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归来的omega[星际]

　　隐匿在阴影中的士兵屏息而立，恢弘的穹顶和马赛克玻璃在阳光中静谧无声，唯有怒吼的余音在庭柱间回荡。而两名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挚友，也终究在此刻产生了罅隙。

　　荣莛淡淡地看着他，倒也不避讳，直言道：“是我。”

　　绯红窜上泽野苍白的脸颊和眼角，他抖着声音，一字字道：“你明知道……明知道远星人和帝国一样，都只是把omega当生育机器！落在帝国手里，我起码还能护他们几分，但如果落入了远星人手里，他们就彻底成为待宰的羔羊！这些你到底想过没有？”

　　荣莛站在光影交汇处，神色漠然，似乎并不打算回应。

　　“你不能为了战胜帝国就选择与远星人合作，这无异于与虎谋皮！荣莛，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算我求你……”一向高傲的欧米茄保护司司长，此时眼中露出祈求。“如果……如果现在选择背弃自己的信仰，那这几十年来的颠沛流离又算什么啊！”

　　荣莛静静地凝视着泽野，半晌后唇角一扬，笑了起来：“你能护着他们？在保护司的玻璃罩子里，愚蠢又单纯地长大，算什么真正的人生？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早点死了。”

　　泽野的瞳仁猛地震动起来，他看着荣莛，仿佛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荣莛的嘴里说出来的。

　　“朝闻道，夕可死矣。”荣莛冷漠地道，“他们在你的庇护下活得太窝囊、太久了，是时候出来看看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

　　“如果我不同意呢！就算是议会和军部，也没法逼我交出保护司！”泽野厉声道。

　　“你会同意的。”荣莛低笑，“不交权，他们今天就得死。交权，大部分人能活到寿终正寝，我和关海甚至能在帝国面前为omega多争取些权益。泽野，你并不是个愚蠢的理想主义者，你会想明白的。”

　　泽野似乎怒极，纵身就要向荣莛扑去：“我想你妈个——”

　　又一道身影从门口大步赶来，赶在泽野挥出拳头前挡在他的身前。

　　“疯了？！”西瑞斯攥住泽野的手腕，居高临下地冲他怒喝。“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冲荣莛动手？”

　　“你放开我！老子偏要试试——”

　　西瑞斯理都不理他，像老鹰逮鹌鹑似地控制住不停扑腾的泽野，随即侧头冷冰冰地向荣莛道：“少将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商谈马上便要开始。”

　　荣莛耸耸肩，扭头走了。

　　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泽野才猛地一甩胳膊，粗暴地将西瑞斯搡开几步。西瑞斯看着他因愤怒而殷红的脸，不禁大感头痛：“昨天晚上不都商量好了吗，今天来先听听他们说什么，再冷静地做决定。你怎么连会议室的大门都还没进去，就先和荣少将吵起来了？”

　　泽野粗声道：“少那么叫他！他已经不是帝国的少将了！”

　　“别转移重点，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

　　西瑞斯的话头忽然顿住了，他的眼角捕捉到二层回廊处一道一闪而过的阴影，然而就在他定睛去看时，那道影子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收回目光，却忽然发现泽野也正盯着那个方向，浓长的眼睫下闪烁着隐蔽的流光，不复方才怒意汹涌的失控模样，倒显得有几分沉冷。

　　感觉到西瑞斯的注视，泽野抬起眼恶劣道：“干屁！”

　　“说好的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呢？”西瑞斯冷笑了声，这次轮到他生气了。“我怎么天天只见你和别人穿一条裤子，什么都把我蒙在鼓里，我这个正牌老公活得混像个小三！”

　　“你少点叽叽歪歪，对三个人都好。”泽野轻哼了声，再不看自家alpha一眼，大步往会议室的方向去了。

　　——

　　今天会议室里的人坐得比昨天更多。

　　长桌的一边是荣莛和关海，两侧是马尔塔为首的众议员和军部的指挥官们，而尽头的主位上则坐着一位须发花白、眉眼锐利的将军，他肩头处的上将星徽熠熠闪着寒光，正是曼宁上将。

