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神明

　　湮荒之战结束后的第一个月，悬挂在永夜之地上空的暗月突然消失，随后一道光线划破了黑暗。
　　还活着的魇族人以为是什么新灾难，立即蜷缩在岩缝里，用菌丝挡住眼睛，直到听见永夜巡使的尖叫声——
　　“天上有东西在烧！”
　　魇皇烬正站在圣殿废墟的最高处，抬头望去。
　　那道光是金色的，像莽莽的神印，又像在地族见过的旭日。它撕开厚重的永夜，照在漆黑的冻土上，积雪开始融化，露出下面沉睡的土壤。
　　一个魇族孩童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光斑落在他掌心。
　　“是烫的。”他小声说，青蓝色的皮肤泛起了光泽。
　　烬看着这一切，忍不住感叹：“永夜明陛下，她真的做到了。”
　　永夜之地旧的秩序正在逐渐崩塌，阳光对魇族而言，既是恩赐，也是考验。
　　并非所有魇族都能适应光明，年长的魇族人在阳光下皮肤龟裂，蜷缩在岩洞深处，拒绝离开黑暗，战士的骨刺变得脆弱，再也不能轻易杀人。
　　只有孩子们开始追逐地面的光斑，在某个黄昏，他撞见三个魇族少年偷偷摘下面具，让夕阳照在脸上。
　　烬站在永夜峡谷的入口，看着逐渐融化的冻土，曾经寸草不生的黑土上，竟冒出了细小的银色和绿色的草芽。
　　魇族人都感到好奇，又不敢接触，烬伸手触碰了一株幼苗。
　　“陛下，我们该怎么办？”一名年迈的魇巫低声问道，“我们不适应这样的世界。”
　　“那就学会去适应。”
　　言福国使者青禾大师和晋楚国使者茂粒大师站在黑雾弥漫的峡谷入口，他们身后跟着十二名全副武装的随从，随时准备应对魇族的袭击。
　　莽莽嫌通过神树进入各界太麻烦，就修改了连接各界的通道，现在永夜之地可以从钟离国和言福国的一处峡谷中直接进入。
　　“真的要进去吗？”一名年轻的草木师摸了摸腰间的特质面具，“听说魇族的老巢里全是吃人的家伙，里面还有毒气。”
　　青禾没有回答，深吸了一口气，便迈步踏入永夜之地——然后僵在了原地。
　　没有想象中的尸山血海，没有传说中翻腾的毒雾，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正在融化的冻土。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简陋的草屋上。
　　几个魇族孩童蹲在屋外，正用骨制的小铲子翻土挖草，见到陌生人立刻躲到了大人身后。
　　最令人震惊的是，那些魇族人的模样，和袭击地族人的魇族不太一样，他们身上皮肤呈青蓝色、头上还长着角，抛开这些和地族人并没有多大区别。
　　烬很快就来这里迎接他们，他此时已卸下战斗时的狰狞铠甲，与他们一同坐在临时搭建的议事棚里。
　　“你们远道而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莽莽大人托我们来这里进行一下什么环境建设工作。”
　　她又在搞什么？烬忍不住好奇，魇族现在有了阳光，靠毒蕈果腹的子民已经能够采摘一些果子和嫩叶来食用，精神面貌也稍微得到一点改善。
　　“叽叽叽——”一种从未听过的叫声响起，茂粒大师从腰间布袋子里掏出两只毛绒绒的东西给他看。
　　“这是……”烬盯着那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它们正扑棱着翅膀，发出清脆的叫声。
　　“在地族，我们叫它们‘鸡’，现在是小崽子，它们长大了可以下蛋，还能吃虫子，对改善土壤也有帮助。”茂粒大师小心翼翼地将鸡仔放在地上，有个魇族人想要攻击这两只无害的鸡仔，被烬拦住了。
　　魇族孩童们好奇地探出头，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孩子慢慢靠近：“我能摸一摸吗？”
　　“可以，它们是很温顺的牲畜。”
　　他伸手戳了戳其中一只鸡仔的羽毛。
　　“是软的！”他惊喜地叫道，引得其他孩子也围了上来。
　　“还有这些种子。”青禾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几包用油纸包裹的种子，“永夜之地的土壤虽然贫瘠，但如今有了阳光，这些作物精心照料一下，一定能在这里好好生长。”
　　烬接过种子，轻轻捏了捏，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踏足地界的时候。
　　那时永夜之地还笼罩在永恒的黑暗中，只有一弯暗月投下惨淡的微光。作为新任永夜巡使，烬奉命前往地界执行秘密任务：在言福国的祖灵之树下埋下永夜冻水，污染其根系。
　　上一代魇皇幽划开一道虚空裂隙：“从这里走。”
　　穿过裂隙的瞬间，烬的世界天旋地转。他从未离开过永夜之地，更未见过地界的阳光。
　　刺眼的光线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本能地缩进斗篷里，感受着皮肤传来的灼痛。
　　“这鬼地方怎么这么亮……”他低声咒骂着，骨刺在斗篷下不安地抖动。
　　他按照计划，避开巡逻的言福国守卫，可就在他即将抵达祖灵之树时，一阵清脆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烬猛地停下脚步，骨刺变成攻击形态，随时准备战斗。可当他拨开灌木，看到的却是几个地族的小孩，赤着脚踩在溪水里。
　　他愣住了，永夜之地的孩子们不会这样笑，也不会这般玩耍，他们的眼睛永远警惕，皮肤永远冰冷，表情里永远带着生存的狠劲，他们只会互相掠夺稀少的食物。
　　而空气中飘来的气味也让他难受，这种浓郁的生命气息对习惯贫瘠的魇族而言，简直像毒药般令人眩晕。
　　溪水边的孩子们正在互相洒水，一个小孩从林子里跑了出来，抱着鼓鼓囊囊的衣服：“看我找到了什么！”
　　一颗颗鲜红的野果从他衣服里面滚到地上、溪水里，饱满、圆润，那群孩子捡起果子在水中搅搅就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烬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远处传来一阵铜哨声，孩子们听到后，赶紧爬上岸离开了。
　　烬看着那些被遗落在溪边的野果，有几颗正随着水流漂到这里。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水面时猛地缩回。
　　太危险了——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但那些孩子们吃得那么自然，他谨慎地捡起一颗，骨刺尖端刺破果皮，没有毒液渗出，只有清甜的汁液，迟疑了片刻，他终于用舌尖碰了碰。
　　爆炸般的甜味在口腔蔓延，这种味道太过强烈，几乎让他站不稳，永夜之地的毒蕈是苦涩的，而这一颗野果蕴含的能量，足以让一个魇族孩童撑过一个黑暗周期。
　　那天深夜，当永夜冻水渗入祖灵之树的根系时，黑紫色的纹路如同血管般在树皮下蔓延。烬站在树梢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村落，每扇窗户里都能看到围坐在餐桌前的地族人。
　　他摸了摸衣襟里藏着的东西，被孩子们遗落的野果果皮有些皱了，却依然散发着甜腻的香气，烬突然理解了幽皇眼中时常浮现的阴郁。
　　“魇皇陛下？”青禾大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这些种子要如何分配？”
　　烬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忙碌的地族使者和好奇的魇族孩童。
　　“分给各个部落吧。”烬将种子递还给青禾，声音缓和了些，“请教会我们怎么种。”
　　阳光洒在他的肩头，温暖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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