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作者:江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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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山红伞



      寂夜空山,又飘起了雪点。

      “你想当皇帝吗?”阮峥逼近他。

      梁静山看见雪花落在她眉心,瞳孔中倒映一弯弦月,那样沉静,明明脱口而出,大逆不道一句话,却好像在问他要不要喝酒般稀松平常,连触动心事的遮掩也无。也许她从未设想过这条道路,当自己是局外人。

      “我所做的选择,不论对错,也无所谓想或者不想。”梁静山无视抵在身后的剑柄,向身后随从示意,立即有人送来两坛酒,放在他们身后,用红伞罩着。

      梁静山开了酒盖子,递给她一坛。

      阮峥没伸手接,只扫一眼。她戒酒有一段时间,要破戒,也该选在良辰美景的好时候,跟梁静山坐在悬崖边上讨论造反,显然不符合这个意境。“用这么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诓我和你赌命,诚意是不是不太够?”

      “命这种东西,不赌怎么会有。”梁静山不强求,一个人对着月亮喝闷酒。

      “贪心不足蛇吞象。”

      “人都贪心。”

      “我还能下山吗?”阮峥伸头看了看悬崖,深不见底,又回头望向来路,风吹草伏,踩出的路已经被淹了。两头黑茫茫,都看不到尽头。

      “殿下已经在山顶了,想怎么下去。”梁静山望着酒坛子。

      阮峥单手拄剑,额头贴在冰凉的手背上,眼睛半睁不闭,“只要我够识相,在坑底趴着,做缩头乌龟,太子继位,我便是长公主。宋贵妃再一手遮天,也没法光明正大拆了我的公主府。”

      梁静山戳穿她:“殿下以为自己能活到太子继位的那天吗?”

      阮峥抿了抿唇。

      冷风擦得人脸生疼,雪有下大征兆。

      梁静山将另一坛酒放到她手心,让她驱驱寒。红伞孤零零罩在草上,伞骨重,没有被风吹跑。两人头上星星点点的白,仿佛少年沾染风霜,转眼便垂暮,却没有白首与共互诉衷肠的缘分。言尽于此,场面话开始刺耳露骨。

      “咱们的皇帝陛下,正在清洗朝堂。洛云桢揣着尚方宝剑,伙同党羽雷厉风行,打出的名号叫人闻风丧胆。抄家的抄家,掉脑袋的掉脑袋。他们铲光了树皮蝼蚁,围着梁家这棵庞然大树垂涎三尺,估摸着该从哪下口。洛云桢在等一个契机,将我连根拔起。但只要触及梁家根基,就免不了跟皇后起冲突,所以才想尽办法跟殿下避嫌吧。”

      “殿下与皇后关系再僵,终究是亲生母女。可惜洛云桢甘愿做陛下的刀,得了旨意,便只能斩杀一切。”梁静山描述的事实,一片刀光剑雨,残忍无情。

      他为阮峥开酒,动作斯文得像在提笔蘸墨,“殿下认为在陛下心里,威胁最大的,是梁家,还是公主府?”

      阮峥咂摸出一点意味:“你是说,我对太子的威胁,比你更大?”

      “殿下师从太傅,得太后教诲,走南闯北,在北境射杀狼王,当年涿鹿事变镇守临安,连魏王都称道一句后生可畏,若生做男儿身,今日储君之位当仁不让,哪里轮得到太子呢?陛下忌惮都不是一日两日。”

      “我这么厉害呢。”阮峥被捧得这么高,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洛随文是怎么死的,”

      梁静山忽然话锋一转,“殿下查了这么久,查出来了吗?”

      “这跟洛家有什么关系?”阮峥手掌盖住坛口,雪花落在手背上。

      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本来是有关系的,”梁静山话说三分藏七分,“可惜,苗头一出,便被陛下扼杀在摇篮里。我杀谢慈阻止殿下往下查,只是担心殿下承受不起追查的后果。窗户纸捅穿了,怕是最后一点父女亲情恐怕都荡然无存。”

      阮峥额头青筋跳动,听出话中别有所指。

      “话说到这份上,大公子还跟我打哑谜,是什么个章程。”她闷头灌了一口酒,胸中寒意积聚,并没有被冲散,隐隐跳动不安。

      “斩草除根可是咱们陛下的惯有处事风格。”梁静山手中酒坛碰了她的,继续道:“洛随文如果真的谋逆,洛云桢还能活吗?”

      阮峥当然知道,洛随文没造反。

      这是书里的远古巨坑。

      按道理只有皇帝才知道,为什么会给人扣个造反的帽子。从梁静山这语气来看,他似乎知道点什么,尚书台所有折子都经过他的眼,当年洛家灭门惨案,他全程旁观,或许早就从蛛丝马迹中探知到什么,一直保守秘密。

      秘密难道要这样解开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阮峥坐直身体,剑身倒在草地里。

      “我曾放出线索,引洛云桢去查,想看他得知真相后,会作何反应。洛云桢从出狱后便着手追查自家叔父的真正死因,毫不意外地咬了钩。但从姑苏回来,他忽然全面抽手。我想,以他的性格,大概率不会因为知难而退,中途放弃了。突如其来的停手,只说明一件事。他已经从别的地方挖出真相了。”

      阮峥手指曲起来,按住坛口。

      梁静山顿了一会儿,问道:“他跟殿下说起过吗?”