　　会议室的大门闭合，墙角处的镜头亮起红光，全星际的直播开始，暗潮骇浪比昨日更加汹涌了几分。

　　“上将，好久不见，终于等到您出席了。”荣莛靠在椅背上，姿态依旧轻松。“上次咱们见面也是在米尔哈林宫里，你打着要见一见儿媳妇的旗号把我叫过来，警告我不要和帝国为敌。没想到短短几个月过去，我们却各自坐上了谈判桌的两边。”

　　“你一向很有手段，懂得善用身边的人力来逃脱制裁。”曼宁平静地道，“20年前，你有叛军护着你；20年后，你有泽维尔护着你。终于，你今天不再躲在任何人身后，而是前来与我直面相对，我很期待。”

　　这话是说给全星系所有在看直播的人听的，明晃晃地阴阳荣莛靠身体上位，外强中干。

　　荣莛听了也不生气，嘻嘻一笑：“人格魅力也是种魅力，我能让有才之士聚在我身边是我的能耐，不知道今天的直播结束，被全民厌弃的上将你还能留有几人相护？”

　　“好了。”关海听不下去他们的言语交锋，皱眉打断，“对于我们提出的要求，帝国考虑得如何了？”

　　“提要求前，贵方是不是也该让我们看看你们的诚意，见一下人质？”阿米德朗沉声道。

　　关海摆摆手，两名士兵从后面拽了一个人到前面，那人头发蓬乱、面如死灰，正是里昂。

　　“人质就在这，我们可是很有诚意的。”荣莛微笑，“帝国如果愿意合作，我们愿意把里昂大人交还。”

　　长桌两侧发出嗡嗡的议论声，阿米德朗扬声怒道：“这是谁？我们说的人质分明是泽维——”

　　“哦，现在又装不认识了？”荣莛笑容可掬，眸光却十分锐利。“里昂大人可曾是远星人的代言人，帝国曾无比献媚讨好地向里昂大人致函，恳请他为帝国和远星人搭线。现如今人家落魄了，又翻脸不认人，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空气倏地陷入死寂。这间屋子虽然鸦雀无声，可窗外遥远的城市天际，和更远的宇宙深处，却隐隐传来山崩撼动地表的震动，那是全星系陷入哗然的声音。

　　——帝国原来早已知晓远星人的存在！

　　他们一边蒙上民众的眼睛，一边对远星人卑躬屈膝。如果星际殖民时代一旦开启，这些贵族官宦必然能逃出生天，为奴为婢的不还是他们这些底层人民吗？

　　帝国竟然还好意思说荣莛是叛徒……最大的叛徒头子，难道不正是米尔哈林宫的当权者吗？！

　　阿米德朗背心处深处冷汗，厉声道：“一派胡言——”

　　荣莛直接看向里昂：“里昂大人，帝国是否有和你联系过？”

　　里昂掀起眼帘，木然地扫了眼帝国的众官员，又垂眼道：“……联系过。”

　　“他们联系你干什么？”

　　里昂嗤笑了声，“能干什么，想抱外星人的大腿呗？只要有了远星人的帮助，他们就有了源源不断的高新技术，能被媒体称赞、被贵族财阀认可、能稳坐高位，就算背叛人类又如何？”

　　“胡说八道！”阿米德朗重击桌面，“是不是荣莛教你这么说的，让你把自己的罪名推到帝国身上，企图逃脱制裁？”

　　里昂疲惫地道：“我现在无非就是被他们撕票还是被你们灭口的区别。还在乎什么狗屁制裁？”

　　阿米德朗还想反驳，却被曼宁上将制止了。

　　他隔着两侧的人影幢幢望向荣莛，目光是直白的凶恶，像撕去最后一层人类伪装的毒蝎。

　　“泽维尔在哪里？”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回荡在长桌上方，“证明他还活着。我告诉你帝国的决定。”

　　荣莛这次没有拒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投影机放在桌面上，下一刻半空中出现了一副全息投影。

