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接线员与他的占星师

　　传送的眩晕感褪去后，我站在废墟中央。

　　空气里有铁锈、灰尘和某种陈年腐朽的气味，混着极淡的、属于暗界能量的阴冷感。天是铅灰色的，没有太阳，只有均匀的、惨淡的光从云层后透出，照得整座城市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

　　废弃都市。

　　按照赛前手册的说明，这里是灵馆用特殊手段剥离出来的秘境碎片，原本是某个在暗界侵蚀下完全沦陷的现代城市一角。经过净化和改造后，作为初赛场地使用。虽然大部分危险存在已经被清理，但残留的低阶怨灵、被改造过的傀儡、以及某些无法彻底根除的环境特性，依然让这里危机四伏。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作战服的领口。布料贴合皮肤，带来细微的凉意，但很快被体温熨热。左臂内侧那个硬质凸起——弃权按钮的存在感格外清晰。

　　不能按。

　　我告诉自己。

　　至少要拿到一枚信物，至少要在里面活过第一天。

　　四周很安静。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分不清是风声还是什么别的呼啸，就只有我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我站在原地没动，先观察环境。

　　这是一条主干道的十字路口。路面龟裂，缝隙里长出半人高的杂草。废弃的车辆歪斜地停在路边或路中央，锈迹斑斑，车窗破碎。红绿灯的灯柱折断了一半，垂下的电线在半空中轻轻摇晃。

　　两旁的建筑大多是五六层的楼房，外立面剥落，露出里面的钢筋水泥。有些窗户黑洞洞的，有些还残留着破碎的玻璃，反射着灰白的天光。

　　我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将感知缓缓铺开。

　　这是过去一个月被牧玄硬生生训出来的能力。最开始我只能模糊地感觉到暗界存在的存在感，现在却能分辨出它们的能量强度、情绪倾向、甚至大致的位置。

　　以我为中心，半径五十米范围内——

　　左前方三十米，那辆翻倒的公交车里，有三个微弱的阴性能量点，蜷缩着，带着恐惧和迷茫的情绪。应该是被困在车里的低阶怨灵，威胁不大。

　　右后方二十米，一栋居民楼的三楼窗口，有一道更凝实的能量，带着警惕和饥饿？可能是稍微强一点的怨灵，或者被改造过的傀儡。

　　正前方十字路口的地下，有很淡的、类似信号源的波动。很微弱，但规律。信物？

　　我睁开眼，看向正前方。

　　地面的裂缝里，隐约透出一点蓝色的微光。

　　信物的能量特征，赛前手册里描述过，蓝光代表安全级，获取难度最低，但数量也最少。红光是危险级，黄光是警告级。

　　我握紧手里牧玄给的短棍，是实心的硬木，表面刻了加固符文，比看起来沉得多，朝着那个方向迈出脚步。

　　第一步踩在地面上，碎石子发出细小的嘎吱声。

　　第二步，第三步。

　　走到距离裂缝还有五米左右时，我突然停下。

　　不对。

　　感知里，那三个蜷缩在公交车里的怨灵，情绪突然从恐惧变成了躁动。它们像被什么惊醒了，开始缓慢地蠕动。

　　而居民楼三楼那个带着饥饿感的能量，移动了。从窗口，移到了楼梯口，正在下楼。

　　不止。

　　更远的，百米开外，有好几道原本沉寂的能量，也在苏醒。

　　它们的目标是我？

　　我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作战服内侧，那件防护背心的符文正在发出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银光。是它在吸引这些低阶存在的注意？还是因为我是闯入者，本身就带着新鲜的、活人的气息？

　　都有可能。

　　但无论如何，不能停在这里。

　　我加快脚步，冲向裂缝。距离缩短到三米、两米——

　　“呜——”

　　身后传来尖锐的、像是风声又像是呜咽的声响。

　　我猛地下蹲，一道灰影几乎贴着我的头顶掠过，带起的风刮得我头皮发麻。我顺势向前翻滚，左手撑地，右手短棍向后横扫！

　　“砰！”

　　棍子砸中了什么硬物，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借力起身，回头。

　　攻击我的是一具勉强能看出人形的傀儡。大概一米七高，身体由锈蚀的金属和破碎的水管拼凑而成，关节处用粗糙的铆钉固定。它的脸是一块锈蚀的铁板，上面用红漆潦草地画了五官——两个歪斜的眼睛，一道裂开的嘴巴。

　　此刻，它被我刚才那一棍打得歪了歪头，但很快又站稳，空荡荡的眼窝盯着我。

　　动作比训练场里那些木傀儡快。而且更恶心。

　　我握紧短棍，调整呼吸。牧玄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遇到非人存在，先观察攻击模式。不要浪费灵力，找到弱点，一击必杀。」

　　傀儡动了。

　　它以一种怪异的、关节反向弯曲的姿势朝我扑来，金属手臂带着风声砸向我的面门。我侧身避开，短棍顺势砸向它的肘关节——那里通常是最脆弱的连接点。

　　“铛！”

　　金属碰撞的声音刺耳。傀儡的手臂被砸得向下弯折，但没断。它另一只手猛地抓向我的喉咙。

　　我后仰，堪堪避开那只锈迹斑斑的手，脚下却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身体失去平衡。

　　糟了。

　　就在我以为要摔个结实的时候，后背撞上了什么软的东西——是那辆翻倒的公交车。我借力稳住身体，眼角余光瞥见车厢里，三团模糊的灰影正从破碎的车窗里流出来，像融化的蜡，缓慢地凝聚成人形。