      阮峥没有作声,目光晦暗不定。

      “他当然不会说,”梁静山也默默喝酒,“因为不说,可以继续假戏真做,说了,殿下同他便再也没有可能了。”

      铺垫这么久,原来埋伏在这件事上。

      阮峥终于明白了,低头一笑:“所以,你想说,洛随文的死跟我有关。”

      “准确来说,他因殿下而死。”

      “证据呢?”阮峥转头。

      酒坛一歪,吭哧吭哧滚远,掉下了悬崖。

      两人面前只留下一道浅浅雪痕。

      红伞微微晃动,影子孤绝,立在山巅。

      梁静山当然有证据,而且是一手证据,上头盖着皇帝玉玺印章,却不是圣旨,而是一道密旨。他是怎么拿到这密旨的无从得知,但作伪可能性极小。雪光月光足以照亮,上头朱笔字迹,字字诛心,出自洛随文当年献给皇帝的谏议书。

      阮峥握着密旨,在今日获悉书中未解之谜,也终于明白公主悲惨结局从何而起。她的死亡,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根本逃不了,因为早有命运的判笔将她扫入坟墓,封死了棺椁,而后余生所做一切,都是在盖棺定论上垂死挣扎。

      洛随文因她而死,到最后,她也因洛随文而死。

      这就是宿命。

      谏议书简洁明了,并没有什么难懂的词句。

      洛随文离经叛道,胆子大到了旁人不敢想的地步。

      没人能伪造他的笔触写出如此谏言。

      “第一,笼络姜齐,远交近攻。”

      “第二,鼎力扶持永宁公主上位,联合顾家军,借梁党之势,稳固百年朝纲。公主承李氏百年血脉,有帝王之才,性情宽仁,果敢坚毅,用兵用才有高宗遗风,登大二十年内,我朝必迎来盛世之治。可惜身为女子,伦德牵扯诸多,消磨心力。陛下若为后世考量,需竭尽所能为其扫清障碍,李氏之兴,指日可待也。”

      “第三,前二计陛下皆不从。绞杀姜齐,强占疮痍之地,引起诸侯国动荡。猜忌公主,骨肉离心,逼迫公主皇后反目成仇。为谋太子登位,一意孤行扶持宋党,再生肘腋之患。两党鱼死网破,元气大伤,碌碌朝臣皆溺于党争,致使大周外强中干,再无可用之才。耽误百年大计,遗祸万年,如今局势不可挽回,陛下应当机立断,罢黜太子!”

      扶持公主够他死一百次,罢黜太子够他死一万次。

      五马分尸的下场,在皇帝看来,也许算是便宜了这位大逆不道的朝臣。

      谋逆罪名扣他头上毫无破绽。

      得知真相的阮峥立起身,提剑下山。梁静山目视她的背影消失在草丛中。她身形微晃,呼出的白汽令视野模糊,一脚踩烂了挡道的红伞。伞骨节节断裂,发出令人惊悸的咔响。她心中被荒谬填满,堵得厉害,大概明白了原主为什么会发疯。

      ……

      几天后,公主府。

      阮峥躺在太妃椅上晒太阳,身后脚步声响起,下意识收手,做了个隐藏的动作。来人注意到她的举动,脚步一顿。阮峥手里其实什么都没有。那张纸已经被她撕成碎片,扔到了悬崖下。碎纸翻飞如白蝶,和雪花混在一起。在那靠近地狱的地方,梁静山按住她微颤的肩膀,说:“一直站在殿下身边的,只有姑姑和我。”

      阮峥闭上了眼睛。

      一片阴影罩在脸上,挡住了光,来人正俯身看她。

      那人伸手摘掉她脸上飞絮。

      “你怎么来了?”阮峥猜到他是谁,躺着没有动。

      “三月之期快到了。”洛云桢在边上坐下,自顾倒了杯茶。他一直遵守约定,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见公主府比上回更萧条,长深的草全枯死了。

      “快到,那也还没到。”阮峥吸了吸鼻子。

      “殿下的条件太苛刻,我忍不住,想来看看殿下。”洛云桢来时买了包甜果,随手喂给她吃。她看都不看便张嘴,含糊地嚼着,甜得人下意识睁开双眼。两人对上视线。洛云桢的手从她嘴唇滑到下巴,顺势摸了一把。

      阮峥盯着他的眼睛,道:“看到了,我很好。”

      洛云桢:“瘦了。”

      “有吗,”阮峥嘴里很甜,道,“瘦就瘦了吧。”

      “瘦了尺寸便不对了。”

      “什么尺寸?”

      “嫁衣。”洛云桢喂了她第二颗果子。

      阮峥闭上嘴巴,没吃,把那两个字在脑海里过了几遍,确定自己没听错。

      “什么嫁衣?”她从榻上坐起身体。

      洛云桢收回果子,自己吃了,风平浪静瞧着她:“殿下难道忘记自己承诺过什么了。”

      “没忘,”她目光深沉起来,手拢进袖子里,有点错愕,“但你怎么这么快就准备好了?我都不知道。”

      “不算快,”洛云桢喝了口茶,“在姑苏定的,几十个绣娘绣了一年,才送到长安。”

      “一年前?”

      “殿下很惊讶?”洛云桢偏过头,打量她的反应。

      一年前,他们还是在姑苏,住在云府。阮峥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起了念头,去找绣坊定制嫁衣,那时候八字还没一撇。她十分震惊,有些猝不及防,从榻上站起来,颇为怀疑地盯着洛云桢,“你什么时候去订的?都没跟我商量。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洛云桢不假思索:“知道殿下尺寸的第二天。”

      阮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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