　　画面中的高大Alpha坐在空无一物的房间内，双手交覆被捆在身后，在投影亮起的那一刹那他抬眼望来，灰蓝的眼睛黯淡无波。

　　曼宁上将倒吸了口冷气，不只是他，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极力掩藏情绪，可是慌乱依旧如涨水般浮上了表面。

　　这可是他们帝国的战神！自荣莛叛离后，唯一守护帝国安危的屏障。可如今他们所依仗的高墙崩塌在即，这片土地腹背受敌，灭国的恐慌从未如此真切地压在了他们的喉头。

　　曼宁上将的嘴唇翕动了下，盯着半空中的影像吐出几个字：“……切断直播。”

　　阿米德朗压低了声音：“刚才他们把里昂推出来的时候我就试过，但以高庭公爵为首的贵族都不同意……他们甚至劫持了直播讯号……荣莛这次掀起的水花太大，恐怕压不下去了……”

　　曼宁闭了下眼。

　　再次睁开时，他的视线穿过全息影像再次望向荣莛：“我如何知道这是实时影像，还是录播？”

　　荣莛耸耸肩，接入通讯频道：“泽维尔，现在是几月几日几点几分？”

　　几秒钟的延迟后，泽维尔低声报出了时间。

　　荣莛道：“我现在与帝国的所有高官在谈判室内，泽维尔，你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

　　影像中的Alpha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短暂的沉默后，他平静道：“没什么想说的。请曼宁上将和马尔塔议长做自己觉得正确的决定吧，不用顾忌我的安危。”

　　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打算赴死！在骤然掀起的哗然声中，曼宁猛地直起身，厉声喊道：“我要求指节和他对话——”

　　荣莛的脸色冰冷下来，投影的荧光映入他的眼底如肆虐的风雪：“一个要求接一个要求？曼宁上将，这就是你谈判的诚意吗？”

　　曼宁身体前倾，僵坐着不动，阿米德朗附身在他耳边急切道：“刚刚接到消息，港口的出港舰艇在过去半分钟内暴涨，大批的人正在逃离首都星……高庭公爵也发来消息，严厉要求我们暂停商谈，能拖荣莛一刻是一刻……”

　　曼宁面目阴鸷，一言不发。坐在他右手边的马尔塔也侧身过来，慌乱道：“网络上的舆情不容乐观，已经、已经算是民意鼎沸了！好多市民冲破警戒带，正往米尔哈林宫和港口的方向赶呢，巡逻队刚申请了向武力镇压的权限，不然可能要动乱了……”

　　“上将，怎么办？”

　　鼠辈。

　　曼宁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这两个字。

　　这些如幼儿般等着他决策的官员，还没等敌人镰刀落下便四散奔逃的民众，唯恐事态不乱的媒体，皆是鼠辈。

　　当年石陲要塞城破之时，荣莛眼看着满目疮痍，是否心中也升起过这般无力回天之感？

　　他再一次看向荣莛，周遭纷乱慌张如潮水般褪去，唯余他们二人隔空相望，图穷而匕首现。他在这个年轻人眼里看不出情绪，那张秀美的面孔后藏着的是王牌还是废纸，他看不破。

　　现在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放手一搏。

　　“帝国……”曼宁忽然开口了。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目中，他一字一句道。“……不会答应你们任何一条要求！”

　　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阿米德朗晃了下，一把扶住椅子把手才稳住身子，脸色惨白。而马尔塔直接失声惊呼：“上将——”

　　“若连你们这群鼠辈都能来米尔哈林宫指手画脚，那银河帝国和灭国有什么区别！”曼宁厉声喝道，眼中精光乍现。“荣莛，这场空城计也差不唱到头了吧？你背后的靠山到底在哪儿呢？如果我现在下令将你们围剿，你们真的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短暂的数秒之后，荣莛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笑得张狂又讥讽，声音在屋内回荡，所有本就肝胆俱裂的官员脸色顿时更加苍白了。

　　“上将！”马尔塔忽然抬手指向窗外，惊慌出声。“上将你看……看那里！”

