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来取便是。”

　　且不说李还真都没有杀死他们两个，在这里的还多了一个张翠微。

　　听了这话的顾双城在傅东风和楼夙之间打转，剑锋迎着傅东风，“术法高深，可惜是燃命之术。周天子，白发三千丈，你的命能耗几时！”

　　楼夙不着痕迹站到他身前，藏幸横陈，无惧无畏迎上顾双城。

　　一旁的张翠微靠近傅东风，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一头青丝间浅藏的白雪。世事翻覆，命理无常，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事太多，于己身尚难顾及，他不问昔日同门兄弟的愁苦，此刻方知是燃命之术。

　　“小师弟护你护得有模有样，大师兄看在这份上，应当珍重自身才是。”张翠微道：“你别再强出手了。”

　　傅东风一笑，摊出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没有剑，那我就不添乱了。”

　　刹那间，三人缠斗，剑气如虹，顾双城与张翠微皆入剑道，正面硬碰硬张翠微不是对手。

　　说来这二人的经历或有几分相似，同是剑道，也曾是君子，剑逢敌手，行的都是光明磊落，来往之间掀起碧波狂澜，楼夙从旁助阵，打得也像模像样。

　　寻了处安全地方的傅东风观战，不禁皱起了眉头。

　　二师弟和小师弟联手，拼命的地步能和顾双城打个平手，顾双城意在杀人，只能趁机逃脱，缠斗不是上策。

　　张翠微明白此中关窍，举剑迎上顾双城重重劈下来的剑，剑气震开楼夙，他道：“你们先走。”

　　张翠微好歹是乐游年少有为的亲传弟子，倾力之下，顾双城不敢拖大，一时间没能甩开他，眼睁睁看着楼夙和傅东风逃离。

　　顾双城瞧着他们渐从视线中远去，心一横，扬声快速说道：“乐游山次徒张翠微，你可知背后的仙骨是何人的，你得了他多少好处？”

　　奔命中的傅东风脚步一滞，眯着眼冷冷回望。

　　见状楼夙便知，又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隐情了。

　　顾双城的视线看向驻足不逃的师兄弟，他的剑与朝歌剑擦出火花，下位已显颓势，张翠微余力却还想让傅东风和楼夙逃走。

　　傅东风给楼夙传音，“顾双城知道你二师兄的仙骨本是我的，不能让你二师兄知道！”

　　楼夙没来得及消化这件事，手指握住剑柄正要出手，指节紧了一紧，旋即松开，轻松说道：“不用我了，梨花白酒香，是师父！”

　　“惹事的好手，鼻子倒是和大黄一样！”

　　凌空的仙人站在他们身后，赫然是解依山。

　　大徒弟小徒弟不知不觉间都长成了大人，解依山甚是欣慰，也不急着救张翠微。

　　反而是顾双城看到解依山之后，眸光一凌，收了仙剑，厉声呵道：“贵派执剑长老孤阳剑仙，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张翠微怔然失神，意料之外道：“师父……”

　　果见李孤阳抱剑立于高处，眼角向下扫了眼张翠微，不吝赞赏道：“剑法精进不少，无愧是我李孤阳的弟子。”

　　张翠微眼眶一热，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立于一旁，拘谨局促。

　　“乐游次徒张翠微自请出师门，离乐游山。”顾双城：“他不是你徒弟了。”

　　“我未曾将他逐出师门，一日是我徒弟，他就一直是我徒弟。”

　　解依山轻甩袖袍，与李孤阳呈对望之势，将顾双城围在中央，不以为意摆摆手，“二师侄，不管你大师兄和小师弟去哪，你稍稍送他们一段路。”

　　张翠微拱手行礼，“是，师叔。”

　　三个子侄辈的走了之后，长辈们抱剑的抱剑，双手揣袖的揣袖，看着不像是一触即发的战局。

　　解依山揪着袖子话家常，“顾兄啊，天气不错，咱们有二十年没有一张桌上喝过酒了，想当年你我、谢乙，我们三个开怀畅饮，仗剑东风好不潇洒，怎地如今……”

　　“因为我打算告诉张翠微他的仙骨实是夺了姬曜凌的，所以你们才现身的？”

　　“当然不是。”解依山满脸“你怎么会这样想”的神情，他说，“你追杀的两个人，两个都是我徒弟，我这个做师父的助他们逃一逃难道不是应当？”

　　倘若顾双城没有说那句事关张翠微仙骨的话，傅东风和楼夙分明能顺利逃走。

　　如此算来，李孤阳他们也算是因张翠微而现身的。

　　既知追不上，顾双城不急一时之功，满是嘲弄的语气说道：“张翠微仍旧不知换仙骨真相，你们好像也不算让他知道，看来你们很看重他，乐游山算不算藏污纳垢？”
　　“张翠微有仙骨便重要，将傅东风至于何地？”

　　听起来反而是他在为傅东风抱不平了。

　　“你不是在追杀我徒弟吗？他要是有仙骨，再加上那诡异莫测的术法，杀李还真轻而易举，也绝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解依山觉得这人矛盾得很，乐呵呵道：“师侄仙骨的事，外人中知情的，太和山剩了你一个而已，我大徒弟说了，不要让他二师弟知道此事。顾兄，算是你我过往的一些交情，我不要再同张翠微提及此事。”

　　“若是张翠微从此剑道心性有损，或是碍着我乐游弟子上下的和睦亲善，不说孤阳师兄，我断然不会放过你。”