　　三个低阶怨灵，加上这具金属傀儡。

　　被包围了。

　　“呼——”

　　金属傀儡再次扑来。这次我没躲，反而迎着它冲了上去，在它手臂挥下的瞬间，矮身从它腋下钻过，短棍狠狠砸向它的后膝关节。

　　“咔嚓！”

　　这次有碎裂声。傀儡的一条腿弯折，失去平衡，向前扑倒。我趁机一脚踹在它背上，把它彻底踹趴下，然后毫不犹豫地从包里摸出一张金光符，拍在它后脑。

　　符纸燃起，金光炸开。

　　傀儡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红光熄灭，变成一堆真正的废铁。

　　解决一个。

　　但另外三个怨灵已经成形了。它们保持着生前大概的模样——一个穿着破烂工装的中年男人，一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一个佝偻的老太太——但身体半透明，边缘模糊，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三个黑洞洞的窟窿。

　　它们没立刻攻击，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

　　没有恶意。

　　感知里传来的情绪是茫然、困惑，还有一点好奇？

　　我犹豫了一下，没立刻动手。牧玄说过，怨灵也分很多种，有些是纯粹的恶念聚合，有些只是执念未消的残魂。前者必须清除，后者或许可以沟通。

　　“你们……”我试探着开口，同时保持戒备，“能听懂我说话吗？”

　　三个怨灵没反应。

　　但那个小女孩模样的怨灵，怀里的布娃娃突然动了一下。很细微的动作，像是被风吹的。

　　我盯着那个布娃娃。感知里，最清晰的能量波动不是来自这三个怨灵本身，而是来自那个布娃娃。

　　“是它？”我看向小女孩，“你想让我带走它？”

　　小女孩的脸转向我。没有眼睛，但我感觉她在看我。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另外两个怨灵也微微动了动，像是在附和。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上前。三个怨灵没动，只是注视着我。我弯下腰，从那个半透明的小女孩手里，轻轻拿起了那个布娃娃。

　　布娃娃很旧了，布料褪色，一只眼睛的纽扣掉了，脸上有污渍。但拿在手里的瞬间，我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温暖的执念。

　　“想……回家……”一个细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是小女孩的残念。

　　“你家在哪里？”我在心里问。

　　没有回答。执念太微弱了，只剩这一个念头。

　　我握紧布娃娃，看向三个怨灵：“我会带它离开这里。”

　　三个怨灵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雾气一样缓缓消散。在完全消失前，小女孩模样的怨灵抬起手，朝我挥了挥。

　　然后，彻底不见了。

　　空气里的阴冷感减弱了一些。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布娃娃，把它塞进作战服的内袋。做完这些，我才快步走到那个裂缝旁，蹲下身，伸手去够那点蓝光。

　　手指触碰到坚硬冰冷的物体。我用力一抠，一块巴掌大的、六边形的金属牌被我从裂缝里挖了出来。

　　牌子是银灰色的，表面刻着复杂的符文，中心镶嵌着一颗黄豆大小的蓝色晶体，正散发着微光。

　　第一枚信物。

　　我把它握在手里，晶体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温润的、类似灵力的能量顺着手臂流入身体，缓解了刚才战斗带来的轻微疲惫。

　　同时，我感觉到作战服左臂的位置微微发热——是编号牌在更新信息。我抬起手臂，看到袖口内侧一个极小的液晶屏上，显示着：

　　「持有信物：1」

　　「当前排名：未入榜」

　　「剩余时间：71小时42分」

　　未入榜。意思是现在拿到信物的人还很少，或者已经有人拿到更多了。

　　我把金属牌别在作战服的腰带上——那里有专门设计的卡扣。放好后，我重新观察四周。

　　居民楼三楼那个带着饥饿感的能量，已经下到一楼了，正在靠近。远处那些苏醒的能量，也在朝这个方向移动。

　　信物会吸引它们。

　　或者说，持有信物的人，会吸引它们。

　　不能留在这里。

　　我转身，选了一条看起来相对完好的小巷，钻了进去。小巷很窄，两旁是高墙，头顶是横七竖八的电线和晾衣杆的影子。地面堆着垃圾和碎石，每走一步都要小心。

　　走了大概五十米，前方出现岔路。我停下，再次铺开感知。

　　左边岔路，尽头是一堵塌了一半的墙，后面是空旷的停车场，感知里有三个能量点，两个较弱，一个稍强，都在缓慢移动。

　　右边岔路，通向一栋看起来像是商场的建筑，入口的玻璃门碎了，里面黑洞洞的。感知里很干净。几乎没有能量波动。

　　但太干净了，反而可疑。

　　我犹豫了两秒，选择了左边。

　　不是因为它看起来更安全——而是因为，我需要知道其他参赛者的存在形式。

　　停车场很空旷，停着十几辆废弃的车辆。中央有盏歪斜的路灯，灯罩碎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灯杆。

　　我躲在停车场入口的阴影里，仔细观察。

　　三个能量点，现在能看得更清楚了。

　　是两个人在对峙，第三个人躲在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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