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母亲离开的第二天，爷爷便将之前照看过曾诚的那位大娘请了回来，帮着洗衣做饭，更是为了方便，让那位大娘住在了家里。
　　晚上八点多，轩怡收拾好书包，又进屋和奶奶说了会话，道个别，才从家里出来往学校去。自从请了大娘，爷爷便让轩怡住回了宿舍。
　　从家到学校的路，出了小区，跨过石桥再沿镇大道行走，最是寻常。轩怡如往常一般，出了小区大门后，摸着黑，往桥上去。
　　小镇的夜，透着淡淡的月光，小区这一侧的河岸，十分地安静，一路走来，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与自己相伴。河的另一侧，则是另一番景象，昏黄的路灯下，常有人聚着聊天，甚是热闹。
　　今夜此时，桥头处路灯下，已有十来个青年坐在桥面上，抽烟打牌纳着凉，见有人从桥上过来，好奇地看向桥中间。
　　轩怡也发现了桥头的情况，席地而坐的年青工人，光着膀子，酒瓶和烟头丢了一地，将本就不宽的桥面，挤占成了仅容两三人通过的小道。她心中一紧，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观察着他们的举动。人群之中，有些面孔，轩怡认了出来，是之前在车站里与她打架的人。
　　“呦，是个姑娘。”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引得所有人都看向了轩怡。
　　“怎么跟假小子似的！”又是一声，引得大家哄笑。
　　一阵山风吹来，带来丝丝的凉意，轩怡紧了紧手中的书包，从他们不断在她身上游走的目光中谨慎地走过。一群精力过剩的年轻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轩怡不想惹恼他们。
　　“姑娘，大晚上的，就你一个人啊。”又是一声玩笑，阴阳怪气，让轩怡十分地不适，莫名地感到了危险。
　　轩怡加快了步伐，从人群中穿出，“姑娘，慢点走，看着路，可别摔着了！”身后又是一阵嬉笑。
　　轩怡连走带跑，远远地走出了一段，发现无人跟来，才放慢了脚步，长舒了口气。手心湿润，沾满了手汗，轩怡搓了搓自己的手，缓解自己的紧张。一群光着膀子，浑身酒气烟味的青年，给了她无形的压力，那是一种本能的恐慌，让她后怕。经此一遭，若是再遇这样的情况，她断是不敢冒失地往里走。
　　河堤上的路灯，忽明忽暗，照不得多远，路的两旁，挖出的大沟依旧裸露。有了之前的经历，轩怡不时地看着地上，小心地避开灯下的人，绕道而行。
　　柏油路上，光线不明，偶尔有黑影经过，好几次逼近到轩怡身边，才被她发觉。有时是一人独行，有时是两三人搀扶，却都是脚步不稳，醉态明显。轩怡更不敢在柏油路上行走，只得每次绕开后，又折回到河岸上行走。
　　一路的小心，还是在一次疏忽中发生了意外，一盏无人的路灯处，轩怡直穿而过，却被突然从柏油路上传来的口哨声所惊吓。一群醉酒的工人，跌跌撞撞地从柏油路上向她冲来，幸亏挖开的大沟挡住了他们，却也有几人摔倒在坑里，骂骂咧咧，摔土锤地，吓得她拔腿就跑。
　　即便回到宿舍，轩怡仍心有余悸，拉着秀兰将今晚的事说给她听。听着轩怡的诉说，秀兰比轩怡还要紧张，不断地追问着当时的情形，一双手随着轩怡的叙述不时地紧握，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或许是与人倾诉，又或者是有人开导，在不断地诉说与表达中，轩怡的心情逐渐地得到了平复。
　　第二天，依旧是晚上回学校的时候，出了门的轩怡有点踟蹰地站在了小区外的桥头，面前的一片黑暗延伸向桥另一头的光亮处，灯光昏暗，看不清此刻的桥头是否有人。
　　轩怡有点举棋不定，也许那些人不是每天都在桥头，好像昨天聚集在桥面的人并没有恶意。这类的玩闹，自己也曾和大学的舍友一起开过，这其中并没有歹意，只不过是男生间无聊的游戏。她定了定神，复又看了看远处的桥头，将自己的脚步放轻。她已在心中下了决定，在若是发现灯下有人，便从桥上退回来，从另外一个桥上过，只是河岸这边的黑，更让她害怕。
　　“轩，是你么？”在黑暗中有声音发问。
　　“是我。”声音熟悉，让轩怡防备的神经放松了下来，这才发现桥栏杆上倚着一人，已然与夜色相融。
　　“怎么站在这里？”那人问。
　　“回学校。”
　　“走吧，正好没事，送你回学校。”那身影走到她的身边。借着夜光，轩怡认出那人，默默地跟上。
　　自从她有所觉察，轩怡便刻意地避开与虎子的单独相处。此时，四下里无人，只有山风伴着脚下的流水，悄无声息地从他们的身边穿过。两人都不没有开口，在这片安静中默默地走着。
