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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长寿
考古工作是严谨的,有相应的一整套完整流程要走。
考古专家们先进行了初步勘探。
当地文物相关行政部门就在现场,经过和专家们一起考察,确认此处坟茔的重要程度后,当即上报给华国最高文物行政部门。
有诸多大人物亲眼见证,上面的批复下来的很快。
孙书记和霍山等人碰头商量了一下,等批文下来以后,此处的安保便正式移交给当地公安。
临时抽调来的军人们就可以回归部队了。
说来麻烦,其实整个不过两天,前期各项手续、流程便全走完了。
临走之前,七人小队到帐篷里陪楚弥聊了会儿天。
连续三天了,楚弥几乎一直守在墓园,或跪或坐在那杆长枪边,偶尔低喃着说些什么,大多数时间都安静极了。
这三天里,除了第一天吃了几口西瓜,后面两天连水喝得都少,更别提吃饭。
他们眼见着楚弥一天天消瘦,精神颓靡,说无动于衷是假的。
但职责所在,他们穿着军装。
既不能像楚家和沈家那些后辈们一样,陪他或坐或跪,能跟他说说话,劝慰几句。
也不能擅离职守,多看他几眼。
如今任务交接,他们不在其位,终于有机会去他面前陪他说说话,能试着哄他吃点东西。
即使楚弥依旧吃不下什么,能陪陪他,他们总是心安一点。
“师父,我们得回去了。”
陆成决温声道,“我们最近没有假期,不能常来陪着您,希望您多保重。”
楚弥听到了,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嗓子已经出不了声了。
陆成决看得心酸,眉头一直皱着。
临走前,他将自家老爹的手机号写下来,交给一直陪在楚弥身边的沈淮久,说:
“沈先生,这是我爸的联系方式。”
“如果有什么是我陆家能帮得上忙的,您和师父不用客气,尽管吩咐。”
“我爸那边,我会打好招呼,您不用担心。”
沈淮久记下陆成决留下的号码,说:
“那我就替你们师父收下,有心了。”
其余几个家里有点背景的,也都有样学样,留了联系方式下来。
家里没什么依靠的,譬如老幺。
他出身贫困山区,物质方面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将自己一直贴身佩戴的一枚荣誉奖章放进楚弥手里。
老幺拉着楚弥的手说:
“师父,这是我在战场上,用一场又一场胜利赢来的荣誉。”
“我家里没什么亲人了,请您暂时帮我保管,行吗?”
楚弥红肿的眸子有些麻木地望着他,良久,垂眼,低头,眼泪又一次从未干的眼睫上滑下。
坚硬的勋章扎手,楚弥却握得很紧。
直到边角尖锐深深陷入肉里,沈淮久伸出裹成粽子的手要去掰他,楚弥才陡然反应过来。
松了手,把奖章稳稳挂在老幺胸前,轻轻拍了拍。
“回吧。”
他努力发出一点点沙哑的气声。
从沈家带来的包里摸出几枚平安符,一一分给他们。
其余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两个字:
“平安。”
这声平安语气很轻,轻得不仔细听甚至辨别不出来。
此时,落在七个徒弟耳朵里,却附上了足够重的分量。
他们将平安符揣兜里放好,起身立正,向楚弥敬了个礼。
“师父,我们走了。”
楚弥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沈淮久想起身去送他们,胳膊却被楚弥握住。
楚弥看着他不说话,沈淮久也懂了。
坐好拍拍他的手,微微笑安抚他说:
“知道了,我不动,我这两天都不动,就老老实实待着养伤。”
疼惜地用唯一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抚上楚弥瘦削的侧脸,沈淮久柔声说:
“宝贝,你这两天瘦好多,九哥看着心疼。”
“叫人送一点白粥过来,稍微吃一点,好不好?”
楚弥的手慢慢滑至沈淮久的手腕,带着湿气的目光落在他被白色纱布厚厚裹着的一只手和两只脚上。
眼泪又一次掉下来。
默不作声,哭得沈淮久心疼。
“不哭了,好不好?”
他哽咽着说:
“宝贝,九哥错了,九哥再心急也不该不顾自己安危,受了伤,让你担心。”
听着他说话,楚弥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好半晌,才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
“……疼。”
沈淮久单手抱住他,贴着他的发顶说:
“宝贝是怕我疼,还是替我心疼?”
楚弥不说话,只抱着他哭。
这三天,楚弥几乎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看似平静,没有撕心裂肺,却随时都能哭出来。
大家实在不忍他继续留在墓园。
亲眼看一具又一具身披铠甲的不腐尸身被人挖掘出来,一句话不说,眼泪一直掉。
大家轮着劝了一遍,也没能把他劝走。
最后大家一想,既然劝他劝不通,不如改劝一个能劝通的。
他们便把目光移向了始终一言不发陪在楚弥身后的沈淮久。
“阿淮,你就算不顾自己,也该为殿下考虑考虑。”
“再这么下去,不说你的手脚还能不能要,殿下一直不吃不喝,身体能熬得住吗?”
