重要？”刻意拖长了调子，好奇着寒西柃的反应。
寒西柃温旭的脸色瞬间阴沉，实在是他这腔调，原本好不容易靠蒲阳城救命积来的好感也瞬间荡然无存。
认识一个人，初印象最为重要。那时寒西柃才刚与商泷结契，整日整夜把自己埋在灭族的痛苦之中，这一笑天，他原是不想进的。
寒西柃从忏家追着血嗔暗流的暗卫而来，却不料对方早有察觉，稍不留意，就被困在了结界之中。
商泷因契寻来，身影未现，两人的交谈声透过结界传来。
席令看着弱不禁风的身影敢独自站在一笑天，那日因为南戚的突然出现未能得逞，想不到机会来得这样快，芜青莲这就主动送上门来了。“哟，稀客啊，六长老莫不是贪念那日温情……想要与我……再度春风？”
寒西柃听着对方对商泷的调侃，虽不知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为主子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不知作何交易，打开结界后，席令那令人作呕的眼神就如粘在他身上。后来，他才知道东挽殿下身边的这位护法名唤席令，是他……因半妖身份被赶出的族人。
寒西柃厌极他这副模样，侧身欲走，手腕却被死死拽住。“弟弟不认也罢。这声‘哥哥’免了，我又不恼。毕竟……”席令的声音带着诡异的亲昵，“我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寒西柃眉头紧锁，奋力挣脱：“请自重！” 他实在辨不清，这话是发自肺腑，还是纯粹的阴阳怪气。
其实席令也不懂，自己对这位弟弟费尽心思，几次救他于水火，为何他总是不肯接受自己。他不懂寒西柃心中的芥蒂，只是……在席令心里，从有记忆开始就因半妖身份被关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直到，这小家伙出生了，他，便也有了名字，与之相仿的两个字：席令。
后来终于得以见天日，哪怕是被丢在了荒郊野岭。他靠最原始的妖性捕猎而活，走出密林，是他从未见过的繁华。可那些人的目光总是不善，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一味讨好。
再到遇见了东挽，这是他此生第二个感激之人。席令缺失了寻常幼年，不懂人间冷暖，自说书人口中得知，守护即为所爱，他想，他该是爱东挽。
后来被派到郢都，又喜欢上泄欲带来的快感，只是……所有人都因此对他嗤之以鼻。他都快要寻不到活着的意义了，又让他遇上了这一生的羁绊。
所以，他对寒西柃很是感激，也喜欢他所带来的新生。
席令……可能压根就没想到过，自己是被族人抛弃这一层面。
人群中忽起惊呼：“他要弃了灯王礼！”
听到动静，一旁的中年男子立刻拽起同伴：“竟有人得了灯王不要彩头？走，瞧瞧去！”
“嘁！大惊小怪！当年还有人弃了南阳仙选的魁首之礼呢！” 旁人嗤道。
席令闻言，唇角弧度愈发张扬：“啧！谁这般不识抬举，要枉费我精挑细选的厚礼不成？”
花灯台，尚杺棠骂走了人，弃了所谓的灯王，此刻只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却不料上下被围得水泄不通，“说了本殿不要！你们这些人烦不烦啊！”
“哎哎哎！花灯礼哪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就是啊，左右不过寻一人放灯祈愿，给我们看看又何妨。”
尚杺棠实在挤不出去，激起民愤似乎也不是个好选择。越想越烦，一个没好气，直接将花灯砸向未走远的身影。
厚重的力道淬了灵息，砸中人后脑勺，连尚杺棠都没反应他会毫不设防。
灯骨触及的瞬间便轰然燃起，燃灯驱散了围在四周的人，只余两人在摇曳火光中对峙，谁也不让着谁。
商泷不以为意的松开灼烫的灯骨。失去灵力护持，细嫩纤细的骨指被烫得通红。
轰！
纸糜燃尽，破空而出的，是一颗微微搏动的人心！
一旁的席令颇为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声音愉悦而冷犀：“痴情的人心……就该让妖怪吞了。如此，便可……永恒了。”
寒西柃骇然失色，目光如淬寒冰，直刺席令：“你！简直丧心病狂！”
“说我？”席令一声轻笑，带着漫不经心的残忍，“你可知，那女子拖着半条命来求我救她夫君？却不知，她早成了这伥鬼丈夫博取一笑天花魁这一笑的筹码。”
“她横竖活不长了。”席令的语气骤然冰冷，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慈悲，“人死，总好过……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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