　　临近桥头，两人都放慢了脚步观察，桥头处并没有席地而坐的工人。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从容地走进灯光里。适应了光亮，两人猛地一惊，才发现在那灯光外的暗处，正有一人等在那里。
　　虎子向前大踏一步，将轩怡护在了身后，警惕地看着对方。
　　那人却是悠哉，趴在一辆摩托车的车头上抽着烟，星星点点的火星将他那得瑟的脸庞照得一亮一亮。
　　“疯子？”轩怡看得仔细，将面前的人认了出来。
　　虎子一下子反应过来，更加地紧张，将拳头握得紧紧地护在身前。
　　“姑娘，这里不再会有人了，以后你可以放心地从这里过。”那被叫做疯子的人并不理会，交代完事情，便将烟头丢开，发动起车子掉头离开。
　　“谢谢。”待“疯子”离去，轩怡向虎子开口道谢，能在危险之前挺身而出，作为朋友已是足够担当。
　　两人间尴尬的气氛顿时化解开来。
　　“怎么。。。”两人同时开口发问，相视而笑。
　　“怎么这么晚了还回学校？”虎子关心地问。
　　轩怡将家里请了大娘的事简要地说给了虎子听。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虎子低头，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神情。
　　轩怡也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
　　“刚才你问我什么？”无奈的神情一转而过，虎子侧头问向轩怡，脸上带着喜色。
　　“没什么，只是想问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出现在桥头。”轩怡笑了笑。
　　“书读累了，出来走走。”虎子接话，这个理由已是他想到的最好的理由。
　　此时两人已下了桥面，走在了河堤上。每经过灯下，虎子自觉地将自己隔在中间，把轩怡护在人群外侧，倒是一路无事。不时有口哨声从身侧的黑暗中传来，夹杂着笑声和胡话，却又渐地远去。两人的心情渐地放松了下来，感觉到此刻夜晚的惬意。
　　“上次在医院，见你手上戴着玉镯，怎么不戴了？”虎子试探地问，更是怕轩怡误会，连忙补充道：“那镯子之前没见过。”
　　“那是奶奶的镯子，”轩怡回道，“戴着叮叮当当，到处磕磕碰碰，十分地不方便。”
　　“戴着，好看。”虎子小心地说，目光在轩怡的手腕处停留。
　　轩怡觉察到虎子注视的目光，抬起自己的手腕。
　　好看？轩怡心存疑惑，手腕处干干净净，不过是个寻常女性的手，并没有什么特别。
　　虎子的目光也注视了过来，许久，才问道：“轩，你的红绳呢？”
　　“红绳？”轩怡这才有所反应，连自己也困惑了起来，“是哦，红线怎么没了呢，什么时候掉的？”
　　恍惚间，轩怡依稀记起，春节的那次塔下村之行，爬山穿林之间，枝条在手背上划下了一道伤痕，只是现在，那伤痕已好，没有了痕迹。也许是在那时给弄断的吧，轩怡自己也不确定。
　　看着轩怡努力回想，一脸茫然的样子，虎子那本已失落的心思复又燃起了希望，“没关系，断了就断了，再绑一条就行了。”
　　“算了，本就是抵灾的东西，断了正好。”轩怡淡淡地回道，并不在意。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将虎子刚起的念头给压了下去。后续的话憋在嘴里着，让他好一阵子消化。
　　“那个，奶奶的身子好些了么？”虎子挠了挠头，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转换话题。
　　“不好，”轩怡没有保留，神色随着话语暗淡，“奶奶现在只是维持着，并没有治疗，能多活一天便是一天。”
　　“就没有办法了么？”虎子问。
　　轩怡默然，摇了摇头。
　　虎子却是关心，“那你岂不是每天都要在这个时候回学校？”
　　“那也是没有办法，家里住不下。”轩怡自嘲道，“现在，大娘可比我金贵得多，晚上都是她在看，爷爷的身子也熬不起夜，她要是休息不好，晚上便没人了。”
　　听了这话，有那么一瞬，虎子希望奶奶就这样一直病下去，那么他就可以一直陪着轩怡，哪怕只是送她回学校。也许她便会因照顾奶奶而考不上大学，也许她便会和自己一起去打工。。。
　　他有点惊讶于自己，居然能一下子想得那么远。这个念头一起，连他自己都感到嫌弃，连忙压了下去。只是望着身边随行的那个女孩，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近在迟尺，那念头犹如跗骨之蛆一般，不知又从何处冒了出来，在脑中盘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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