“阿淮,殿下听不进去我们说话,现在只有你能试着劝劝殿下了。”
沈淮久确实听进去了,不过,他劝的方式也别致。
什么为他好的话一句不说,只是一瘸一拐走到楚弥面前,默默举起自己受伤的那只手。
对上楚弥麻木的视线,轻喃出声:
“宝贝,我疼。”
楚弥麻木的眼神忽地抖了抖。
而后站起身,众目睽睽之下,弯腰打横把沈淮久抱进帐篷。
几秒钟后,沉着脸出来,拽了医生进去。
虽然全程皱眉,还是不说话,但好歹,看起来像个活人了。
从那时起,楚弥就很少出来了。
听说,喝的水也多了,慢慢的,也愿意见人了。
能听人说说话,偶尔给个反应,总比之前好太多。
到现在,又一次听见沈淮久劝他吃饭,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点头“嗯”了一声。
沈淮久扯动嘴角,扬起一抹笑,即使很快嘴角就落下来。
倾身亲吻楚弥脸上的泪水,他叹息一声,将楚弥拥在怀里轻声唤他。
“宝贝。”
“……嗯。”
楚弥靠在他怀里,声音不明显。
沈淮久把唇贴在他眉心,低喃着说:
“这样就好。”
楚弥无力去想他说的这样是哪样,只反手回抱住他的腰。
将自己偎在他怀里,也将沈淮久牢牢抱在自己怀中。
“……嗯。”
他这样应着,眸底的光却一沉再沉。
那些人说得对。
他……
似乎真的是个祸害。
只要是他在乎的、靠近他的,全都没有好下场。
那么努力的折腾,那么努力活着。
……真的有必要吗?
“楚弥。”
沈淮久把他的头按进自己肩窝。
“嗯。”
楚弥嘴也不张,在稍微一动就撕裂着疼的喉咙里应。
“谢谢你还活着。”
沈淮久没头没尾地说。
楚弥眼神茫然,无声望着远方。
沈淮久又把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感喟着说:
“幸亏有你,否则,数万楚家军的灵魂,要如何安息?”
“他们的清白功勋何人来证?”
“沈、楚两家,千年执念,又如何能解?”
他低声呢喃,又无比认真说:
“你若不来,我此生,又该多痛苦?”
“那样活着……我或许连五十岁也活不到。”
“将来为我生子的姑娘,活在只有责任、没有爱的婚姻里,又有多无辜,又该多可怜?”
“面对之前那般情形,如果放在往常,我不会顾忌什么,徒手翻墙过去就是了。”
“反正烂命一条,连活着都没什么意趣。”
“受不受伤的,对我来说更没什么重要。”
“可是想到有你,我就不得不多想一层,想无论如何,都要留着手抱你。”
他细碎啜吻着楚弥满是泪痕的脸,一字一句低声说:
“宝贝,谢谢你给我一只健康的手。”
“我们好好在一起。”
他的吻落在楚弥干裂的唇。
“你要看着我长寿。”
一句话,教楚弥心底狠狠一颤,红了鼻尖。
他咬着唇,双手捧住沈淮久同样瘦下许多的脸,好半天,重重点了点头。
“……嗯!”
沈淮久,我一定,看着你长寿。
他在心中郑重道。
时隔三天,楚弥终于肯吃饭了。
即使只是简单的白粥,也足够大家伙松一口气。
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胃里饱了、暖了,人也就跟着精神了。
不再胡思乱想,不再过度哀伤。
恢复了点精力,楚弥僵了很久的脑子也重新开始动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除了监督沈淮久养伤,照一日三餐帮他换药,其余时间多数和墓园里的考古专家们待在一起。
适时在不经意间,偶尔发现一些自己千年前埋进去给将士们当陪葬的物件。
再用楚家人的身份,给出一些能证明他们身份的物件或调查方向作为引导。
沈淮久他们告诉他,在这个年代,但凡古墓挖出来的东西归属权都属于国家。
对于这点,楚弥没什么意见。
反正,他当初埋进去的那些玩意儿,大多是从那些宣德老皇帝后来派过来,杀功臣、偷军功的畜生们那里偷来的。
那群人倒是会享受,到边关都能过得纸醉金迷。
他们杀了楚家军,他浑身是伤、单枪匹马不好报仇。
偷了他们所有值钱的物件,用来给死去的将士们填墓,算便宜他们了。
有将士们身上的盔甲在,确认他们的身份不难。
真正让楚弥为难的是,要怎么才能让高层同意,不拿将士们的尸体去研究解剖。
墓下藏金,这墓注定保不住,安稳不得。
加之此处地势实在不宜长久作为墓地,即使道士们调整了风水,勉强将就的,总不是最好的。
他楚家儿郎,一生为国征战,合该得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同享日月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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