　　最后一句，他说得杀气腾腾。顾双城看向置若罔闻的李孤阳，眼睫闪动，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之后转身就走。

　　解依山则潇洒地撩后衣摆，席地而坐，说了声“顾兄好走”。

　　迈出去几步的顾双城脚步微微一顿，道：“从前三人，不曾开怀畅饮，只你一人畅饮过。”

　　如今，也唯你一人逍遥得意。

　　幸有师长拖住了顾双城，傅东风和楼夙猜测还是通缉令上的画像泄露了踪迹，再加上张翠微，三个样貌不俗的人，路经一地总是不好蒙骗过街巷的眼睛。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渝州城，傅东风道：“二师弟有自己的事去做，别同我们耽搁功夫了。”

　　“你们接下来去哪？”

　　“走到哪算哪，不行就藏进深山老林算了。”

　　傅东风说笑，张翠微果真一笑，“两个人一起走，确实能走到哪算哪。”

　　渝州城外，一人向东，两人北行。

　　傅东风怅惘至极，问楼夙，“估计用不了三五日顾双城就能追过来了，我们去哪？”

　　“此番不好拖累仙门。”只能边走边逃，做漂泊的逋客。

　　傅东风灵光乍现，“等等，我想起来一个地方，仙妖在那里皆不敢妄动术法，也不会轻易打斗。”

　　楼夙眉眼温和，眼角向下轻弯，不留情面地泼了他一盆凉水。

　　“我知道你说的哪里，天子城。大师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傅东风笑道：“护龙阵嘛，仙妖不得动术法，还有……不许我这个布阵人入城一步，不然，护龙阵会降下惊雷劈死我。”

　　他说话的语调懒散轻快，宛如春风拂过才冒出头的嫩黄草地般静谧，好似雷劈死人是件不痛不痒的小事。

　　苦了身旁血气方刚的少年，胸腔翻滚着不为人知的爱恨，他逼着自己不去想喜欢这事，却发现，疯长的爱意里掺杂了不知名的恨。

　　护龙阵会降下惊雷劈死人，即便如此，还是要入天子城。通缉令不是燕皇下发的，那就是说，即便楼夙助大周血脉复仇，国师还是他。

　　退一万步，即便楼夙世所不容，傅东风与他一起，没有一处可去的地方。

　　两个人分开的话，傅东风进不得的天子城，对楼夙而言是平安的，但傅东风的意思是他们两人同入天子城。

　　楼夙随他一路，才知道他瞒了多少事，恨不能咬牙切齿，却仍要言笑晏晏的想着，仙骨、伤痛、燃命之术……

　　这个人、这个人……明明知道他的心思，却怨毒地说些不惜命的话。

　　楼夙胸口轻轻颤动，深深地吸了口气，微笑着说，“大师兄别说这样的话。”

　　傅东风眉峰微动，垂在两侧的手攥了又松，他自认还算了解楼小夙，突然发现，此时的楼夙，他并不懂。

　　“不会真的死，护龙阵是我以鲜血布下的阵法，借黄金台地势，金子不熔，单单破了阵法没有用。但惊雷劈人只在入城的刹那，护龙阵所覆盖的整座神京的范围内，我踏入一步，它就会锁定劈我，惊雷共九道，运气不好只能城门口收尸了。”

　　“但是，躲过城门的九道惊雷，入城后，只要没有人动用仙法，雷就不会劈我了。”

　　楼夙：“怎么躲？”

　　“我有办法，咱们先去天子城，只不过还需乔装一番，不然你这身行头，刚到城门，恐怕就有人得给你跪下磕头了。”

　　傅东风轻笑着调侃道：“哎呀，神京对你来说是个熟悉且安全的地方，到了之后你得罩着我了。”

　　巧的是，他们又是雨夜临近神京，护龙阵光华璀璨，白色的电光萦绕黄金台，四合的夜幕被真正轰鸣的雷声砸开了缺口，列缺如虹。

　　傅东风：“神京夜不闭城门，我们走吧。”

　　“真的没问题？”

　　“你大师兄我无所不能，瞧好吧你就。”

　　楼夙郑重地点点头，伸手要牵他的手，城门过道，烛火明明暗暗，城砖上有些古文字晦涩难懂。

　　傅东风感慨，错开他伸出的手，指了指那几个字，神情颇为怀念说了通古籍雅乐。

　　穿过昏暗尚能避雨的所在，淅淅沥沥的雨声混着惊雷，叫人觉察不出是不是护龙阵对傅东风的示警。

　　两人共撑一把伞步入雨中，护龙阵没有反应，傅东风得意地说，“你看，瞒过一个区区的阵法而已，还是我布下的，简单。”

　　楼夙莞尔，拽着人找客栈避风雨，他二人自从太和山下来，歇脚住店都是一间房，小师弟方便保护大师兄，还方便两个人一起跑。

　　两人合衣而眠，都不是睡觉不规矩的人，倒也没什么不好。

　　傅东风伸手打了哈欠，熄灭房里的蜡烛，道：“盖严实点，雷雨，大风，怕是夜半噪声更大，睡不好咯。”

　　楼夙轻笑，乖巧应声，“大师兄晚上哪儿都别去了。”

　　谁知道他在说什么鬼话，不多时就听见了沉稳的呼吸声。

　　傅东风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坐到桌椅旁，未点烛火。

　　至后半夜，大风刮得窗棂门户咯吱作响，飞沙走石，雨打窗纱，房内氤氲着潮湿的泥土腥气，暴雷声滚滚，躺在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背对着外侧，拉被衾盖过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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