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还清

　　孟含清那明亮的眸子里蕴含的不经意的情意灼烫了祁钰的心。

　　那样委婉，那样真，那样腼腆可爱。

　　祁钰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此时此刻的孟含清，真真切切地在看着的，是他。

　　是他祁钰，而不是以前那个人。

　　祁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控制不住地变得滚烫。

　　有什么东西在二人的目光相触之中，悄然萌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是什么东西萌发了呢？

　　不远处一直默默关注着祁钰动向的皖忆，看得真真切切。

　　那眼神，那情态，那藏都藏不住的喜欢，与曾经痴傻懵懂的三少爷，又有什么不同？

　　怎么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都忘记了，却还能做到这样满心满眼都是孟含清呢……

　　为什么呀？！

　　皖忆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锋利的剪刀差点割破了手指，碧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皖忆发抖的手，带着关切，凑到皖忆耳边说：“这剪窗花可不能分心呀。”

　　皖忆才恍恍然看向身旁的碧云，只见碧云双眸清亮，带着洞若观火的神色，听她继续说：“皖忆，算了吧。”

　　皖忆一愣，碧云在说什么？

　　什么算了？

　　趁着皖忆愣神的功夫，碧云已经眼疾手快拿过皖忆手里的剪刀和剪了一半的红纸，动作仔细又娴熟地替她接着剪，一边剪还一边意味深长地说：“小心伤了自己，不合算。”

　　碧云当然是在说剪窗花呀，不然还能在说什么呢。

　　皖忆默默垂下眼，看着空荡荡的手，还有被红纸染的微红的指尖，没有说话。

　　算了，就这样算了吗？

　　皖忆，你甘心吗……

　　碧云面上云淡风轻，看了眼那边凑在一起写字的孟含清和祁钰，转而又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皖忆，暗暗叹了口气。

　　哎，情呐……

　　一屋子热热闹闹写春联剪窗花，几人欢喜，几人忧愁，只有自己知道了。

　　别的人咱不说，祁钰的心里是美滋滋的，高兴得很。

　　因为他突然感受到了孟含清对他的喜欢，只对他的喜欢。

　　所以他很高兴，写了对联后，还一起去门口放了炮仗，隔壁家的小孩云哥儿也来了。

　　云哥儿他是有印象的，在他自己生病昏迷之前，在他的记忆里，云哥儿还是个丁点儿大的小屁孩儿，小孩子长得这样快，两年而已都大变样快认不出来。

　　几个人玩到一块儿，鞭炮声和欢声笑语在巷子里久久回荡，传出去老远。

　　这还是祁钰病愈以来头一次觉得这样高兴。

　　这份高兴让他晚上睡了个好觉。

　　之前做的梦，一直都是看着孟含清和那个“阿钰”在梦里亲亲我我。

　　这一次，换成他和孟含清一起肩并肩地在桌案旁写对联，而那个连字都写的不好的“阿钰”，当然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插不进一句话，抢不走孟含清一个眼神。

　　怎么说呢，祁钰总算是扬眉吐气，在那个“阿钰”面前硬气了一回。

　　可真是高兴。

　　这个觉一睡到天明，直到醒来祁钰还觉意犹未尽，真想这个梦再做得长一些。

　　祁钰心情好，胃口也跟着好，早饭都吃得格外香，他觉得手里的薄饼都格外的香甜好吃。

　　吃得嘴角沾了些薄饼上的蜜酱，都没有意识到。

　　他这个样子，看得一旁的孟含清眉眼弯弯，觉得阿钰虽然变得聪明了，但那骨子里透出的可爱劲儿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孟含清越看越喜欢，于是下意识伸出手去，用指腹亲昵地替祁钰擦掉了他沾在嘴角的蜜酱。

　　祁钰只觉得温软的指尖擦过他的嘴角，带着无尽的温柔，像是过了电一样，让他浑身僵直，控制不住心猿意马。

　　那怦怦然的喜欢，让祁钰呼吸都有些重，可他却有些孩子气地去克制隐藏，他不想让孟含清发现。

　　可是就算他再小心，再怎么藏，那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孟含清就算再迟钝，也看出了祁钰的异样。

　　孟含清问他：“阿钰，你怎么了？”

　　祁钰舔了舔唇，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觉得这个蜜酱很好吃。”