　　所有人同时抬头，透过大块的玻璃窗向远处望去。

　　在层层起伏如林海的楼宇大厦尽头，一座耸入天际的建筑屹立在天地间，在金色的朝阳下它周身闪烁着粼粼的光辉，清风流云萦绕于它周身，美轮美奂。

　　是欧米茄保护司。

　　而此时，一点明显至极、不容任何人忽视的红色瞄准星出现在了保护司的外墙上。

　　红光与白墙对比鲜明，令人胆寒，仿佛有神明持枪自云上瞄准了这里，指尖已搭上了扳机！

　　曼宁盯着那一点红光，冷汗自鬓角滑下，落至他痉挛的下颌处。

　　屋内爆发出一片骚乱，阿米德朗什么直播、什么体面、什么故作高深都顾不上了，他一把抓起光脑厉声怒吼：“巡防的舰队呢！将瞄准保护司的敌军击落！立刻击落！！！”

　　可耳麦内响起的却是将领近乎崩溃的声音：“……搜索不到敌军位置！他们用来瞄准的武器远远超出我们的搜寻最大范围，也远超任何帝国现役武器的射程……这不是我们的科技水平所拥有的东西啊！”

　　阿米德朗浑身一软，差点瘫在椅子里。

　　……是远星人。

　　真的是远星人！

　　这一切不是什么空城计，不是虚张声势……荣莛的背后真的是远星人！

　　而他们都要完蛋了！

　　他发着抖去看曼宁上将的反应，却见对方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盯着那个红点，似乎已经灵魂出窍。阿米德朗一咬牙，又猛地扭头去看角落处坐着的泽野，嘶声道：“司长！这可是你的欧米茄保护司……”

　　泽野面色惨白地坐在原地，额头冷汗淋漓，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闻言，他扯扯嘴角，却冷笑了声：“……当年保护司建立，你们对我口诛笔伐，说我不配当这个司长。到了现在危急的时候，怎么又成了‘我’的保护司？”

　　“保护司的所属权之后再议！你坐到桌边来，和荣莛还有我们好好协商一下……”

　　“行了。”荣莛长身而起，眼角眉梢都凝着冰霜，瞬间将屋内的所有嘈杂都盖了下去。“我没耐心了。那些条件，帝国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马尔塔在压力之下彻底崩溃，颓然地靠在桌边不吭声。阿米德朗浑身绷得发痛，回答几次都到了唇边却不敢吐出来，毕竟这已经超过了他的权限。

　　而曼宁上将依旧一言不发。

　　“很好。”荣莛扬唇一笑，“看来不玩儿倒数的游戏，各位是不打算松口了是吧？”

　　他低头看了关海一眼。关海脸上的表情似有挣扎，但最终在他的逼视之下，还是将放在桌下的手拿了上来。

　　他的手中攥着一个发射器。

　　“怕了？”荣莛看着满屋子一张张惊恐的人脸，哈哈大笑。“早知道发疯能解决所有问题，我当年也不该费尽力气建立石陲要塞。你们还有三秒时间……三！”

　　满室死寂。有人恍惚，有人逃避，有人发抖。

　　首都星的地表满目疮痍，冲破警戒线的人潮向四面八方溃散，有机甲奔向保护司，有机甲反方向逃离，混乱中它们在空中相撞，残骸裹着烈火直坠大地。

　　“……二！”

　　保护司的红点微微动了下，不知身在何方的持枪人将手指扣入了扳机，蓄势待发。

　　网络和电磁波承载着无数人的哀鸣和哭喊，如潮汐般一层层往外扩散，自首都星散入深空，传遍整个星际。可无论是多大声的嘶吼，都无法阻止末日的降临。

　　“……一。”

　　阿米德朗骤然起身，怒吼一声，像只穷途末路的野兽般越过长桌向关海扑去。

　　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直垂头站在关海身后的里昂猛地抬起头，快如闪电般地钳住了关海的手腕。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关海失声痛喊，他的手腕径直被里昂掰断，发射器掉落在地。

　　泽野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看着这一幕，脑中忽然想起昨晚荣莛给他发的信息，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远星人的本体是高能粒子聚合体，类似能量波。

　　——有人认为，人类的灵魂就是以能量波的形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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