　　孟含清笑了，反问：“那阿钰能尝出蜜酱里有些什么吗？”

　　祁钰点头，不假思索地道：“应该是海棠果，还有……桂花蜜。”

　　孟含清欣喜地点头：“没错，是海棠果熬的蜜酱，里面还加了桂花蜜。”

　　祁钰不明白为什么孟含清听到他的答案会这么高兴，还没来得及琢磨呢，就听孟含清说：“这个蜜酱是之前我们一起熬的，阿钰还记得吗？”

　　祁钰一愣，听孟含清继续说：“这海棠果是从大哥书房里的海棠树上摘的，当时大哥在外出差，赶不上吃这新鲜的海棠果，所以我们就想出来把海棠果做成蜜酱，这样大哥回来还能尝到，对了，放些桂花蜜在里面，还是大哥的提议……”

　　看到孟含清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将往事娓娓道来的模样，祁钰才明白，为什么一个蜜酱而已，会让孟含清这样高兴。

　　让他高兴的，哪里是这蜜酱，分明是那个曾经和他一起熬蜜酱的人，还有那份比蜜酱还要甜的回忆。

　　光听着，祁钰就能想象到，当时的他们是怎样浓情蜜意地在一起熬蜜酱，吃蜜酱，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甜。

　　也真是因为太甜了吧，祁钰突然觉得嘴里残留的蜜酱的清甜，一下子都变了味，变得发苦发酸，一路酸到了心里。

　　“当时你也是这样，吃得满脸都是。”

　　那你也像刚刚那样，温柔又细致地替他擦了脸吗？

　　那你刚刚替我擦脸的时候，心里是想着谁呢？

　　看到的是他，还是我？

　　孟含清眼看着祁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放下了手里的薄饼，没有在吃第二口。

　　“怎么不吃了？”孟含清问。

　　祁钰摇摇头，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说：“我吃饱了。”

　　孟含清心想，现在的阿钰，胃口都变小了呢，以前像这样蘸了果酱的薄饼，阿钰能一口气吃两个，肚子饱了，也还会嘴馋的要吃第三个，还得孟含清拦着他，不然撑了肚子他又要喊难受。

　　孟含清一想到祁钰吃撑肚子的模样就觉得可爱又好笑，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祁钰把孟含清的小表情全都看在了眼里，问：“含清在笑什么？”

　　孟含清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祁钰，怎么也不好意思把他之前那些可爱的糗事说出来，于是岔开了话题说：“就是想起，这两天神公祠外摆了庙会，听说很热闹呢，今天天气好，阿钰，一会儿我们一起出门走走，去看看，好吗？”

　　这两天祁钰的身体和气色都好了很多，整天呆在院子里也不是个事，出门走走活动一下胫骨，散散心也是好的。

　　所以昨天孟含清就和祁昀祁钰安东尼奥他们约好了，今天一起去逛庙会。

　　祁钰看着孟含清带着点期待的小眼神，怎么说都是无法拒绝的，于是也没有犹豫，点点头说：“好。”

　　他也是很久没有出门了，之前孟含清邀着他一起放风筝，他就拒绝过他一次，他嘴上逞强拒绝得利索，硬气得很，就算他再怎么过不去心里那个别扭的坎，可心里总归还是难受后悔的，也是真心想着能和孟含清一起放放风筝，一起玩。

　　所以这次，孟含清发出这样的邀约，他不论如何都不会拒绝。

　　吃完早饭，大家都收拾了一下，一行人就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出门去逛庙会了。

　　像这样齐整的出门去，这两年来还是头一槽，祁老夫人看着浩浩荡荡欢声笑语出门的小辈们，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对一旁的碧云感叹道：“你瞧瞧，这日子总算是有个样儿了。”

　　碧云真心实意地应：“夫人，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祁老夫人笑容满面地点头。

　　庙会上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很热闹，摊位沿着中街两边一字排开来，卖什么的都有。

　　大家一路看一路聊，很是自在舒服。

　　最兴奋的莫过于安东尼奥了，像这样的庙会他还是头一遭逛，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喜欢，才没逛一会儿呢，他怀里已经抱了各色精巧的手工小物件。

　　憨态可掬的布老虎，买！色彩斑斓的面具，买买！细竹丝编的蝈蝈，买买买！

　　真是仿佛恨不得把整条街都搜罗回去。

　　祁铭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伸手帮他拿住快滑落的镂花木雕小马，无奈笑问：“买这么多做什么？”

　　安东尼奥转过头，湛蓝的眼睛里闪着快活的光，咧嘴一笑：“都是纪念品和礼物呀！”

　　他兴致勃勃地开始清点怀中的宝贝，如数家珍：“喏，这只老虎送给乔治，这圆头圆脑的和他多像啊哈哈……这个面具呢送给简，她最喜欢面具，这来自东方的面具，她肯定没见过，开学典礼的面具舞会上，她一定用得上，这个蝈蝈嘛，送给史密斯先生，你这个小马……”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只听得祁铭意味深长地笑。

　　安东尼奥冲他挑眉，问：“你笑什么？”

　　祁铭老神在在地一手抱胸，一手摸下巴，上下打量他，打趣他：“笑你这样贴心，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安东尼奥也不恼，反而没脸没皮地顺着话头，有些没正形地用自己的肩膀去轻轻撞了撞祁铭的肩膀，语调带着几分轻佻的得意：“怎么，是不是被我的魅力折服了？”

　　祁铭忍俊不禁，朝周围努努嘴：“何止是我呀。你瞧瞧，这条街上的摊主们反正是个个儿被你折服了，把你放财神爷看呢。”

　　这原是好友间的“揶揄”打趣，增进友情的小调剂。

　　却仿佛是为了印证祁铭的话，卖竹编玩意儿的摊主大爷又捧着几样其他精巧物件凑到安东尼奥跟前，热情地介绍起来，问他要不要再多所带些回去送人。

　　有人开了这个头，便如同洪水开了闸。

　　周围那些生意略显清淡的摊主们眼睛一亮，早就按捺不住了，看到有人上去推销，也都争先恐后地拥过来，举着自家的年画、糖人、风车、泥哨……七嘴八舌，急切地盼着这位出手阔绰、长相稀奇的西洋先生，还有另外几位气质不凡的年轻少爷们能再多“光顾”一些。

　　他们可指望着这次庙会能多赚些钱，好过年呢。

　　来逛庙会的路人，看到他们这里突然这么热闹起来，出于好奇也纷纷围过来看，有眼尖的人认出了祁昀，激动地欢呼着，这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想围过来一睹祁大将军的风采。

　　原本只是热闹的一小片区域，瞬间如同水滴入了沸油，炸开了锅。

　　安东尼奥被热情的摊主们围在中间，祁昀那边也渐渐聚起了人，祁铭站在两人之间，看着这左右“受敌”、水泄不通的场面，终于撑不住扶着额低笑出声——这庙会，逛得可真够“轰动”的。

　　孟含清没想到这场面会突然变成这样，眼看着也有人带着好奇与热情朝他这边涌来，他心头一紧，第一反应竟是怕这些人会不小心推挤碰撞到身旁大病初愈的祁钰。

　　于是他不及细想，下意识伸手，想要将祁钰护在身后。

　　可手刚伸出去，就被一只温柔的手回握住。

　　孟含清一怔，蓦然转头，正正撞进祁钰沉静如潭的眼眸里。

　　那眼中没有一丝惊慌，只有一片了然的镇定，甚至还有安抚般的温柔。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孟含清的心莫名的怦然。

　　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推远，只剩下掌心传来的真实的温度，还有身边护着自己的祁钰。

　　祁钰并未多言，只是手指微微收拢，把孟含清的手握得更紧，将他往自己身边轻轻一带，牵着他护着他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孟含清有些发怔地望着祁钰。

　　他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面前的祁钰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孩子般稚气的需要人哄着护着的阿钰了。

　　祁钰发现了孟含清看着自己发怔的表情，问：“含清，你没事吧？”

　　孟含清回过神，摇摇头：“我没事。”

　　祁钰这才放心，牵着孟含清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然后朝着依旧被围在人群中心、隐约可见的三个人的身影，提高了些声音，清朗的嗓音穿透嘈杂：“大哥二哥！咱们还是分开逛吧，不然目标太大了，我和含清先走啦，到时候神公祠汇合！”

　　祁昀点点头，祁铭闻言冲着他摆摆手，安东尼奥则挥着手里的玩具哇哇叫。

　　祁铭便拉着孟含清的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将那鼎沸的人声与热闹，全都抛却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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